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德帝掃瞭吳少監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會為她說話。”
其餘宮人聞聲都禁不住悄悄看瞭吳少監一眼。
宮中人,是決計不能與旁人有私交的。
這廂吳少監輕輕吸瞭口氣,縮瞭縮腦袋笑道:“陛下恕罪,奴婢雖是為宣王妃說話,但想著的都是能叫陛下聽瞭高興……”
梁德帝搖頭:“一個個的,都跟著薛清茵學得滑頭瞭。”
吳少監忙討好地笑瞭兩聲,沒有輕易接話。
梁德帝抖瞭抖手中的信紙,道:“能說出叫人高興的話,你這做奴婢的,也算是盡職瞭。”
他頓瞭下,道:“這炎熱的天氣,你們伺候在這殿中也不容易。今日都賞下一碗冰酪,消消暑氣。”
殿中宮人連忙激動地跪地謝恩。
“吳少監賞銀百兩,水精像一座……”梁德帝一頓,話音轉道:“明日你便去那聚慶齋,挑些宣王妃要的珠子吧。”
吳少監當即跪地行瞭個大禮:“多謝陛下!”
“你今日所言,有幾分肖似佞臣。好在你開口坦蕩……”梁德帝似笑非笑地看瞭他一眼。
儼然是給瞭顆甜棗還要給一巴掌敲打敲打的姿態。
吳少監心下明悟,便磕頭道:“奴婢省得。”
宮人們很快開始分食冰酪。
而梁德帝卻又重新打開信紙,盯著瞧瞭片刻。
倒是謹慎……
薛清茵多是提自己的要求,對益州處境也極盡誇大。
那字字句句間,實在透露不出更多的東西……
“取個匣子來。”梁德帝道。
宮人忙放瞭碗問道:“陛下,可是隨意取個匣子來?”
“……取那個鑲瞭東珠,前些年外邦上供的匣子來。”
“是。”
梁德帝將薛清茵的信放入匣中,用一把小鎖鎖住瞭。
他驀地想起來當年他的兄長與太子妃傳信……
如今也有人傳信與他,卻不知其中可有半分情真。
姚明輝既死,宣王與章太子舊部再難相認,若將他與薛清茵召回……
那念頭湧起,便又被梁德帝按瞭下去。
他起身往外行去,等行至門口,方才回頭看瞭一眼那王座。
格爾木。
薛清茵迷迷糊糊地醒來,已不在馬車中。不必想,身上的衣物應當也已換過瞭。主要是先前的也沒法兒穿瞭。
“殿下……”她強撐起眼皮出聲。
宣王一手托住瞭她的後頸,淡淡應聲:“那日不是直呼我姓名嗎?”
薛清茵怔瞭片刻,清醒瞭些,改口道:“長熠?”
宣王也是一怔,隨即低低應瞭聲:“嗯。”
那是他的字。
薛清茵忍不住問:“有人這樣喚你嗎?”
宣王道:“沒有。”
薛清茵沉默瞭下,緊跟著不解地出聲:“皇帝和太後他們……”
“也隻是在我年幼時喚過一兩聲。”宣王冷淡地說完,又道:“如今便隻有茵茵瞭。”
薛清茵輕輕吐瞭口氣,抱瞭下他的脖頸,但扭頭就泄憤地在他脖頸間咬瞭一口:“那日你怎麼殺的林古?你擋瞭個嚴嚴實實,害得我上躥下跳,怎麼也看不清楚。”
“不必看。”他抬手捂住她的眼。
掌心傳來融融暖意。
……怕她被嚇著?
薛清茵頓瞭頓。
薛清茵心想那倒是我錯怪啦!
她趕緊麻溜改口,說起另一樁事:“……那封送去京城的信,殿下怎麼一點也不好奇其中內容?至今也未問過?”
“我知你是演給送信人看的,我知曉皇帝再三交代你,若受委屈便寫信予他……不過是想將你於潛移默化之中,變成他的另一雙眼睛。你在益州經瞭什麼事,最終都會呈現在信中。”宣王淡淡道。
薛清茵咋舌。
他果然什麼都知道。
“咱們的父皇當真是……嘴裡沒有半分真情實意。”薛清茵一邊搖頭,一邊窺瞭窺宣王的臉色。
宣王沒有什麼表情,想來早已習慣瞭梁德帝的作風。
薛清茵說完,突然又反應過來:“那殿下應當也知道……我為何一定要親筆寫信瞭?”
梁德帝要借她作一雙眼。
她便反過來蒙騙他,這信便必須自己親自來寫。
宣王沒說話。
薛清茵踹瞭他一腳:“你既知道,還吃哪門子的醋?”
這一腳踹肌肉上瞭。
硬。
薛清茵蜷瞭蜷足尖,一下被宣王扣住瞭足腕。
他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口吻正經道:“一事歸一事。”
簡而言之便是,你知道歸知道,但不影響你吃醋是吧?
薛清茵兇巴巴道:“下次就在信裡告你狀!”
“好。”宣王應聲,顯得極為好脾氣。
但下一刻,他便掐住瞭她的腰,低聲問:“茵茵要告我什麼狀?”
“我為茵茵多增添幾個告狀的由頭?”他聲音低沉。
“殿下。”帳子外響起瞭方成塚的聲音。
宣王用披風將薛清茵裹住,起身下瞭床榻。
便又是那般正襟危坐的模樣。
“進。”他道。
方成塚掀起簾帳進來,臉色有些難看,他低聲道:“京城來人要接魏王的遺骸還有賀松寧入京……更點名要侯啟雲護衛魏王的遺骸。”
“侯啟雲倒無妨,隻是賀松寧這一走,恐怕脫離瞭我們的掌控,要活下來就更容易瞭。”他不甘道。
薛清茵從屏風後頭探瞭探腦袋:“哦?要接他回京?也未必是壞事……”
方成塚被她的聲音驚瞭一跳,正琢磨著自己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薛清茵接著便嘖嘖贊嘆道:“喬姑娘當真信我,說的盡是實話啊。”
方成塚一怔:“何出此言?”
接聲的卻是宣王,他淡淡道:“喬心玉告訴瞭皇帝,是誰動手殺的魏王。”
方成塚恍然大悟:“那賀松寧的真面目也就在皇帝跟前暴露出來瞭……難怪來瞭人接他入京。這一趟還未必是養傷之路呢,等著他的,恐怕是龍潭虎穴。”
薛清茵在屏風輕輕點瞭下頭。
方成塚拋卻煩憂,便回頭去高高興興放人瞭。
賀松寧還在熟睡之際,便被人塞入瞭馬車。
他一問才知是要回京。
他心下暗暗舒瞭口氣……離開瞭宣王的眼皮子底下,他才真正有活路。
隻不過……賀松寧問方成塚:“我妹妹不來送我嗎?”
方成塚皮笑肉不笑:“王妃起不來床呢。”
“哦?是因來到孟王朝境內,身子不適?她一向體弱……”
方成塚打斷道:“薛公子還未娶妻,自是不懂。”
賀松寧一聽,哪裡還有不懂的道理?
頓時面色鐵青,再沒有開口。
他從鬼門關遊走瞭一圈兒,她卻歡欣地與宣王顛鸞倒鳳。
賀松寧攥緊手指,胸口的傷似乎又掙開瞭些。
他盯著方成塚道:“那便來日再見。”
京城。
梁德帝翻閱著跟前的奏折,問:“薛寧走到哪裡瞭?”
底下人道:“回陛下,才離開格爾木。”
梁德帝嘆道:“宣王這般架勢,當真是要直入孟族的王廷啊……”
不等底下人跟著恭維兩句,他斂住慨嘆的語氣,隨即話音一轉道:“算著日子……便在宣王妃那個莊子上擺一桌筵席,將魏王妃、魏王側妃喬氏,還有上柱國等人……都請到莊上。連同薛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