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瀾譽依舊站在寧蔓墓前,他不知說沒說話,也不知說瞭什麼,墓園內的風將他衣擺吹得微微掀起,他整個人看上去,有種與滿園寂靜,漫天落葉合為一體的清癯感。
像那天地間的,一幅厚重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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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枝決定不賣房,她終於想明白,向不向前看,並不需這些外在的證明。
甚至,她覺得,她就算懷抱過去,也不會影響她未來的腳步。
她打電話告知外婆,語氣異常堅定,房子不賣,她明天回北城。
寧湘蘭聽罷,倒沒說什麼,隻嘆口氣,說自己老瞭,以後都隨她。
寧枝當晚,便將那收拾出的東西,又一樣樣歸整回去。
這過程雖繁雜,她卻體會出一種別樣的安定感。
簡而言之,她樂在其中。
奚瀾譽倒沒提要幫忙,他坐在桌前處理文件,間或看一眼忙忙碌碌,額角滲出細密汗珠的寧枝。
這小姑娘,倒真是有點意思。
剝開她冷淡的外表,窺見一層少女的天真,然而再仔細瞧,又發現這兩樣都是她。
沒有偽裝,沒有矯飾,全看她想不想,夠不夠自在。
……
回南城的車上,寧枝睡過一覺,她醒來後,下意識揉瞭下眼睛,偏頭看向車窗。
那略暗的車窗內,映出一雙奚瀾譽似笑非笑望著他的眉眼。
寧枝淺淺嚇瞭一跳,轉過身去,“我剛剛說夢話瞭?”
不然他為什麼要那樣看著她。
奚瀾譽見狀,放下文件,煞有介事“嗯”一聲。
他看著不像撒謊,何況奚瀾譽好像也不是會撒謊的人,寧枝這下是真有點慌,“我說什麼瞭?”
奚瀾譽平視前方,語氣平淡,但莫名帶瞭點讓寧枝心裡沒底的笑意,“你說,”他故意尾音拖長,頓瞭好長的一下,“堅決鬥爭到底,打倒帝國主義。”
“看不出來,我們枝枝連做夢都這麼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色彩。”
寧枝:“……”
寧枝呼吸瞬間漏一拍,她非常遲緩地,看著奚瀾譽,眨瞭一下眼睛。
天吶,誰來救救她。
寧枝抿下唇,她甚至不敢直視奚瀾譽,腦袋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去。
然後,寧枝兩手捂住臉,淒慘地“嗚”瞭一聲。
她隻不過、就是,昨晚收拾過後,她有些亢奮,哪怕吃過褪黑素,也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寧枝想,反正第二天在車上還可以睡,她不如找個電影看看,說不定看著看著就能睡著呢。
於是,寧枝從視頻網站隨手點開瞭一部評分極高的革命片,隱約記得,她困意來臨,實在抵不住昏過去的前一秒,耳邊回蕩的就是這句令人振奮的口號。
哎,熬夜真是……害人不淺。
奚瀾譽輕笑聲,他合上文件,那銀色的鋼筆筆帽扣緊,發出清脆的一聲“噠”。
這一聲宛如響在寧枝異常脆弱的腦神經上,她肩膀收攏,微微顫瞭一下。
寧枝腦中飛速運轉,必須找個什麼話題,把她從這令人窒息一般的尷尬中解救出來。
窗外泄進來的那股微風在她的面上輕輕一拂,寧枝腦中電光火石,想到在墓園的那一幕。
她微微坐正,佯裝淡定,話題轉得生硬且不自然,但此刻,這點小細節完全不重要。
寧枝微微側身,跟奚瀾譽的目光對上,她其實是真的好奇,“我可以問,你昨天在媽媽墓前,說瞭什麼嗎?”
奚瀾譽那神情,像是早就料到他會問。
盡管如此,他依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眸理瞭理袖口,重新看向她,他一貫的把握主場,目光探究,“那你能告訴我,你跟錢傢的恩怨?”
他這樣看人時,目光特別有壓迫感,寧枝閃躲瞭一下,“你不是看過我的資料,就……錢維遠跟我媽媽……”
奚瀾譽嗓音沉沉,愈發銳利,“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件事。”
寧枝扯下唇,看向窗外,嗓音很輕,“算瞭,當我沒問。”
車內的空氣仿佛停滯一霎,鼻尖緩緩流淌的,隻有奚瀾譽身上,那淡淡的雪松氣息。
一瞬平靜,頃刻暗湧。
奚瀾譽突然笑瞭聲,不再追問,他維持著看向她的姿勢,“我問嶽母……”
寧枝立即轉身。
不得不承認,這樣對奚瀾譽其實不太公平,她從沒有拿出同等誠意來交換。
但他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總是這樣,毫無底線地包容她的退縮。
奚瀾譽薄唇輕啟,帶幾分地道北城人獨有的慵懶勁兒,重復,“我問她,是否能夠讓她的女兒聰明一點。”
他嗓音一貫的低沉好聽,然而這話,聽在寧枝耳中卻格外的刺耳。
什麼意思?
她微微皺眉,“就這樣?”
奚瀾譽肩背後靠,挺放松地看她,“嗯。”
寧枝有一瞬的無語,她忍不住反駁,“我哪裡不……”
話還沒說完,奚瀾譽忽然扣住她手腕,他微微用力,寧枝控制不住地往他這靠近。
盡管有安全帶的束縛,兩人之間,還是因為這剎那間的動作,而離得好近好近。
近到寧枝一伸手,便可以摘掉奚瀾譽的眼鏡,看到他平靜的面容下,不太平靜的那一瞬碰撞。
他們呼吸清淺,糾纏在一起,纏繞分開羈絆,微微的錯亂。
寧枝控制不住的心頭狂跳,她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因為奚瀾譽而上湧,她近乎無法承受。
面頰發燙,耳尖發熱,手腕交握的地方發癢……
心裡,心裡那不聽話跳動的地方,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呼之欲出。
寧枝看著奚瀾譽薄薄的唇,喉間突兀的凸起,深邃的眼眸,手背繃起的青筋……
她舔瞭下唇,情不自禁地吞咽瞭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口水。
空氣變得稀薄,氣氛緩緩旖旎。
窗外閃過的風景,與車內近乎靜止的這一幕。
奚瀾譽的指腹微微摩挲著寧枝的手腕,是那種蝴蝶輕點一樣的,去而復返,帶著讓人渾身發軟、酥麻的觸感。
他強硬按著寧枝的腕,不許她離開,亦不允她掙紮。
奚瀾譽的目光強勢且霸道,未曾收斂,不加遮掩,讓人心頭一悸,“枝枝,你說,我們現在這樣,算什麼?”
寧枝瞬間因為他這問題緊張到無以復加。
她想起,自己在寧蔓面前也問過這個問題。
那時她不曾得到答案,現在更不會有。
她看著奚瀾譽,眼眸露出些微的迷茫,“……我不知道。”
是,她不知道。
他們之間,到底算什麼?
奚瀾譽聽完,深深呼吸,他一瞬松開她,坐回原位,整瞭整微亂的襯衫,那意味不明的目光即刻恢復平靜。
他偏頭,又看一眼寧枝,輕笑聲,“你看,你還是不明白。”
第43章
回南城這天,恰好撞上國慶返程,高速堵得一塌糊塗,兩人九點多出發,待回到北江灣,已經是晚上七點。
正是該吃飯的時候。
寧枝這一路不大有胃口,許是沒睡好,當然更可能是,服務區的簡餐,味道實在無法恭維。
一回到熟悉的地方,她身體泛出疲憊,胃裡也空虛,伸手摸瞭下肚子,就差咕咕叫瞭。
奚瀾譽在她後面進屋,他習慣性將領帶松瞭松,脫下西裝,掛在進門左手邊。
阿姨還在放假,傢中沒有現成的飯菜,現在這個點叫人送過來,估計也要等上許久。
奚瀾譽看一眼嗷嗷待哺的寧枝,垂眸將袖口挽起,他打開冰箱,熟練揀出日期新鮮的食材隨手擱在餐桌上。
寧枝忍不住看他一眼。
都說會做飯的男人很性感,寧枝以前倒是沒覺得,現在也不知怎的,看到奚瀾譽,她腦中莫名就冒出瞭這句話。
他穿一身黑色襯衫,領帶微松,估計是為瞭透氣,那剪裁得體的襯衫被他自上方解開一顆扣子,露出微凹的鎖骨邊緣。
垂眸時,奚瀾譽臉上那銀絲邊的眼鏡,在頂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細碎的光,看著格外有斯文敗類的感覺。
許是為做飯方便,他此刻,正肩膀微微放松,神情淡漠,站在餐桌邊習慣性的解腕表。
“咔噠”一聲。
在室內格外的清晰。
那鏡片下的眸光,冷靜銳利,面前這桌子看著不像餐桌,倒像是運籌帷幄的談判桌。
寧枝忽然發現,她好像還挺喜歡這樣的奚瀾譽的。
不再高高在上,沾染些許令人安心的煙火氣息。
有種貴氣與生活氣交織的意外和諧。
奚瀾譽默認將做菜這事接過去,寧枝也不好意思真的坐享其成,她跟在他身後進廚房,試圖看看有沒有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