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萬鈞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溫焓。
陸卓勛沒心思陪他過戲癮,眼看老爺子簽完最後一筆,一把拿走支票。
“我去給他,另外,我們年輕人都用手機轉賬。”
“你說誰老!”陸萬鈞氣急敗壞,“老子22歲生的你,今年剛剛51,男人五十一枝花!”
陸卓勛頭也不回的往外走,朝後揚揚手裡的支票,“多謝!”
陸萬鈞怒吼:“還我血汗錢!”
爺倆一個繃著臉走瞭,一個滿臉怒容的坐屋裡吼。
旁邊的李叔呵呵直樂。
老爺和少爺是真開心啊!
幾十年瞭,父子倆表達感情的方式還是這麼別扭。
離開頂層,陸卓勛獨自來到重癥監護室。
孩子的保溫箱就在裡面。
嬰兒小小的,呼吸極其微弱,讓他想起生死線上掙紮的溫焓。
根據調查資料記錄,溫焓暗戀傢中義子陳玉,對他百依百順。
眼睜睜看著偌大的傢業被陳玉蠶食殆盡,卻無動於衷。
而陳玉已經公開自己的戀人,溫焓還倒貼上去,被人嘲笑是第三者,兩男侍一夫,簡直荒唐!
他性格懦弱至極,考上清北,又無心學業,連畢業都成問題。
最令陸卓勛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以這個孩子為恥,在懷孕期間喝烈酒,故意吸煙,濫用藥物......
想盡一切辦法折騰自己,妄圖殺死腹中的胎兒。
陸卓勛的眼底浮現一層陰翳。
他伸出手,隔著玻璃墻,撫摸裡面的小生命。
玻璃的觸感微涼,像極瞭溫焓沾在他手上,又漸漸冷卻的眼淚。
陸卓勛不由的想起他當時的眼神,那絕不屬於弱者。
如果他討厭孩子,為什麼寧可疼死,也要保證孩子不受一絲傷害?
他趕到溫傢的時候,陳玉和洛佳聲昏死在地上,眼睛上青黑一片又是怎麼回事?
還有溫焓手術時的表現,太過不同尋常,像極瞭受過某種特殊訓練。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勛哥。”
林爵拿著份文件,急匆匆走過來,後面跟著大李。
發紅的眼睛說明兩人皆是一夜未眠。
林爵:“針管裡的藥劑化驗出來瞭,是立酮卡多,臨床一般用於血液中毒的輔助治療,可以阻止凝血酶形成,加速自身血液排出。立酮卡多不在毒理檢測清單上,且代謝極快。如果這種藥劑註入溫焓體內,會立刻造成大出血,癥狀和產後大出血一樣,即使有人起疑,也測不出任何東西。”
陸卓勛周身壓抑著戾氣。
半晌,他語氣平靜的開口,“去休息吧。”
林爵張瞭張嘴,終究不知道該說什麼,點頭離開。
“大李。”陸卓勛的目光始終望向玻璃窗,神情專註的像一尊雕塑,“抗審訊訓練是什麼樣的訓練?”
“陸總,”大李剛毅的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噎瞭一下,極其艱難的道:“是不拿人當人......”
陸卓勛皺眉,“怎樣才算訓練成功?”
“如果在審訊中死去,那就算成功,如果沒有死,那麼,”大李苦笑著搖頭,“還是死瞭好。”
陸卓勛高大的身影半隱沒在陰影裡,深夜走廊暗淡的光線讓他的五官更顯深邃。
“陸總。”大李快速調整情緒,開始匯報,“混進來那人的信息查清瞭,他之前是個獸醫,被舉報虐待動物成立後,他的獸醫資格證被吊銷,期間又染上賭、癮,欠瞭很多高、利、貸,早就走投無路。前段時間,他忽然接到個包裹,裡面有五萬塊錢,對方要求他混進溫傢,伺機給溫焓註射。這人懂藥理,知道這種藥很難檢測出來,而且對方承諾,隻要溫焓死瞭,就幫他把賭債結清。”
“他怎麼混進溫傢的?”
“溫焓懷孕後,陳玉請過私人醫生,這人是以醫生助理的身份混進溫傢的,順利的連他自己都不敢信,他也是用這個借口進的醫院。”
當時時間太緊迫,從接到電話到進手術室,前後不到一小時。
混進來的人帶著口罩,穿著白大褂,全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乍看之下,和濟華的醫護完全一樣。
加上所有人的精力都在搶救上,沒人註意到黑暗中伸出的卑劣毒刺。
大李繼續道:“包裹是匿名的,幕後主使還在查。”
*
接下來的三天,陸卓勛不知道簽過多少道病危通知,溫焓才終於脫離生命危險。
所有懸著的心轟然落地。
期間,陸卓勛去看過溫焓。
病床上的人全身上下插滿管子,呼吸面罩幾乎蓋住他大半張臉,整個人孱弱的像初冬的一片雪花,仿佛隨時都會消失。
直到第十二天,溫焓還在昏迷。
醫護們剛剛放下的心又揪瞭起來。
對於昏迷的原因,林爵初步推斷是心理層面的,否則他應該在脫離生命危險後醒來。
但這隻是推斷,溫焓的情況太不尋常瞭。
這段時間,寶寶順利度過觀察期,被抱出保溫箱,溫焓也從重癥病房轉到32樓。
一派忙碌裡,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瞭除夕前一天。
隨著節日的到來,濟華內外掛上瞭紅燈籠,病房裡貼著福字,冰冷的醫院多瞭一絲年味。
因為小寶寶屬狗的緣故,32樓到處點綴著狗年裝飾品。
窗戶上貼著帶小狗的福字,門上掛著紅彤彤的佈藝鞭炮和小狗掛飾,連綠植上都掛著紅色的狗狗毛氈玩具。
無聲的訴說著陸傢上下的喜悅。
除瞭親自帶人將32樓佈置一番,陸萬鈞還特地定做瞭紀念金幣,送給濟華的醫護。
何主任揣著兩塊新鮮熱乎的金疙瘩,喜滋滋的查房,心裡祈禱陸傢再生他十個八個才好。
他傢三代行醫,從爺爺輩兒起就給陸傢看病,上醫學院的錢也是陸傢出的,光禿禿的腦門顯示著他的資歷。
他來回翻看報告,溫焓的各項測試數據都正常,卻一直昏迷,何主任不禁心頭疑惑。
“病人可能隨時醒來,到時帶他下床慢慢走動,醒瞭通知我。”
何主任在查房記錄上簽好字,交給隨行護士,
剖腹產後,醫生都會鼓勵病人下床運動,促進腸胃蠕動,避免形成血栓。
護士點頭應是。
另一個聲音道:“如果他醒瞭,要見孩子,就說孩子還在保溫箱,不能抱出來,先通知陸總再說。”
這人也是陸卓勛的貼身保鏢,叫小李,長得特別黑,大李卻很白,二人被戲稱為黑白無常。
護士再次答應。
何主任率先離開,到陸卓勛處匯報情況。
“除去心理上的因素,可能還有一個原因會導致目前的昏迷,病人身體基礎太差瞭。”
想到調查資料的內容,陸卓勛內心冷笑,那麼折騰,怎麼可能不差!
他把溫焓的檢查報告放到桌上,對何主任道:“讓其他人都回去,你也去休息。”
何主任立馬挺直脊背,“今晚值班醫護都安排好瞭,其他人已經下班瞭。”
陸卓勛點點頭,何主任退瞭出去。
濱海是座國際大都市,繁華而喧囂,一到春節反而冷清起來,一如空蕩蕩的醫院。
窗外,都市的燈光勾勒出車流稀疏的道路輪廓。
明天就是除夕。
陸卓勛收回目光,冷峻的眉眼染上一層溫柔。
*
病房裡。
兩位護士動作麻利的換掉點滴,看著溫焓蒼□□致的面孔,護士小姐姐心生憐惜。
“真挺可憐的,自己拼命生的孩子,以後見都不一定見得到。”
另一個護士跟著嘆氣。
“豪門哪有那麼好進,別說陸傢瞭,一般人傢都不一定能接受,不過有瞭這個孩子,陸總不會虧待他的。”
“是啊,陸總對孩子真重視,剛從保溫箱出來,直接就抱到自己屋裡瞭,我聽說談好的月嫂要年後才來,晚上都是陸總親自起來照顧呢!”
“唉,看瞭陸總就覺得其他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護士小姐姐忙完,給溫焓細細塞好被角,語重心長的囑咐,“以後千萬離大豬蹄子遠點,要自己獨美啊。”
“也別一竿子打死嘛,陸總,還有陸總那幾個發小都好帥,你看林院......”
......
談話聲漸漸遠去,屋內再次陷入安靜。
門合上的瞬間,溫焓倏然睜開眼。
門縫裡出現兩個護士的背影,以及一個穿黑色西裝的強壯男人。
這男人的身形極其彪悍,脖子粗壯的異於常人,明顯是練傢子。
頭頂點滴有規律的下落,借著熹微的月光,溫焓舉起胳膊,蒼白的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格外明顯。
他試著握瞭握拳。
太弱瞭,對上門口的男人,他挺不過兩招。
不好對付......
溫焓輕輕嘆瞭口氣,突然想起護士小姐姐的話。
他好像被小姐姐們放進奇怪的分類瞭......
時間還早,溫焓漫無目的打量著四周。
病房窗戶上貼著福字窗花,門後掛著年年有餘的佈藝掛件,上面全都帶著憨態可掬的狗狗元素。
他旁邊的床頭櫃上擺滿鮮花,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是參與搶救的醫護送來的。
溫焓不禁挑起嘴角。
印象裡,醫院冰冷淒清的感覺被沖淡不少。
這竟然是他經歷過的年味最濃的一次春節。
一想到那個與他血脈相連的孩子,溫焓就覺得無比幸福。
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當別的孩子還在父母懷裡撒嬌的時候,幾歲的溫焓要幫孤兒院洗菜幹活。
孤兒院裡面很冷,溫焓的手凍得發腫,握在一起像變色的饅頭。
他很餓,可惜不能吃。
唯一的安慰是職工辦公室有臺破電腦,隻要幫著多幹活,大人就允許他碰電腦。
他自小記憶力超群,認識的字比大他幾歲的孩子還多。
偶然發現的一本編程入門書為他打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當七歲的溫焓熟練的敲出一行行代碼時,他被領養瞭。
飛機從白天飛到黑夜,他被帶進滿是外國人的組織。
訓練是殘酷的,在組織裡,考試不及格會死。
他在那裡度過23歲生日,然後逃離組織,回到C國,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三年。
孤獨是最漫長的酷刑,別的患者都有傢人,他打心底裡羨慕,哪怕做夢夢到親人,都覺得是上天的恩賜。
到病情晚期,溫焓全身上下隻有一根手指可以動。
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按動鼠標,翻看電子書。
他的選擇有限,鼠標下恰巧是哪本書,他就隻能點開哪本。
因為日漸萎縮的肌肉無法支撐哪怕一厘米的鼠標移動。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他居然穿越瞭。
有重活一次的機會,有健全的身體。
最重要的是,他還有瞭孩子,他的至親,血脈的羈絆!
他絕不會放棄這個的孩子。
墻上的時鐘滴答轉動,已然是後半夜。
生死邊緣走一遭,溫焓眼中不見一點頹敗,反而映出點點星光,整個人生動無比。
墻上的時鐘走過三點。
凌晨三點是生物節律最低的時候。
溫焓拔下手腕上的針頭,慢慢起身,凌厲的目光掃視一圈,落在細長的鐵藝花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