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珩說這話的時候,眼尾的餘光不經意間掃瞭穎妃與如常在一眼,
她二人的身後一個是阿達胡部,一個是蒙古,都是曾經為蕭景珩所忌憚過的番邦大國,
她二人原本是不對付,但此刻卻是不約而同地向蕭景珩福禮下去,
“皇上明鑒,臣(嬪)妾母族絕無此心。”
檀越之也是開口辯道:“皇上,微臣對您絕無二心!”
“絕無二心?”寧婉霜嗤笑一記,轉而橫眉瞪著他,“無二心你都敢謀害皇嗣,若生瞭二心,你豈不要掀翻瞭啟朝的天?”
她犀利的目光自上而下審視著檀越之,越看越是不順眼,
“你誆騙聖上,謀害皇嗣,還敢穿著這身天恩朝服?康玉斌,扒瞭他的朝服,即刻押入慎刑司嚴刑拷打!”
寧婉霜此話一出,蕭景珩也不開腔,
這檀越之霎時就從禦前的大紅人,變成瞭人人得而誅之的階下囚,
故而這次康玉斌待他,也是連半分的客氣也沒瞭。
帶人扒他朝服的時候,動作也是十分粗暴,
瞧著連裡頭穿著的內襯都給扯爛瞭,露出他腰腹間小麥色的皮肉,要這麼多後妃看著,實在是有礙觀瞻。
雲妃本是捂著眼下意識別過臉去,
卻是餘光一晃,似乎在檀越之身上窺見瞭什麼,
轉而定睛望去,才見檀越之的後背正中處,竟刺著一青蓮淬火的圖案,
雲妃嚇得驚呼,“那是......皇上!您快看吶!”
她這一嗓子喊出去,不單是蕭景珩,幾乎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檀越之後背的黥體圖案給吸引瞭去。
後妃中有人不識得那圖案,但寧婉霜卻對那圖案是再熟悉不過瞭,
此刻她也是一臉的驚詫,似還有些害怕地攙起瞭蕭景珩的臂膀,
“皇上......那是青蓮教的圖騰!這......前朝餘孽當日不是已經被臣妾父親剿滅幹凈瞭嗎?他怎會......”
寧婉霜口中提及的青蓮教,是在啟朝之前的章朝,留下的餘孽於民間暗自勾結而成的組織。
乾元三十七年時,青蓮教曾連同異部向啟朝起兵,
但最終不敵寧柏川麾下啟軍驍勇善戰,以大敗而告終。
此戰後,先帝下旨剿滅青蓮教餘孽,無論老幼婦孺一個不留。
蕭景珩也是沒想到,原以為早就已經銷聲匿跡的青蓮餘孽,竟然會蟄伏在自己身旁這麼久,還將他輕而易舉地玩弄於股掌之中......
堂下,檀越之被侍衛扣押著,他自是沒辦法看清自己後背的。
可聽寧婉霜方才所言,他大抵也能猜出他後背的紋身是什麼瞭......
這件事原本若隻到劉沖的‘以死相告’,最多也隻能坐實檀越之有謀害皇嗣之嫌,但卻不能代表他有動機、有能耐去安排人刺殺蕭景珩,更炸瞭蚩東壩。
可若是給他扣上一個前朝餘孽的帽子,那所有的事,便都有瞭合理的解釋瞭。
他本是想辯駁,但心下也一瞬明白瞭,這個紋身的由來。
當日,他由著合歡替他針灸拔罐,恍惚間沉沉睡去,
隻怕當時,房中已經被點上瞭迷香,而這紋身,也便是在那時由合歡親手紋上去的。
後背貼著脊梁正中的位置,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瞧見的,
加上那紋身已經紋瞭一年之久,表面的色已經浮瞭,說是新紋的也不會有人相信。
再者,檀越之若是現在仍矢口否認,反而會讓蕭景珩繼續追查下去,
萬一此事牽扯除瞭惠妃,那麼‘主子’就一定會被牽連,
母國若生動蕩,他的妻子,也就再無活路瞭。
事到如今,他已是無路可走,
與其如此,還不如把心一橫,讓這件事徹底就斷在他這兒。
“哈哈哈哈哈哈~”
檀越之忽而笑意瘋魔,卻是連裝也不裝瞭,沖著蕭景珩咆哮道:
“狗皇帝!沒能殺瞭你!是我此生最大的憾事!”
說罷也不知哪來的蠻力,竟是撞開瞭侍衛,徑直朝著蕭景珩沖瞭過去。
蕭景珩穩坐上首位並不慌亂,
有這麼些暗衛護著,檀越之還沒等近他的身,就先被暗衛挑斷瞭手筋腳筋,再度壓制住。
此刻,蕭景珩的臉色像是燃盡瞭的死灰,半分生氣也沒有,冷的讓人害怕。
他起身緩步走向檀越之,繼而一腳踏在他的臉頰上,手肘搭在膝蓋處躬身下去,貼近他一寸又一寸,用唯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咬著牙問道:
“當日你讓朕種生基,是執意要算計著,讓逼朕害死自己最疼愛的骨血!?”
檀越之悲極反笑,沖他啐瞭一口,“呸!你若不貪生怕死,又怎會輕信瞭我的無稽之談?哈哈哈哈,狗皇帝,你的報應還在後頭呢!”
他聲聲訕笑淒厲可怖,令人聞之脊背發涼,
蕭景珩一時悲憤交加,怒聲下旨道:
“來人!將這畜生給朕拖出去!活剮瞭他!”
蕭景珩是怒極瞭,
以至於他,紅著眼,渾身顫抖著,久久都不能平復情緒。
寧婉霜不時掃著他胸口替他舒著氣,卻聽穎妃忽而道:
“這一切事要都是那個前朝餘孽做下的,那宋氏豈不是含冤入瞭冷宮?”
她這不合時宜的話,沒人敢接。
宋昭是被蕭景珩下旨打入冷宮的,若她是被冤,豈不是擺明瞭在說蕭景珩是個昏君嗎?
寧婉霜沖穎妃翻瞭個白眼,沒好氣道:
“宋氏入冷宮是她自己侍奉皇上不周,應得的下場。皇上說過宮裡不許提及她。往後這宮中,誰要是敢再提及宋氏一句,就別怪本宮用宮規處置瞭她。”
說罷又鄙夷地搖瞭搖頭,“她連太子都看顧不周,以至太子如今都下落不明,這樣的人,留她性命已經算是皇上仁慈瞭。”
偏是這一句話,
如同針尖似地鉆進瞭蕭景珩的心底。
他這會兒腦海中還在嗡嗡作響,甚至不敢回頭看看,他都做瞭些什麼愚昧至極的事!
無邊的愧疚與悲愴瞭無窮盡向他湧來,
是他,親手殺死瞭他和宋昭的孩子,
是他,親手將滿心滿眼都是她的女子送入瞭冷宮,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何會荒唐至此,糊塗至此......
不過好在,承煜的事辦得隱秘,滿宮裡並無幾人知曉,
若是能瞞下宋昭一世,那麼他與宋昭之間,就還能有重歸於好的可能。
當天晚上,蕭景珩就下旨復瞭宋昭懿妃的位份,並親自去冷宮接她出來。
他來時,唯見一抹消瘦的影,一身素色立在梧桐月下,正癡癡昂首,望著玉盤。
算來,他與宋昭,已經有兩年零五個月未曾謀面瞭。
於他的記憶中,宋昭的長相甚至都有些模糊,
然今日再見,佳人明艷如昨,隻是眉宇間添瞭幾分清冷與疏離,
像是蟾宮不可攀的玉,要人敬而遠之。
“昭兒......”
蕭景珩溫聲喚她,有話哽在喉頭,卻是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宋昭聽得他喚,這才徐徐將目光收回,落在瞭他身上。
她的眼神裡並沒有半分意外,隻道尋常地問瞭句,
“冷宮禁地,皇上怎麼來瞭?”
蕭景珩快步走到她身邊,如獲至寶似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言語間滿是愧疚與虧欠道:
“朕冤瞭你,直到今日才洗刷瞭你身上的冤屈,你可怨朕?”
他字句懇切,卻於說話間,覺著有一股微弱的力量,在推搡著他堅實的胸膛。
他略略松開些,才發現是宋昭正面無表情推搡著他。
“昭兒?”
他一瞬木然,由著宋昭從他懷中掙瞭出去。
宋昭並不答他所問,隻是繼續仰面迎著月光,兀自潸然淚下,
“承煜,找到瞭嗎?”
聞她此問,蕭景珩的心猛地被揪瞭一下。
他指腹輕觸宋昭光潔無暇的瓷肌,替她拭去淚痕,繼而搖瞭搖頭,灰喪著說:
“暫時還沒有音訊。不過這些年來,朕一直都沒有放棄過尋找承煜。朕前幾日還讓兵部尚書另擬方案,決定再多加派一萬人馬去......”
他話未落音,卻見宋昭本是望月的目光,倏而定定落下,與他的眸光對上。
她的眼睛那樣明亮,明亮到連蒙在淚霧之下的恨意,也表露得那樣明顯,
“您都已經下旨將他給活埋瞭,還廢那些勞什子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