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
乍起的寒風卷起庭院楓樹枯黃的葉,打瞭個旋飄落在倚靠在寢殿門框的宸妃足邊。
她淺淺昂首,孤身望月,任由涼風吹亂瞭她的鬢發。
迎香披瞭一件鬥篷在她的肩上,心疼地說:
“娘娘在宮門口已經站瞭一個時辰瞭,您自小產後身子就弱,太醫交代您是不能吹風的,還是回宮歇下吧?”
宸妃仍舊昂著頭,沒有半分想要回去的意思,
她問迎香,“皇上會來看本宮的,對嗎?”
迎香聞言一時語塞。
眼瞅著現在都快子時瞭,
張久貴先前來回話,說他親眼看著宋昭將辛夷花簪佩戴上,
蕭景珩要是想來的話也早就來瞭......
短暫的沉默過後,迎香顧左右而言他,又勸瞭一句,
“娘娘要等還是回宮等吧?要是為此事再傷瞭身子,皇上可要心疼您。”
宸妃不為所動,仍舊癡癡地看著明月。
說來也奇怪,從前她與蕭景珩不知一起賞過多少次月,
看它圓如銀盤,隻覺得人月兩團圓是極美滿的事。
但今日皓月依舊圓滿,可宸妃卻隻看它形單影隻地掛在天上,覺得無限悲涼。
她悵然若失地喃喃一句,
“迎香,你說皇上是不是沒那麼喜歡本宮瞭?”
迎香忙道:“娘娘多思瞭。皇上待娘娘的好,便是連皇後娘娘也要看著眼饞,怎會有不喜歡娘娘一說?”
“可他若是喜歡本宮,便該相信本宮。本宮雖然不喜歡他寵愛別的女子,可鳳首琵琶是聖母皇太後的遺物,本宮怎麼舍得毀瞭它,要皇上去傷心呢?”
宸妃清楚地知道蕭景珩冷落他的原因,
他就是將琵琶弦斷之事記在瞭她的頭上。
所以她心裡更覺得委屈,
她不明白究竟是從何時起,她在蕭景珩的心中已經變成瞭這樣一個不堪的女子。
明明從前的她即便是犯瞭錯,蕭景珩都會義無反顧地站在她身邊啊。
想著想著,覺得心裡酸酸的,眼前的視線也開始模糊起來。
溫熱的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將眼淚拂去,苦笑著搖頭嘆瞭句,
“罷瞭,罷瞭。”
宸妃搭瞭迎香一把,在她的攙扶下轉身欲回宮之際,忽而聽見身後傳來瞭一道熟悉的男聲:
“天寒瞭,怎獨自在廊下立著?”
那聲音鉆進她的耳朵,混進血流裡直抵心室,
方才還寒著的心,一瞬間便暖瞭。
宸妃欣喜回眸,見蕭景珩正闊步向她走來。
銀色的月光灑在他明黃色的龍袍上,繡樣上的金線折射出淺淡的光芒,
而這光芒在宸妃眼中瞧著,卻是那樣的耀眼。
她顧不上嬪妃的儀態,忙奔向蕭景珩,緊緊地環住他勁瘦的腰肢,將頭埋在瞭他的胸口,忍不住帶著哭腔說:
“臣妾還以為皇上再也不會來看臣妾瞭......”
蕭景珩也擁著她,
寬闊的手掌貼緊她的後背,輕輕拍掃著,
“朕這兩日國事忙,忽略瞭你,你別往心裡去。”
是不是國事繁忙,是不是無心忽略,宸妃心裡清楚得很。
可她也不能去計較什麼,
更不能去向蕭景珩解釋,鳳首琵琶斷弦的事與她無關。
畢竟蕭景珩從頭到尾都沒有將這件事挑明過,
她現在要是說瞭,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皇上心裡念著臣妾就好,臣妾就怕皇上有瞭新歡,便忘瞭舊愛瞭。”
這樣僭越的話,也就宸妃在耍小性子的時候敢對蕭景珩宣之於口。
蕭景珩也不怪罪她,反倒貼心的替她拂去眼淚,粲然笑道:
“瞧你,風口裡立著鼻尖兒都凍紅瞭。”
他將宸妃護在右側幫她擋著風,一邊牽著她的手朝寢殿走去,一邊道:
“你宮裡的楊枝甘露是最好的,這會子倒有些餓瞭,可曾......”
“皇上喜歡,臣妾日日都備著。”
不等蕭景珩把話說完,宸妃就已經開始吆喝著迎香下去準備瞭。
當天晚上,蕭景珩留宿在瞭宸妃宮中。
永和宮上下的口風向來都是最緊的,所以這件事也就沒有傳到別的後妃耳中去。
第二日宋昭去給皇後請安的時候,
看見許久不在人前露面的蕭常在,竟是破天荒的來瞭。
各宮嬪妃許久不見她的面,就算是虛情假意的,也少不得要問候兩句。
舒妃說:“你肯出來走動就好。傷心有時,可日子總還得過下去不是?本宮也才經歷瞭喪子之痛,自然能明白你。”
穎妃道:“這些日子你總不來,咱們心裡也是惦記著你的。”
雲妃也說:“瞧著你臉上的疤痕也不算嚴重,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呢。”
面對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關心,蕭常在一一謝恩後,道:
“對虧瞭皇後娘娘不嫌棄,這些日子日日帶著嬪妾禮佛誦經。參悟佛法之際,許多事也便看得通透瞭。”
皇後端和笑道:“也是蕭常在你有佛緣,旁人來本宮這兒,說不定還嫌著香火氣重,連坐都坐不住呢。”
皇後口中這‘坐不住’的人,自然是宸妃。
她今日又是沒來,穎妃便接著皇後的話說道:
“怎麼今兒個宸妃又來晚瞭?她從前得寵,伺候皇上來晚些也就罷瞭。現如今皇上都不稀得搭理她瞭,她還擺譜給誰看?”
雲妃也順勢譏諷瞭一句,“有些人沒規矩慣瞭,就得給她立立規矩。皇後娘娘您不能總這麼順著她,多少也要給她些教訓,讓她長長記性才是!”
“宸妃給皇後娘娘請安。”
眾人正說著話,忽聽門外太監肅聲通報瞭一聲,
大夥兒循聲望去,見宸妃正在一大批宮人的簇擁下緩步而來。
她的人停在宮門外沒進來,隻有迎香攙扶著她蓮步入內。
她今日穿著絳紅色百鳥迎雀圖樣的氅衣,頸上掛著和東珠極像的浮雲珠,通身珠光寶氣,異常明艷華貴。
這‘百鳥迎雀’的圖樣,仿得是‘百鳥朝鳳’,而浮雲主則仿得是東珠,
這兩樣東西,都是隻有中宮才能使用的。
即便後妃們對於宸妃的跋扈恣肆早已司空見慣,但今日她這般盛裝而來,明顯就是要給皇後一個下馬威,後妃們還是不由變瞭臉色。
宋昭偷偷看瞭一眼皇後的表情,
她依舊笑著,波瀾不驚。
而宸妃則一路朝她走去,連兩側的後妃看都不看一眼,
立在堂下時,也不過慵懶地屈瞭下膝就算行瞭禮,
不等皇後讓她平身,她就迎著眾人的目光,趾高氣昂地坐在瞭屬於她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