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見江慕夜的那日,彼此還沒說上兩句話,皇宮裡就響起瞭沉悶的鳴鐘聲。
江慕夜聞聲轉身便走,臨出門的時候又忽而駐足,轉過身來半是調侃地對我說瞭句:
【現在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哭瞭。】
那之後,掌事姑姑召集瞭燭陰殿的所有婢子,叫我們跪在長街上,對著空無一人的磚石路開始哭。
我才知道方才那猝然響起的陣陣鐘鳴,是因著國喪。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到江慕夜瞭。
一日當值,恰巧是和掌事姑姑一並清理別苑的落葉,我好奇問瞭一句:
【姑姑,燭陰殿是夜殿下的寢殿,為何他總是不回來?】
掌事姑姑並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反而是更賣力地揮舞著掃帚,試圖用清掃落葉的沙沙聲來掩蓋她語氣裡裹著的失落:
【他不會回來瞭。】
不會回來瞭......
是也死掉瞭嗎?
戰亂消弭瞭貴族與平民之間高低貴賤的差距,即便尊貴如帝後也不能幸免於難。
每天都會有人死於非命,若是皇子也遇瞭什麼不測,倒也算不得什麼意外瞭。
我心裡這樣想著,但也知道這些是大不敬的念頭,自然是不敢問姑姑的。
我那時因為年紀小,姑姑倒是對我格外照顧,粗重些的活都不會叫我去做。
可與我一同當差的宮女姐姐們卻很喜歡差使我,她們瞞著姑姑,在背地裡沒少把她們不想做的苦的差事丟給我去做。
我記得好像是在那一年十月初的時候吧?燭陰下瞭那一年冬日的第一場雪。
初雪日各宮都要送貢品往燭龍殿去,那是供奉歷朝歷代帝君與帝後靈位的殿宇。
這差事本該是一名叫蕓兒的宮女去做的,但她躲懶不願去,就硬將東西塞給瞭我,叫我替她走一趟。
我自入瞭宮後就一直在燭陰殿伺候著,甚少有出去走動的時候,
第一次在偌大的皇宮裡頭悠悠蕩蕩,認不得路又因著下雪路滑難行,一番折騰之下,等入瞭燭龍殿後,天都已經擦黑瞭。
我將貢品整齊碼放好,正要走得時候,突然聽見門外傳來瞭動靜。
宮裡頭的規矩很多,我不過就是個沒有身份沒有地位的小婢子,任何人都能隨意差使我,我生怕進來的人瞧見瞭我,又要使喚我去做這做那,於是便躲在瞭梁柱後頭,偷偷瞧著外頭的動靜。
虛掩著的殿門被推開,
借助不算明亮的月光,我看清楚瞭那個與我一樣小小的影。
是江慕夜!
他撣去黑金鬥篷上的風雪,踱步而入,跪在瞭列祖列宗的靈位前,叩首三記後聲音低沉道:
【母親,兒子已經決定瞭要去啟朝為質。大哥比兒子要聰明得多,也是更適合輔佐父王之人,讓他留下,燭陰困局來日或許還可有轉機。】
‘嘭’
我本是豎起耳朵靜靜聽著,好奇他在說些什麼,
可突如其來的一聲閉門聲,卻嚇得我一個哆嗦,險些叫出聲來。
燭龍殿厚重的黃梨木門被重重地關上,門外隱約傳來上鎖頭的鐵鏈窸窣聲。
江慕夜快速跑過去,推瞭兩下門發現已經推不開瞭,小小的掌心便化作拳頭,用力在門上敲砸著:
【把門啟開!本王還在裡面!】
【就是知道是你小子在裡頭,我才來鎖的門。】
門外回話的男人嗓音明顯要比江慕夜成熟許多:【你小子事事都比不過我,去敵國為質這件事,你哪來的自信要跟我搶?】
江慕夜頓瞭頓,扯著嗓子喊:
【哥?你作甚!快放我出去!】
屋外那人笑得輕松:
【不急,明日一早燭龍殿當差的宮人回來,自然會放你出來。而我......已經回瞭父皇,今夜便會隨啟軍啟程往京都去。】
【哥!我不要你去!父皇說過啟帝並非良善之人,若是去瞭啟朝為質,他們怎會善待?我已經沒瞭母後,我不想再失去你這個兄長!】
門外,
長久的寂靜後,才低沉地蕩進來瞭一句話:
【傻小子。保重。】
而後,
無論江慕夜再怎麼嘶吼,回應他的也隻有雪夜裡那死一般的沉寂。
他開始發瞭瘋似地砸門,又反復蓄力助跑,以肩膀去撞門,
結果門並未撞開,他倒是先將自己給撞跌在地上,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