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枝走到他身邊站定。
她不太擅長安慰人,平常有什麼情緒也都是自己消化,憋瞭半天,她看向紀斯何,也隻能問出一句:“……您沒事吧?”
紀斯何笑瞭笑:“我能有什麼事。可以理解,人沒瞭嘛,總要有個宣泄口。”
寧枝看瞭眼窗外,分明萬裡無雲的好天氣,卻不知為何,眼前蒙上層陰霾。
她輕聲說:“老師,您是不是在想,如果不做那個手術,她是不是就能好好活著?”
紀斯何陷入沉默,不知是默認,還是不想談這件事。
寧枝說:“可是您明知道她有顱內動脈瘤,要是怕手術失敗故意不告訴她,以後出瞭事,您還是過不去良心那一關吧?”
紀斯何突然深深嘆瞭口氣,他舉起自己的手,微微顫抖,“小寧,我最近在想,我是不是年紀大瞭,不該進手術室瞭……”
寧枝愣瞭下,“您才五十歲,身體素質各項都很正常,何況,您是神外有史以來手術履歷最豐富的醫生,如果您都沒資格進手術室,那還有誰有資格?”
走廊裡吹進一陣風,那風吹得紀斯何嘴角勉強牽起的笑也有些苦。
“我再想想,小寧,你先走吧,真的,讓我一個人呆會兒。”
……
紀斯何這件事,除非他自己想通,不然外人說再多也沒用。
寧枝順過拐角,往上爬幾級樓梯,去VIP病房給奚瀾譽換藥。
他依舊坐在沙發那邊辦公,寧枝看瞭眼床單,毫無褶皺。
奚瀾譽很明顯坐都沒坐過。
寧枝內心閃過一個想法:他該不會是嫌臟吧?
過瞭會,寧枝默默點頭,真的很有可能。
奚瀾譽這種必須早晚各洗一次澡的潔癖,肯定不能接受別人用過的床單。
——哪怕這床單已經經過專業的消毒。
寧枝微微挑下眉,過去查看他的傷口。
可能是他勤於鍛煉的原因,奚瀾譽的恢復能力有些異於常人的好。
昨天瞧著還令人心憂的外傷,過瞭一夜,便隱隱有開始恢復的跡象。
寧枝簡單處理瞭一下。
結束後,寧枝忽然想到如今醫患關系的緊張,她沒忍住,悄悄嘆瞭口氣。
奚瀾譽正在看文件,見狀,他將文件擱在桌上,偏頭問她:“有心事?”
寧枝搖頭,“心事倒算不上。”
她看他一眼,忽然就來瞭分享欲,寧枝問:“你剛從樓下上來,看見大廳裡鬧事的人瞭嗎?”
奚瀾譽微皺眉:“跟你有關?”
寧枝:“沒有,但是紀斯何是我的老師,他現在狀況不太好,我有點為他擔心。”
寧枝並非能跟人輕易敞開心扉的性格,不知是奚瀾譽這人給她的感覺可靠,還是兩人相處的時間漸漸變長,寧枝莫名覺得,他或許會有點不一樣的見解。
奚瀾譽聽完,看向她的目光深瞭下,嗓音低沉:“你自己呢?”
“我?”寧枝沒聽懂。
奚瀾譽解釋:“那些人知道你跟紀斯何的關系?”
說到這個,寧枝就來氣。
她差點把朱構給忘瞭,“你還記得當初吃飯,那個給我道歉的男人嗎?”
奚瀾譽指骨敲瞭下桌面,聲音有點冷:“他做什麼瞭?”
寧枝實在沒忍住,聲音提瞭一些,“他也沒做什麼,他就是在鬧事的病人傢屬面前強調瞭一番,我是神外醫生的這個事實。”
奚瀾譽看向她,神情嚴肅:“被看到臉瞭?”
寧枝點下頭,“估計是。”
奚瀾譽語氣不容置喙,“你最近上下班跟我一起走。”
寧枝想瞭想,沒反駁。
一方面,她得時刻照看著奚瀾譽的傷口,另一方面,病人傢屬在喪失理智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會做出無差別的極端傷害事件。
她現在已經被他們記住臉,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若是單獨行動,恐怕真的會有危險。
……
晚上下班,寧枝為瞭跟大部隊錯開,特地請假早走瞭一會兒。
她上班至今除瞭回傢照顧外婆那次,其餘的時間隻有主動加班的,沒有提前早退的。
因此,她這申請幾乎沒受什麼阻礙。
寧枝回去時,從樓上往下看瞭眼,醫院大廳裡依舊人來人往,之前在那鬧事的病人傢屬不知是被保安請走瞭,還是轉換瞭別的陣地。
總之,好像沒看到。
寧枝心下稍安,順著人流乘電梯,往地下負二層。
醫院的電梯就沒有人少的時候,寧枝被人緊緊擠在包廂內壁,動彈不得。
不知怎的,寧枝忽然想起那次在南城市一院。
當時電梯裡的情況跟現在差不多,寧枝被推來推去,奚瀾譽忽然背過身,主動給她撐出瞭一片不被推搡的區域。
莫名令人感到安心的踏實感。
寧枝不覺抿瞭抿唇。
奚瀾譽這個人,雖然脾氣是古怪瞭一點,但有些時候,還蠻有紳士風度的。
說曹操曹操到,寧枝手機突然震瞭一下,她艱難將手機舉起,點開。
「奚瀾譽:到哪瞭?」
寧枝正準備回,電梯恰好到負二層,背後不知誰突然猛力推瞭她一下,她那拿在手裡的手機應聲落地。
這兒這麼多人……
寧枝有點控制不住的煩躁,她微微皺眉,將包抓緊,逆著往外的人流往回找手機。
就在人大概都走光,電梯內變得空曠時。
寧枝終於看見瞭角落裡,她那安安靜靜躺著的手機。
幸運的是,手機看著好像完好無損,沒被人踩過。
寧枝抓瞭下包帶,彎腰去撿。
就在此時,電梯內寒光一閃,一旁安靜站著的男人,突然掏出一把鋒利的小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寧枝身上劈。
寧枝之前練過一些簡單的搏鬥,她手機也顧不上撿,身體快過大腦,下意識揉身避開,之後,她瞅準機會,趕緊往電梯外跑。
男人見沒得手,更加的氣急敗壞。
寧枝前腳剛出電梯,他後腳便舞著刀追瞭上去,他砍人其實沒章法,但這種毫無顧忌的砍法反而令人忌憚。
周圍看到的人不少,但沒有一人敢上前。
眼見那人就要追上來,寧枝先將包甩過去,那人視線被阻,腳下頓瞭一下。
然而,這也不過拖得一瞬的時間。
那人很快又追上來。
寧枝今天下午忙到腳不沾地,幾個診室間輪流轉。
現在下班,她本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沒什麼力氣,現在再這麼突然間的高強度奔跑,寧枝眼前一黑,不知被什麼拌瞭一下,險些摔倒。
就在寧枝以為背後的那刀會毫不留情朝她砍下時,她倏然被人抱著轉瞭個身,落定於一個安全的懷抱。
她整個人被圈住。
一瞬間,熟悉的雪松混合煙草的氣味充斥著她的鼻尖。
夾雜其中的,還有那濃烈到令人無法忽視的血腥味。
……血腥味?
寧枝顧不得旁的,慌亂抬頭。
停車場昏暗的光照下,奚瀾譽的臉看著有種失血過多的蒼白。
不知他為什麼要擋,更不知他有沒有事……
寧枝全身止不住發抖,顫聲問,“……奚瀾譽?”
第31章
經過這一遭,停車場亂作一團。
尖叫的,報警的,離開的……
但寧枝什麼都聽不到,令人恐慌的寂靜裡,她感到,有人伸手碰瞭碰她的臉。
是熟悉的觸感。
微涼的,帶著一點寒意。
但寧枝渾然未覺,她隻覺得溫暖,感官漸漸的恢復,大腦不再空白一片,寧枝握住那隻手,仰頭看向奚瀾譽,嗓音輕得一陣霧:“……你有沒有事?”
行兇者本非窮兇極惡之徒,如今見果真傷到人,早已嚇得六神無主,僵立在原處動也不敢動。
他隻知在口中念叨:“不是我,我什麼都沒幹,是他突然沖出來的,我就是想嚇嚇她,不關我的事,不要抓我……”
寧枝哪裡還顧不上這人,奚瀾譽沒說話,她便慌慌張張地去找他究竟傷在哪裡。
但她被他禁錮著,隻看到他手臂上的傷再次崩裂,正往外汨汨流著血。
寧枝近乎哽咽地重復:“奚瀾譽,你回答我,你別不說話啊,奚瀾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