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吉官居門下省左散騎常侍,從三品,是門下省的言諫官。同時又兼中書省集賢院的副知院士學士。
所謂集賢院,多是奉旨編纂圖書,又或是為中書省制詔提供典故。
能做集賢院的副職,何吉自然是個飽覽古籍的人。
而像是這樣成日裡泡在書堆中的人,身上難免有些書呆氣。
皇帝喜歡聽他說話,因為聽來沒有城府心機,叫人覺得舒坦。
於是多留他在宮中講經,後來又讓他做瞭太子的老師。
這樣一來,何吉手中雖無實權,但也算得上是天子近臣,在皇帝跟前有幾分臉面。
“今日太子殿下能坐起來瞭。”何吉低聲道。
梁德帝應瞭聲:“嗯。”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太子殿下一日日地在好轉,陛下為何仍不得開心顏?”何吉問。
這話也隻有他才敢問瞭。
梁德帝聞聲扭頭看瞭看他,心底輕嘆,何吉果然是什麼也不懂。
“朕是在想魏王之事。”
何吉忙道:“臣也有耳聞,說是那位柳傢姑娘恐怕要不行瞭……”
“哦?連你也聽聞瞭。”
何吉點頭道:“柳傢人連夜去往魏王府求醫,動靜鬧得很大。”
“本是喜事,卻飛來一樁禍事。”梁德帝不悅地道,“這魏王妃的位子一旦空懸出來,下一個人選就更難擇定瞭。”
何吉忙勸道:“陛下不必憂心,魏王殿下經天緯地之才,京中不知多少貴女盼望能加入魏王府。可惜臣傢中隻有一個獨子,不然也想叫她嫁給魏王殿下。”
梁德帝被逗笑瞭:“你啊!這可跟有多少人想嫁給魏王沒什麼關系。”
何吉忙道:“臣愚鈍,請陛下指正。”
何吉這人吊書袋很擅長,別的一概不通。
為人師總是叫人舒坦的,梁德帝精神瞭些,低聲道:“你想,若是柳姑娘丟瞭性命,魏王後腳再娶一個女子。你叫柳傢人怎麼想?叫怎麼王侍中想?”
何吉面露恍然大悟之色:“是。倒是險些忘瞭,這位柳傢姑娘的舅舅乃是門下省侍中王清平。”
柳傢算不得多厲害,但柳月蓉的舅舅很有才幹,四十五歲那年坐上瞭如今的位置。
要知道侍中是正三品,乃門下省的第一號人物!
“臣愚鈍,不通朝事,隻知曉魏王再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柳姑娘重病,說到底也是她體弱。沒做魏王妃反而是好事,否則怎能擔當得起王妃的大任?依臣的愚見,此事也很好解決。”何吉躬身認認真真地道。
梁德帝笑瞭:“好,那你說說,如何解決?”
“為魏王再指一個出身更好的貴女。”
“哪裡那樣容易?”梁德帝淡淡道。
京城中適齡女子多,但要傢世也合適,性情也合適,再考量到朝堂之上種種錯綜復雜關系……實在是少之又少。
何吉卻笑道:“盧侍郎的女兒不就是一個嗎?”
梁德帝臉上的表情瞬間消失瞭,他盯住瞭何吉。
仿佛不經意地道:“朕記得你與盧侍郎還曾是同鄉?”
何吉點頭:“盧侍郎是什麼樣的人,陛下比臣還清楚。他的女兒,想必也是極出色的,與魏王殿下正相配。”
梁德帝氣得抿緊瞭唇。
婉貴妃就這樣不知足?柳傢的女兒和喬傢的女兒還不夠?這還算苦待瞭魏王?
還有盧傢,就這麼幾日的功夫都等不住?
竟然想借何吉之口來圖謀魏王妃的位子。
宣王有何不好?
既如此,那就連宣王也不要想瞭!
梁德帝冷冷看瞭何吉一眼,道:“好瞭,今日你先回去吧。”
何吉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躬身拜瞭拜便告退瞭。
梁德帝發怒過後,又冷靜瞭些許。
他召瞭禦醫到跟前,問起柳月蓉的病情。
禦醫道:“柳姑娘的確自幼就有頭疼的毛病。”
那就當真是湊巧在這時候發作瞭?
梁德帝目光一閃,揮退瞭禦醫。
“擺駕,朕要去向太後請安。”梁德帝起身道。
“是!”內侍應聲,擁簇著皇帝跨出門去。
等到瞭太後宮中,梁德帝又與太後重提,宣王想要納薛清茵為妃的事。
太後自是百般不情願,隻說薛清茵性情愚笨,難堪大任。
說到這裡,她更是脫口而出:“一臉狐媚相,哀傢可不願宣王再步後塵!”
宣王的生母,便是個絕色美人。隻是死得早,已經沒什麼人知道,當年她風華絕代更勝婉貴妃。
太後這話一下戳中瞭皇帝的痛處。
皇帝臉色大變,語氣冰冷地道:“母後年紀大瞭,不懂小輩的心思。此事還是朕來做主吧。”
說罷,甩袖離去。
其實到這時候,皇帝已經拿定主意明日就下旨成全薛清茵和宣王瞭。
很少有人知道,皇帝與太後並不親密。
太後太過回護宣王,回護到讓梁德帝都惱火瞭起來。
他心道,朕才是對宣王最好的那個人!
朕這就成全他!
雖然薛清茵出身不夠,但未必不能從其它地方抬一抬,也就不必給盧傢留面子瞭!
梁德帝回到太和殿中,立即命人去傳宣王入宮。
宣王並沒有讓他等上太久。
“父皇。”宣王走到他跟前躬身見禮。
“何必多禮?”梁德帝露出瞭一些笑容,隨即他長嘆一聲,道:“長熠,朕最信得過的人,還是隻有你啊。”
長熠是宣王的表字。
梁德帝為他起的。因他性情冷酷,便希望他生命中能擁有長久的光明。
聽見梁德帝這話,宣王也並未露出感動之色,隻問:“何人惹怒瞭父皇?”
梁德帝知他脾氣,見他這般模樣也不覺得奇怪。
梁德帝道:“那盧傢……實在是識不清自己的身份,竟然不願將女兒嫁給你。”
宣王語氣平靜:“所以兒臣一開始就不想娶盧氏女。父皇倒也不必為此事發怒。兒臣多數時候都身在軍中。盧傢舍不得女兒跟著兒臣吃苦,也是人之常情。”
梁德帝無奈道:“那位薛姑娘便能跟著你吃苦瞭嗎?”
宣王面無表情:“至少兩情相悅。這份喜歡難得。”
“喜歡難得,喜歡難得……”梁德帝喃喃念瞭兩遍,沉聲道:“好罷,明日朕就下旨,也省得再生變數。”
能叫皇帝說出這話,宣王便知事情是塵埃落定瞭。
至此不論太後再說什麼,都無法動搖結果。
“隻是正妃之位依舊要留出來,若將來有一日你改變瞭心意……你要知道,朕希望你的妻子是一個能幫得上你的賢內助。”
“隻一個位子,留不留倒無妨,但正如先前兒臣所說,兒臣府上再容不下第二個女子瞭。”宣王頓瞭下,緊跟著道:“昨日太後還和兒臣提起馮氏的姑娘……”
皇帝聽到這裡,臉色驟變,立即道:“你放心,你既然喜歡薛姑娘喜歡得緊,朕也不會閑著沒事再往你府上塞人。太後也是一樣。”
所謂馮氏女,便是太後娘傢的女兒。
皇帝心頭冷笑。
朕要將盧書儀指給他,他都不肯呢。哪裡還輪得到馮傢的女兒?
“陛下,魏王殿下求見。”小太監站在門外垂首通報。
一下便將皇帝的註意力吸引瞭過去。
梁德帝有些頭疼。
他看瞭看宣王,甚至還有些心虛。
“叫那混賬滾進來。”梁德帝沉聲道。
魏王進門便往皇帝跟前一跪,道:“兒臣將自己與薛傢姑娘那定情信物帶來瞭,願呈給父皇驗看。求父皇全瞭兒臣一片癡心吧!”
皇帝的臉色非常難看:“那薛姑娘馬上便是你兄長的側妃,你在此地說什麼胡話?”
若說前一日,魏王心思還有些搖擺。
但如今柳月蓉都那個樣子瞭。
魏王頓時堅定起來,非要把薛清茵搶到手不可!
隻見他從懷中抽出一物,是一方汗巾子。
想到那日薛清茵說的話,宣王心下覺得有些好笑。
他這又是上哪裡找的?
隻見魏王當做寶貝一般,小心翼翼地呈到瞭皇帝的跟前。
皇帝氣得一腳踹在他的胸口:“詩書經文都讀到狗肚子裡去瞭?”
魏王被踹瞭個仰倒。
他怎麼也想不到今日皇帝為何這麼大的怒火。
他哪兒知道,皇帝今日先是叫何吉點起瞭心頭的火,後來又被太後氣得不輕。如今再看他,那更是怎麼看都不順眼瞭。
“父皇……”魏王痛呼一聲。
此時旁邊的內侍眼尖,突地指著那汗巾子道:“陛下,這上頭怎麼繡的一個‘儀’字?”
魏王一怔:“什麼儀字?”
這東西是剛從薛傢拿到的。
先前那件不見瞭!好在他府上管傢又去“買”瞭新的來。
他都還沒捂熱,便匆匆進宮來瞭,哪裡來得及細看?
一旁的宣王蜷瞭下手指,眸光冰冷。
是誰從中做的手腳?
在此時反倒顯得多餘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