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裡,芮蕤定神看向鏡子。
很巧,這張臉與她原先的面容有八分相似,隻是皮膚更白皙細嫩。
但怎麼看怎麼別扭。
明明刻意板著臉,可杏核眼框濕潤,微紅,蹙一蹙眉都好像在哀怨撒嬌。
當然,更讓她不滿的還是這具身體的體質,剛才動手那一下,從胳膊到手腕都在酸痛。
一切都跟從前不一樣瞭。
可話說回來,要是換作以前,那種貨色又何須她親自動手。
芮蕤嘆瞭口氣。
但曾經從社會底層走出來的經歷,讓她習慣快速接受現實。
既然回不去瞭,就要立足當下。
隻能說,如何扮演好這樣一個嬌嬌明星,算是不久前剛被授勛的芮上將,從軍以來遭遇的最棘手的事。
好在她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接觸過娛樂圈。
怎麼說當初也是有導演帶著手撕蟲族的劇本托人聯系她的。
甩瞭甩頭發,重新戴好口罩和墨鏡,她剛邁出一步,手機響瞭。
是原主的經紀人楊尖打來的。
由於芮蕊的戀愛腦,本對她的美貌寄予厚望的經紀人其實已經半放棄她瞭,這還是這一周以來的第一個電話。
接起電話。
那頭懶得跟她廢話,開門見山:“你現在在哪兒?”
芮蕤想瞭想,看瞭眼洗手間上的牌子,報上瞭會所的名字。
“你去那裡幹嘛?”想到什麼,他擰眉說:“別告訴我,又交瞭新男朋友。”
芮蕤沒說話。
果然。楊尖的聲音有些疲憊,拉長瞭音調:“那你給我個準話吧,是不是又不打算工作,要跑去跟你男朋友相親相愛瞭?”
芮蕤搖頭:“不會,分手瞭,就在剛剛。”
楊尖沉默片刻,不算驚訝,言語間也沒多少高興:“那接下來,我是不是又要給你時間藕斷絲連,挽回感情,或者直接快進到失敗後治療情傷?”
“你在說什麼,”芮蕤挑眉:“沒流血,沒斷臂,這算什麼傷。”
這下楊尖愣住瞭。
回過神來,他不相信芮蕤真這麼風輕雲淡。
事實上,就在打這通電話之前,他剛被公司叫去談話。
公司挖來瞭一個勢頭正猛的新人,有顏,有實力,也有粉絲。
最耐人尋味的是,這個新人與芮蕊長得有還幾分相像——但不戀愛腦。
甚至她的粉絲,也大半曾喜歡過芮蕊,對她失望而轉過去的。
公司自然更看好她,也想把人交給他來帶。
他在猶豫。
這是他給芮蕤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她還是那樣毫無事業心,他將會徹底放棄她,轉而投入全副身心去帶新人。
“有個新活,是檔戀愛綜藝,所以,要去嗎?”
原主的人生就是從這裡徹底走向下坡路,胸腔裡似乎湧起瞭她殘留的不甘。
芮蕤拒絕被這種情緒裹挾,蹙眉壓下去,定定地說:“去。”
他愣瞭愣,芮蕤的手機收到瞭一條聊天消息,來自林昊。
她一眼掃過內容,接著說:“那明天有安排嗎?我想請一天假。”
楊尖心中一沉,有種“終於來瞭”的感嘆。
她每次戀愛和結束的時候,都是放鴿子的高峰期。
好事是,她的戀愛期不長,最多也就持續一個月。
壞事是,她特麼一年能談十二段戀愛。
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喜歡談戀愛的人,他曾一度懷疑她的主業是假扮別人女朋友跟人回傢過年。
“去做什麼?”
芮蕤老實說:“打算去找一下那個前男友。”
得,是他高興早瞭,她到底還是把去找前男友求復合放在第一位的。
剛才燃起的,她能聽話認真搞事業的希望再一次破滅。
但楊尖已經經歷過無數次失望瞭,這次仍算是意料之中。
南墻撞夠瞭,他也打算放棄拯救瞭,老老實實去帶新人吧,“算瞭。”
芮蕤再次瞥過那一大段氣急敗壞,滿是威脅的污言穢語,細細斟酌著。
楊尖捏瞭捏鼻梁,“這個綜藝我還是直接推……”
“不,還是半天吧。”
楊尖:“?”
“一天的話,可能會把人打死。”
楊尖:“??”
“什麼玩意兒?打死誰?前男友?誰打?你?”
他頓瞭頓,意識到:“你們剛才分手的時候,鬧起來瞭?”
芮蕤隻說:“我們是和平分手。”
楊尖點頭,自覺明白瞭,嚴肅道:“但是就算你不同意分手,也不至於要弄死人吧。芮蕊,哪怕你以後不當明星,隻做個普通公民,你也得遵紀守法啊。”
芮蕤耐心解釋:“我沒有不同意,雖然他當眾詆毀芮……詆毀我,說我是拜金女,但他和我是和平分手,彼此都認同。”
“另外,我有分寸。”
“狗屁的分寸,他這麼說你?!”要不是剛坐上車,楊尖差點站起來。
說芮蕊是草包、是廢物都是誇她,說她拜金那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瞭,她哪次不是恨不得把全部身傢送出去。
“新綜藝那邊你要真心想幹,我就去回復瞭,但是明天不許去找你前男友!”
“天底下什麼樣的男人沒有,你去挽留那種男人幹什麼。”楊尖皺眉,語氣中的氣憤不是假的。
原主卑微的印象實在深入人心,聽出他不信,芮蕤也不再多費口舌強調自己並不是想挽留。
交待歸交待,但楊尖倒不是很擔心芮蕤真敢做什麼。
畢竟原主每次被甩,都是低三下四的那個,他不覺得芮蕤有膽子打人。
什麼打死,大概也隻是氣話。
“你現在的位置發我,我去接你。”
芮蕤從軍時沒有什麼架子,不觸及底線的時候,與底下的兵相處也一貫平易近人,沒有計較經紀人的語氣。
不過待掛斷電話,她也確實不打算主動去找林昊瞭。
她以前教訓過的人裡,還沒有林昊這麼弱的,就算隻有半天,也怕控制不好。
而且他剛才被她打那麼一頓,紓解瞭她尚未釋放的戾氣,也算有功。
她走出會所,一邊等著楊尖來接,一邊思考怎麼再一次和平地教訓他。
會所的後門倒是不太平。
眼下,一個醉醺醺的酒鬼就被幾個壯漢堵在瞭門口,低聲喊著讓他還錢,看樣子是打算先禮後兵。
芮蕤遠遠看著,若有所思。
楊尖到得飛快,待芮蕤上車,他忍不住多看瞭幾眼。
有一陣沒見瞭,總感覺,她與上次見面不太一樣瞭。
最顯眼的就是坐姿。
她系好安全帶後,脊背立即挺直,但看起來又格外自然。
遲疑瞭一下,他問:“你這段時間,去上體態課瞭?”
她側過頭:“那是什麼?”
看來沒有,不過也是,芮蕊怎麼可能有那種上進心,他止住話題,“沒什麼。”
“還是說正事吧。”
跟芮蕤大致講瞭這檔戀綜的情況,也講瞭最讓他擔心的一點——目前暫定的五個男嘉賓,有四個跟她有著匪淺的關系。
到現在他都記得,那幾段分手的時候芮蕊有多麼痛徹心扉,大半夜滿臉憔悴地蹲在街上哭,剛好被娛記拍到。
盡管以她的咖位,算不得什麼大新聞,但他第二天看到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照片的時候,還是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楊尖觀察著芮蕤聽完的反應,然而她表情平淡,沒有任何波動:“好。”
就像接受一次普通的任務。
這反應不像她,讓楊尖有些拿不準瞭,“你就沒什麼別的要說的?”
芮蕤想瞭想,“有。”
還是那個熟悉的她。
芮蕤提高聲音:“保證完成任務。”
又不熟瞭。
楊尖沉默半晌。
實在想不出來她又要整什麼幺蛾子,他放棄瞭,“總之你有意願最好,那我就去回復瞭。”
芮蕤點點頭,“還有一件事,我想改個名字。”
原主身份證上的名字就是芮蕤,不過她嫌這個字不好看,進圈時,藝名改成瞭芮蕊,現在芮蕤打算改回來。
楊尖再次一怔。
改瞭名字,就好似一個新開始。
她側過頭,“還有,以後,我也會好好工作的。”
楊尖盯著她,看瞭許久。
她似乎不像以前那麼固執瞭,也沒有隨心所欲使性子,沒有討價還價。
剛才幾句話談下來,像在做夢一樣。
盡管日積月累的失望不可能因一句輕飄飄的承諾就消磨扭轉,但楊尖的語氣還是緩和瞭些:“改名這事我不幹預。”
楊尖載著她回到瞭傢。
臨下車前又語重心長叮囑:“你應該知道,節目組能給你機會,就是因為你們幾個的關系有話題性,是想讓你去做醜角的。但到時候你在鏡頭前也盡量忍忍,別太醜瞭。”
芮蕤當然明白。
她也聽得出來,眼前這個經紀人,恐怕是這個世界裡唯一關心她的人瞭。
“謝謝。”她鄭重說著。
楊尖有些不自在地摸瞭摸鼻尖。
兩人搭檔以來,這似乎還是芮蕤第一次對他說謝謝。
心中有瞭一絲松動。
這一次,他可以相信她嗎?
金石真的可以為精誠所開嗎?
思及楊尖也是她目前唯一能信任的人,芮蕤有些悵然,低聲說:“要是換做以前,你已相當於我的副官……”
副官對武力還是有要求的。
她改口:“相當於我的炊事兵瞭。”
“去你丫的!”他就知道不能對她這張嘴抱有什麼期待!
吐出口氣,楊尖想到什麼,“說到這個,這次戀綜的導演以前就拍過軍旅紀錄片,還做過野外求生節目。”
“他挺會折磨人的,對嘉賓的體能要求也高,到時候環境肯定沒有在城市裡好,你提前準備起來。”
他嘮叨:“趁這段時間辦張卡,多去健健身,臨時抱抱佛腳也好,看你那身板兒,走兩步就喘,更不討喜瞭。”
芮蕤順勢看瞭看自己纖細的胳膊,上頭沒什麼肌肉,隻有薄薄一層脂肪。
雖然也勻稱好看,但看上去一按就折。
對付個林昊都會酸半天,實在有違芮上將的威風。
就算楊尖沒提,她也打算練起來的。
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件事要做。
原主對那位前男友很是大方,雖然自己沒賺到多少錢,卻給林昊買瞭不少奢侈品,現在銀行卡裡空空蕩蕩。
回傢後,她算瞭算,這些東西加在一起,是筆不小的錢瞭,她打算都要回來。
對於分手後找前女友要東西的男人,她很不齒,但對渣男,她心安理得。
從口袋裡拿出瞭一張名片——在會所門口拿到的,上面是一傢安保公司的聯系方式。
她已經問清楚瞭,這傢公司私底下還兼找老賴收賬的業務。
電話接通,最開始是個憨厚的聲音,然而還沒說兩句,另一道低沉的男聲就響起,似是電話被人拿走瞭。
聲音被電流傳送得微微失真,芮蕤聽得一陣恍惚。
這聲音,竟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但她很快回神,條理清晰說明瞭自己的訴求。
對面的人似乎要比剛才接電話的男人職位更高,一時沒有說話,半晌後才應瞭聲。
芮蕤也爽快地要瞭賬號,先打定金。
想瞭想:“對瞭,對面大概率會負隅頑抗,我希望你們在要賬的時候能把握好尺度。”
對面的男聲頓瞭頓,“不能造成人身傷害?”
她一本正經:“要是傷及性命就不好瞭。”
男人輕笑一聲。
電話掛斷。辦公桌前,男人垂眸,看著那部座機良久,才抬頭,望向縮成鵪鶉似的人,似笑非笑:“我怎麼不知道,公司還開辟瞭條催賬的新線?”
芮蕤沒有聽楊尖的報什麼健身房,晚上就開始在傢附近的小公園慢跑。
原主選男人的眼光不行,選住址倒是很不錯,小區另一邊就是幹休所,所以環境佈置和健身設施都很齊全。
她在單杠上練瞭一陣,又打瞭套拳,直到汗濕全身才回去。
第二天來的時候有些晚瞭,這裡已經聚集瞭不少跳舞或是遛狗的老年人。
不過這些人平時不怎麼看娛樂新聞,更不認識原主,她樂得輕松,沒再喬裝。
跑完步,路過兩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在下棋,兩邊還圍瞭幾個,她瞥瞭一眼棋盤,湊近站定。
在她剛才跑步之前,就看到瞭這幾個精神矍鑠的老頭在打太極。
她倒是有點興趣,這東西在她以前的星際世界沒有。
而且看形體動作,幾人並不像其他來這裡鍛煉身體的普通老人。
聯想到附近的幹休所,芮蕤猜測,他們大抵都是部隊裡的退休幹部。
放眼望去,附近隻有她一張年輕面孔,而她又看得仔細,面上時不時琢磨什麼,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所以格外顯眼。
左手邊的老人落瞭下風,思慮許久,剛走出一步,就聽她輕輕咦瞭一聲。
他忍不住抬頭打量她,稱奇道:“難得遇到會下象棋的年輕人,覺得我這步走得不對?有什麼高見?”
芮蕤若有所思開口:“原來,這叫象棋。”
身旁幾人:“……”
“合著擱這兒站半天凈想這個瞭?”老人無言片刻,拂袖不滿:“那你咦個什麼勁。”
到頭來是故弄玄虛。
芮蕤搖頭,微笑:“倒也不是,我隻是覺得,如果是我,這步會動馬。”
她剛才停下來,其實是因為瞥見棋子上的字——兵,帥……熟悉的字眼。
這種棋模擬瞭戰場,每枚棋子都有限定的路線,很有意思。
雖然是第一次見,但看著看著,結合幾個回合的吃子與走勢,對規則理解也差不多瞭。
“不是不懂象棋?”老人狐疑,“瞎比劃……”
等再低頭看向棋盤時,卻眼睛一亮——果真從馬看出條生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