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打從出生起,從來都沒有感受過這樣的疼痛,雞皮疙瘩全疼得暴起來瞭,每個毛孔裡都像是被紮瞭針,頓時嘶喊出聲。
“疼啊————!!!”
這樣發自內心的慘烈嘶鳴,與剛才假模假式的叫完全不一樣,金巧芝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被水瑯一並揪起來瞭,沖上去就想抓住她的手,卻被水瑯躲開,拎著“球”轉圈。
周敏喊叫的越來越撕心裂肺,眼淚口水隨著水瑯轉圈,從半空中噴灑在地上。
“你居然跟個孩子動手!你有沒有點素質!”金巧芝疼得眼睛都充血瞭,沖上去就想撕扯水瑯的頭發,卻被周光赫阻攔住,氣急:“小弟!你看不到她這樣對小敏嗎!”
“松手!你給我松手!”周復興也心疼壞瞭,走上來去抓住水瑯,但在下一刻,看到水瑯直接抓著頭發將小女兒提拎得更高,小女兒的五官都被扯到變形的時候,急忙剎住腳步。
他看出來瞭,他們越上去護,這個弟新婦下手就越狠,“你一個大人!怎麼能這麼對孩子!”
周卉與三個丫頭都嚇壞瞭,沒有反應過來。
周玲也嚇壞瞭,呆在旁邊,從來沒見過有人這麼對過妹妹。
滿屋子都是周敏的慘叫聲,掙紮著要逃,在發現越掙紮越疼後,四肢逐漸變得老實。
水瑯松開手,將人丟到一邊。
金巧芝急忙沖上去抱住哇哇大哭的女兒,心疼檢查她的頭皮,發現頭皮發腫,頭發都斷瞭幾根後,失去理智罵道:“你是哪裡來的癟三!太沒有素質瞭,我長這麼大,就沒見過你這樣對小孩子動手,這麼沒素質的人!”
“對,我就是會對小孩子動手的人。”水瑯指著周敏,“我再警告你一次,以後住在樓上,動靜給我小一點,要是吵著瞭我,我就把你舌頭給拔瞭,讓你一輩子都出不瞭聲。”
說著,水瑯一腳將地上的洋娃娃踩扁。
這洋娃娃一捏還是帶叫聲的,驟然發出刺耳又嚇人的長鳴。
周敏嚇得哭到打嗝,雙眼裝滿瞭恐懼看著水瑯,嘴巴一抽一抽地,愣是不敢發出聲音。
別的大人恐嚇她,她不怕,知道大人不會真的對她動手。
但是這個小嬸嬸,她敢動手,她真的敢動手。
而且一動起手來,爸爸媽媽都攔不住。
她好怕。
嗚......
周復興與金巧芝氣得眼睛紅中發紫,那眼神恨不得上去把水瑯給凌遲瞭,最終卻咬著牙什麼都沒做,抱著心頭肉上樓走瞭。
被這麼一鬧,水瑯徹底清醒瞭,客廳恢復安靜後,一傢人吃起瞭早餐。
白粥,油條,水煮雞蛋,咸菜。
水瑯喝瞭一碗白粥,又盛瞭一碗,將油條放進白粥裡泡軟瞭吃,一口接著一口,絲毫沒被影響食欲的樣子。
周卉猶豫道:“水瑯,真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水瑯疑惑看著大姐,又看瞭看擠在一邊打嗝的三個丫頭,“你們碗裡的飯還沒下去,就飽瞭?”
三個丫頭同時搖頭。
三丫臉上還掛著淚痕,小聲道:“小舅媽,我害怕。”
“怕什麼?”水瑯把白粥喝完,接過周光赫剝好的雞蛋,咬瞭一半,舒服地瞇起眼睛。
雞蛋可太好吃瞭。
周卉低頭:“你才結婚第二天就和大哥大嫂鬧成這樣,以後怕是不好相處。”
水瑯嚼著雞蛋,“結婚前一天鬧得比這輕?”
周卉一愣,看到水瑯臉上沒有一絲擔心,發現她是真的不在意,“不輕,但不一樣,小敏是他們夫妻倆的心尖肉,在她外婆傢也很受寵,我怕他們過來找你。”
“不會的。”
水瑯話裡的自信,讓周光赫都忍不住疑惑,“為什麼?”
一桌子眼睛全都眨巴眨巴盯著水瑯看,看她把雞蛋全部吃完咽下去,終於打算說話瞭,不由自主往她面前移瞭移。
“你們慢用,我吃好瞭。”
周光赫:“......”
周卉與三個丫頭說不出話,眼睜睜看著水瑯打著哈欠往屋裡走,真的一句也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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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水瑯端著三個新買的大紅色牡丹花底搪瓷盆走進衛生間。
哪怕梧桐裡已經算是條件較好的新式裡弄,但衛生間裡依然不能淋浴,滬城作為南方城市,沒有供暖沒有傳統鍋爐,當下也沒有太陽能電熱水器,倒是有煤氣熱水器,卻不是普通群眾用得起的,再說如今用得上煤氣的城市傢庭都沒多少,即便用得上,也還是連煤氣都節儉著用,蜂窩煤球爐,柴火大灶交替著來,就為瞭能節省些煤氣費。
雖然沒有煤氣熱水器,但周復興金巧芝兩口子還是在衛生間裡裝瞭浴缸,平時洗澡燒瞭熱水倒進去洗。
水瑯沒有用浴缸,一來還沒徹徹底底仔細清潔一遍,二來燒那麼多熱水也麻煩,先刷牙洗瞭臉,再倒滾燙的熱水,放進新買的下午洗完曬幹的小毛巾,洗瞭下面,最後再把臉盆的熱水倒在腳盆裡洗腳,比不得以前天天洗澡的舒服,但也算清清爽爽瞭。
水瑯走進房間沒有看到人,從窗外看出去,天井裡也沒見著人,將窗簾拉上,躺到床上,剛蓋上唯一一條軍綠色棉被,聽到大門有動靜瞭,沒一會兒,人就抱著一床大紅色織錦鍛被走進來。
不等她問,周光赫就道:“新被子,給你蓋。”
“哪裡來的?”棉被飽滿充實,一看就知道是新打的棉花縫制,暄乎暖和,水瑯很心動,但是沒有要,“你蓋吧,我就蓋這個。”
周光赫將被子放在空出來的左半邊,明顯屬於他的床位上,“剛結婚可以去街道領票,領瞭八斤棉花票,可以做兩床棉被,下午特意讓人趕瞭一床新被子出來,夜裡涼,給你蓋。”
“你蓋吧。”水瑯鉆進被子裡,裹瞭裹,一副不想再多說的樣子。
主要這被子已經睡過瞭,已經有瞭她身上的味道,下意識不想再給他蓋。
周光赫抱起被子,鋪在自己左邊的床位上,拍瞭拍柔軟的棉被,望著用自己軍被裹成蠶寶寶的小姑娘,笑問:“真不要?”
“囉嗦。”
水瑯翻個身,背對著他,閉上眼睛。
“我明天早上要去單位報道,這些錢票你拿著。”
水瑯“骨碌”又轉瞭回來,“單位?上班?”
不是復員,不給安排工作嗎?
街道這麼快就給安排工作瞭?
周光赫繞著床尾走瞭一圈,將一沓錢票放在水瑯這邊的床頭櫃上,“糧本也給你,這裡米票面票糧票菜票肉票應該夠你們吃午飯,我起得早,能給你們把早飯買回來,中午一般可能回不來,晚飯的話,明天要去單位看看食堂,方便的話我帶晚飯回來,不過,我工作特殊,每天不一定能按時......”
“你什麼工作?”水瑯從被子裡鉆出來,靠在床頭好奇看著他。
周光赫避開她凌亂的襯衫領子,不去看頸間的雪白,“具體還不知道,明天先去公安局報道。”
“公安?”這不像是街道安排的工作,水瑯上上下下盯著他的體格仔細看瞭一遍,“你這肌肉,一看就是訓練出來的,你當警察,太讓人有安全感瞭。”
一聽肌肉,周光赫就想到瞭昨晚,慶幸下午請瞭好幾位娘姨趕瞭一床被子出來。
水瑯看著床頭櫃子上厚厚一沓票子,“你剛才的意思,以後你上班的時候,我要負責大姐和三個丫頭的吃飯問題?”
發現她的表情異樣,周光赫道:“吃飯,你不會燒的,就去外面買,飲食店中午有賣各種各樣澆頭的面條,還有生煎小籠包,想吃小菜的話,就往前走,到淮海中路上的國營飯店,那裡什麼菜都有得賣,票子夠的。”
過瞭好大一會兒,水瑯點瞭點頭。
他有錢有票,她還瞎擔心什麼。
周光赫又從懷裡掏出一張票子,一沓十塊的大團結,“我還想麻煩你一件事。”
“什麼事?”
水瑯接過票子一看,上面寫著【醫療用品器械票】,“去給大姐買輪椅?”
周光赫眼神詫異,接著轉為贊賞,“對,醫療用品商店就在淮海中路上,我們去買喜糖的時候有經過,你還記得嗎?”
“記得。”夜深確實降溫,水瑯穿著薄襯衫,就這一會兒肩膀就涼瞭,將被子拉上來蓋著,“明天我過去看看,價格多少你覺得就可以直接下手瞭?”
“我的發小,就是昨天來吃飯,送給我們一對紅雙喜暖水瓶,留著二八分發型的那個,他叫宋起波,你還記得嗎?”
水瑯無語,“我又沒失憶,才過去一天,你老問記不記得幹嘛。”
周光赫沒說話,光盯著水瑯看,看得水瑯莫名其妙瞭,才斂下長睫,沒有解釋,“他目前在淮海中路上的醫療用品商店上班,是那裡的臨時營業員,你去瞭以後,你看中的,找他問價就好瞭。”
“行,一定給你辦好。”
水瑯心底清楚,她雖留瞭城,但是沒有工作,戶口依然是轉不回來的。
那就隻能住著他的房,吃著他的喝著他的,依靠他生活。
他看上去也有瞭這個覺悟,並且沒有任何嫌棄的意思,反而很細心大方。
在他去上班的時候,她的任務就是要把這四個人看顧好瞭。
這才是他的結婚條件。
作為利益合夥人,水瑯一定會做好自己的分內職責,不會讓對方有意見。
關瞭燈,水瑯熟睡的呼吸聲就均勻瞭起來,對躺在旁邊的男人沒有一丁點防備與不放心。
然而周光赫卻對躺在旁邊的她,有著許許多多的不放心,豎起耳朵關註著她的呼吸,稍微有點什麼動靜,就會轉頭去看。
也許是天氣降溫瞭,小姑娘知道冷,裹在被子裡睡得很老實,手腳沒有再亂動的跡象。
周光赫慢慢放下心來。
又過瞭許久,周光赫還是沒有睡意,心是放下去瞭,但卻總是不老實,陌生又熟悉的香味一直從右邊飄過來,縈繞進鼻尖,通往心口,讓一顆心變得躁動。
察覺到自己在期待一些類似昨天的行為後,周光赫暗罵自己一聲,提起被子蓋住半個鼻子,強行閉上雙眼。
春天的夜,弄堂裡的貓發春叫喚,一聲又一聲,吵鬧不停。
一隻小手突然鉆進新縫制的棉被裡,摸索著,沒到兩秒,就被狠狠捏住,像是守瞭半天,終於等到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