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時,他腕間那隻名貴的百達翡麗閃瞭下。
他眉眼淡漠,是一種位於食物鏈頂端,俯視眾生的漫不經心。
但那堪稱冷漠的眼眸,在看到她的瞬間,微微流露出一絲情緒。
寧枝跟他目光對上,習慣性地放下包走過去,想問問朱構的事,又覺得自己會不會管太多,糾結半晌,幾度欲言又止。
奚瀾譽見她這樣,掃她一眼,“有事?”
寧枝猶豫著開口,“朱構……是不是你……”
奚瀾譽推開臥室門,將腕表摘下,隨手放在門口的臺子上。
他轉身,凝視她,“是。”奚瀾譽嗓音很冷,像摻瞭冰,“他去找你瞭?”
寧枝緩慢地點一下頭,“他說,他的主任位置可能保不住,讓我請你高抬貴手。”
奚瀾譽聞言,垂眸看瞭眼寧枝,“那你怎麼想?”
寧枝上前一步,兩手握住他方才那隻解腕表的手,低頭沉思一秒,鄭重抬頭,“我請你不要放過他。”
她聲音很輕,似在講述自己那些經歷的和未曾經歷過的痛苦,“張主任之前跟我說過,朱構經常以權謀私,苛待傢境一般的實習醫生。可那些學生,從偏遠地區一步步考到這裡,付出的努力非常人所能想象,他沒有資格,更不該有這樣的能力輕易擊潰一個年輕人的夢想。如果讓他繼續,還不知有多少醫學生會變得跟他一樣,以行醫為名行自便之實。”
奚瀾譽垂著的那隻手,輕輕舉起,碰瞭碰寧枝的臉,“枝枝,你很善良。所以,你把他想得還是太簡單。”
寧枝發出一個尾音上揚的疑惑的“嗯”,她看著他,等他開口。
奚瀾譽嗓音淡漠,“北辰要向北城附醫輸送精密儀器,張屹順便查瞭從前的一些往來,意外發現朱構在骨科儀器那動瞭不少手腳。所以,他現在該擔心的不是這個主任能不能繼續做,而是他究竟要進去蹲幾年的問題。”
寧枝很震撼,不是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有多麼的藏污納垢,也不是不知道人性之惡可以惡到什麼程度。
但是,但是。
寧枝還是久久無法接受。
她握住奚瀾譽的手漸漸松開,有些無力,又有些對自己能力尚且不足的無可奈何。
她忍不住嘆瞭口氣,“其實很多人都知道他品行不端,但是,但是許多人沒有能力做這些。”寧枝有點迷茫,“是否我們的無力與漠視,也是另一種的縱容?”
她略微仰頭。
寧枝的眼睛其實很好看,是那種南城煙雨中才能養出的不自覺的嬌氣,看起來霧蒙蒙的。
她就這樣看著奚瀾譽,迫切希望可以從他這裡得到一個答案。
奚瀾譽嗓音沉靜,有著他一貫的八風不動,他輕輕碰瞭下寧枝的唇,一手托住她的臉,指腹從她的唇角擦過,帶瞭些力道,略微向上。
他將她略微下耷的唇角抹平。
寧枝沒阻止他這親密的動作,或許是兩人日漸熟悉,或者是最近接觸漸多,更令人感到不自在的觸碰也不是沒有。
總之,習慣真的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寧枝抿瞭下唇,發現自己的內心實則並不抗拒。
相反,她努力地,渴望地,期盼地,在等待奚瀾譽給她一個回應。
她有種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對奚瀾譽下意識的無形的依賴。
奚瀾譽垂眸看瞭她一會,他高大的身軀完全將寧枝的籠罩,從屋外照進來的夕陽將他的眼眸襯得格外的溫柔,像幽靜無人的海域,獨獨為她亮起的一盞夜燈。
兩人此時面對面而站,從窗外灌入的微風,將寧枝垂順的長發吹得輕輕搖晃,那投在地面的倒影恰如戀人間最親密無間的相擁。
奚瀾譽微微後靠,倚著窗沿,嗓音沉沉,“開心點,不要給自己這麼大壓力,不是有我嗎?”
第36章
之後,朱構被撤職,他的事情漸漸在院中傳開,雖沒有準確的版本,但橫豎不過那些原因,大傢也猜得八九不離十。
據說,他後來病急亂投醫,甚至不顧臉面找到紀斯何的面前,想通過他給寧枝施壓。
這事當然沒成。
等紀斯何閑聊時把這樁事當八卦告知寧枝時,朱構已被警方帶走調查一月有餘。
紀斯何與他,原本行醫理念就不一致,更別提,他還膽大包天,做瞭那樣的手腳。
他當初自願鋌而走險,如今便該預料到這一系列的後果。
誰都幫不瞭他。
從那之後,張楠升任骨科主任,而寧枝在醫院的工作則徹底恢復平靜。
但這平靜偶有漣漪,比如她最近就有瞭新的煩惱。
不知為什麼,自從回傢後,奚瀾譽就好像失去瞭他驚人的傷口恢復能力,現在遲遲沒進展不說,甚至偶爾還會退步,時不時就有滲血的跡象。
寧枝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她這種開小灶的護理方式,應該隻會快不會慢,不應該到今天都無法拆線。
她實在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得出一條令人發笑的結論。
——奚瀾譽傷口的恢復程度跟使喚她的熟練程度成反比。
經過這些天的摧殘,寧枝現在清楚得知道奚瀾譽每一條領帶擺放的位置,每一件同色系睡衣的細微區別,以及他在開會時習慣喝什麼茶,在閱讀時喜歡點什麼香……
總之,她覺得自己現在不但是奚瀾譽的傢庭醫生,還是他專屬的私人助理。
問題是,她這樣辛辛苦苦,盡心盡力,他這傷口還不見好,這合理嗎?
寧枝覺得,既然她這沒問題,那一定是奚瀾譽那裡出瞭問題。
她給他倒瞭杯茶端進書房,略略皺眉,問,“奚瀾譽,你最近是沒有忌口嗎,還是你背著我偷偷運動,然後抻到傷口瞭?”
奚瀾譽聞言,將文件一合,瞥她一眼,語氣慢條斯理,“除瞭洗澡睡覺,我都跟你呆在一起,我吃什麼做什麼你會不知道?”
哎,說的也是。
寧枝噎瞭下,但,她還是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
寧枝簡直都要懷疑自己的專業能瞭,“那要不明天我們還是去醫院再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哪裡感染,不然為什麼跟你同期的病人都能拆線出院,你就遲遲沒動靜?”
奚瀾譽看著她,先是沒說話,半晌,他開口,嗓音平淡,“你很著急?還是,你覺得照顧我太麻煩?”
寧枝眨瞭下眼,她分明是擔心他,怎麼就莫名其妙被扣瞭頂帽子,再說,他這傷是為瞭救她,她怎麼可能嫌麻煩。
她輕輕搖頭,“不是,我隻是擔心一直好不瞭,留下什麼後遺癥。”
奚瀾譽篤定道,“不會。再說,”他定定看著她,“不是有你嗎?”
他眼神太過繾綣,嗓音低沉而溫柔。
寧枝不自在地攏瞭下頭發,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好像有點不敢跟奚瀾譽對視。
她總覺得,那眼眸裡似乎多瞭點什麼。
寧枝甩甩頭,將這思緒打斷。
她說,“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出去。”
奚瀾譽“嗯”瞭聲,低頭繼續看文件。
寧枝回房間呆瞭會,忽然聽到書房門響瞭一聲,她下意識便爬起來,看看是否有需要她幫忙的事情。
擰開門的那一瞬間,寧枝忽然意識到,她現在這反應是不是過於諂媚瞭。
習慣真是種可怕的東西,她現在真的好像開始“享受”給奚瀾譽當助理這件事。
兩人的目光對瞭一瞬,寧枝認命地跟在他身後。
奚瀾譽單純隻處理文件時,便穿得比較隨意,他今天隻穿瞭件緞黑的睡袍,面容俊儔,走動間隱約可見他那堪與漫畫相媲美的完美身材。
他腰間隨意垂下的系帶將他渾身襯出一種類似高嶺禁.欲的氣質。
寧枝不由偷偷多看他一眼。
不得不承認,無論見過多少次,她還是會為他這張臉,這具身體驚嘆。
寧枝心裡很清楚地明白,她根本無法簡單地將奚瀾譽看成一堆器官、各種組織。
他就是奚瀾譽,是像冷月,像寒劍,像深海一樣的奚瀾譽。
……
奚瀾譽有早起洗澡的習慣,寧枝之前裝模作樣提過一次幫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遞一遞衣服,她本以為,奚瀾譽這樣講究的人不會答應,沒想到,他竟然很輕易地點頭瞭。
於是,寧枝成功為自己又擴充一條生活助理的工作范圍。
奚瀾譽垂眸將帶子解開,好神奇,他明明這麼久沒鍛煉,但他身上的肌肉線條跟她第一次見時竟然相差無幾。
這個人要不要這麼可怕。
奚瀾譽隱在那半開的門內,他站得懶散,看都沒看,修長的手指將那帶子一挑,隨意地遞給浴室外的寧枝。
寧枝一貫不敢瞎看,但今天,當她眼前閃過那道模糊的身影時,她腦中靈光一閃,忽然出聲喊住奚瀾譽,“等一下。”
奚瀾譽挑下眉,站在推瞭一半的浴室門那,轉頭看向她,“有事?”
寧枝閉著眼睛點頭,她把手裡質地柔軟的睡袍遞給他,“我忽然想到個辦法,可以讓你的傷口好得快一點。”
奚瀾譽:“嗯?”
寧枝匆忙下樓,快走出去時,她又折身回來叮囑奚瀾譽,“你不準動哦。”
說完,沒等奚瀾譽回應,她跟一溜煙似的小跑出去。
奚瀾譽看瞭眼她的背影,沒忍住,笑瞭聲。
……
寧枝回來時,奚瀾譽已穿戴整齊,他正倚在門框邊,手裡摸瞭根煙。
見她過來,又瞄瞭眼她手裡拿著的東西,奚瀾譽微微蹙瞭下眉,將那尚未點燃的煙隨手扔進煙盒。
寧枝看一眼他的神色,便知他不會好好配合,她耐心解釋,“你不要這副表情,我覺得你的傷口遲遲好不瞭,跟你每天洗兩次澡也有關系,畢竟傷口剛上藥沒多久,就又被水給泡沒瞭。你以後洗澡,先用保鮮膜把傷口裹起來,盡量減少水流對傷口的沖擊。”
奚瀾譽收瞭笑意,眉頭深深蹙起,他似無語到極點,好半天,才壓著嗓子出聲,“不行。”
寧枝就知道他不會答應,她做好據理力爭的準備,“這個真的挺好用的,小時候我打完疫苗不能碰水,外婆都用的這個方法,你就試一次,不行再說?”
奚瀾譽還是不答應,他將門推開,轉身往裡走。
就在那門關上的瞬間,寧枝眼疾手快一手扒住門,一手拽瞭他的手腕,眼帶懇求,“就一次,求你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