副社長辦公室的門被人大力推開,重重撞在門後的白墻上,力道之大,震起空氣中的灰塵。
柏辛樹眉目冷肅,一雙銳利的鳳眼透過冷灰色的眼鏡,直直地看瞭過來。
他大步走進倪總辦公室,身上黑色的襯衫已經皺瞭,隨著他的腳步卷起鋒利的皺褶。
“倪總!”柏辛樹沉聲道,幾步就擋在左佑佑前方,“社裡對我的人有人事處理,是否按流程應該知會我一聲?”
柏辛樹的襯衫已經卷到肘關節的上方,瘦長的小臂像一截冷白的玉器,但就是這截冰冷的玉器,穩穩地擋在左佑佑面前,把她整個人往後壓瞭壓,滾燙而有力。
左佑佑看著從天而降的柏辛樹,驚呆瞭。
老倪也十分震驚,許久才說:“……不是讓你去開會瞭麼?”
柏辛樹冷笑一聲。
“那個會無須我本人發言。”
“需要古籍中心列席!”
“柏總去瞭。”
“柏總?老柏總?”老倪眉頭緊鎖,身體緊繃著前傾,“這種事情竟然驚動瞭老柏總?”
“什麼事情?我怎麼不知道?”柏辛樹裝傻,“老柏總心系古籍事業的發展,對這個會議抱有極大的熱情——我記得老柏總雖然病退瞭,但依舊擔任中華大典的項目負責人?”
“是。”老倪的目光失焦瞭一會,然後才反應過來,“是。”
柏辛樹拖來一張椅子,坐在左佑佑身前。
“小左過來簽流程單,她還是個新人,如果有什麼流程不熟悉的地方,還要請您多多包涵——現在,我能把她帶走瞭嗎?”
柏辛樹轉過頭,嚴厲地對左佑佑說:“你今天先不要簽流程表瞭,我有工作要安排給你。”
左佑佑乖乖點頭。
柏辛樹的身影嚴嚴實實地擋在她的面前,左佑佑心底突然感覺找到瞭主心骨。情緒一放松,眼眶也一下濕潤瞭,可她終究還是很倔強,沒有在領導面前,讓眼淚掉下來。
副社長辦公室的門口有人影在閃。左佑佑的餘光瞥見,是負責人事工作的同事。
那位同事看向左佑佑,又看向辦公室裡對峙的老倪與柏辛樹,尷尬地笑瞭笑,退瞭出去。
“辛樹,你也是在華夏書林這個院子裡長大的,你不能意氣用事……”
“左佑佑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她的能力與業績有目共睹。我給她安排一些工作有什麼問題嗎?她手裡還壓著好幾個項目在做,簽字的事情我讓實習生幫忙跑。”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件事。”
“左佑佑,你先去把古琴項目的競標文件整理好。”柏辛樹回頭對左佑佑說,並強調,“今晚下班前交給我。”
“柏辛樹!”
“快去整理。”
左佑佑知道柏辛樹是在撈她,接下來,華夏書林與古籍中心的博弈過程就就不是她能聽的瞭。左佑佑禮貌地道瞭一聲別,從老倪的辦公室迅速離開。
門關嚴瞭。
門裡傳來激烈的爭執聲,隱隱有幾聲拔高的調子在樓層間回蕩:
“……你讓她留在華夏書林,難道就萬事大吉瞭?對她就好瞭?”
“……現在這個情形,不讓她留在華夏書林,才是給攻擊我們的人落下話柄!”
“……她的學歷……”
“華夏書林的招聘什麼時候有具體要求瞭?我古籍中心招人就沒提供過需求!”
左佑佑埋頭疾走,她看見電梯前圍著的人,下意識轉身,迅速沿著樓梯跑瞭下去。
“左佑佑?”梁編輯懷裡抱著一摞教材和左佑佑擦肩而歸,“你還好嗎?你……”
梁編輯怔怔地止住話頭。
左佑佑頭也不回地跑走瞭。
看見左佑佑從門外跑進來,並且麻利地打開電腦,老石佯裝鎮定地站起身。
“師父,您不用阻攔我看網頁瞭。”左佑佑頭也不抬,“我全都知道瞭。”
老石怎麼可能會被人詐出來真相。
他呵呵一笑,裝傻充愣:“什麼真相?”
左佑佑完全沒心思開玩笑,她的臉繃得緊緊的:“我正在被網暴,我知道。”
老石的身子一震,然後仔細觀察左佑佑的臉色。
他邁著清奇的步伐從左佑佑身後晃過,然後——
早就準備好的安慰開導的話語全部掉進胃裡消化不良。
“你居然在寫招投標文件?”老石震驚,“你現在居然還有心思寫招標文件?”
左佑佑冷著臉打字:“不然呢,我現在應該做什麼?”
“呃。痛苦,失眠,或者萎靡不振之類的?好歹委屈巴巴哭一場吧!”
左佑佑嘆瞭一口氣。
“師父,我隻是個普通人。”電腦的藍光投在她的冷臉上,“我要上班,還要指著這份工資生活。我不打算辭職,自然要正常工作。”
老石看著左佑佑罕見的冷臉,知道她還是鬱悶的,隻是把情緒壓住罷瞭。
但本市居不易,人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鬱悶。
左佑佑更是如此。
她出生在考試競爭激烈的省份,從一場一場的考試中逐步磨煉出來,心態極穩,即使天塌瞭也不影響她穩定發揮。
從很小的時候,左佑佑無師自通地明白瞭一個道理。
對於她這種普通小孩來說。
肆意浪費時間是奢侈的。
憂愁需要花費時間。
因此憂愁是奢侈的。
她隻有自己一具肉身而已。因此,想要好好活下去,活出個人樣,就得咬著牙往前走,無論遇到什麼坎坷,都要樂觀地、堅強地繼續走下去。
她是石頭,不是玉,沒那麼容易被擊碎。
左佑佑沉默地對著電腦修改招投標文件,老石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也就回道工位上繼續處理手頭上的工作。
過瞭沒多久,老石小心翼翼的聲音飄瞭過來:
“徒兒,我已經在找老同學幫忙刪帖,夏博士出差未歸,但她其實也在找人瞭,柏辛樹也會幫你……你千萬不要想不開。”
左佑佑重重敲下空格鍵。
她緩緩回頭,對著老石,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我沒事。”她溫和地說,“真的。”
老石看見左佑佑的微笑,心裡更難受瞭。
他突然說:“徒兒,你也不要難過,總有比你更慘的人。”
左佑佑疑惑。
老石似乎在掙紮著什麼,最後垂下眼,禿頭在燈下閃閃發光:
“上次體檢後,我已經確診癌癥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