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嬪自打診出有孕後就一直窩在景仁宮,鮮少出門閑逛,尤其是太醫說她有小產跡象,需要臥床安胎,三個月過後胎象穩定不少,總之襄嬪很是保護肚中胎兒,徐香寧中間跟著通貴人去探望過襄嬪一次,閑聊幾句就離開瞭,當時襄嬪懷孕五個月,並無任何異樣,怎麼忽然就小產瞭?
她們一行人趕去景仁宮。
後宮女子白天生產時,因女子生產是走鬼門關的,她們同為後宮姐妹要前去守候,為之祈福,直到小孩生出來,這算是後宮的潛規則之一,若是深夜突然生產就另當別論。
景仁宮已經來瞭不少人,都是聽聞襄嬪小產過來的人,包括榮妃等四妃在內,襄嬪還在生,人還沒出來,她們這群人守在門外,還能聽到襄嬪痛苦的哀嚎大叫,產房裡面的人端著一盆血水出來,又端著熱水進去。
“襄嬪為何會突然小產,她這胎先前不是好好的,德妃,襄嬪是你宮裡的人,你可知是怎麼回事?”坐在梨花椅上的宜妃朝德妃發問。
宜妃今日穿瞭一件淡粉色羽緞鏤金百蝶的旗裝,髻上隻簡單插著一支金鑲玉石蝴蝶簪,手上連玉鐲都沒戴,旁邊的宮女正手拿一柄織金鴛鴦象牙柄宮扇給她扇風,這裝扮已是宜妃低調的打扮。
德妃看瞭宜妃一眼,恭敬回道:“襄嬪的確是我宮裡的人,是我照顧不周,不過襄嬪小產是意外,她在屋裡突然間就小產瞭,我立即讓人請瞭太醫。”
“好端端的怎會突然小產,襄嬪前幾日可有身子不適?”
德妃知道宜妃是在針對她,上次十四阿哥落水撒謊一事讓宜妃沒瞭掌管後宮的權利,如今皇上讓端嬪代管六宮事宜,宜妃怕是對她有所不滿,這幾句話仿佛在暗示是她害襄嬪流產,“這得問襄嬪身邊伺候的人才知道,我不曉得。”
“襄嬪懷孕,德妃你作為景仁宮的主位娘娘,你沒有每天問候襄嬪的身體狀況嗎?人在你宮裡發生意外,你難辭其咎吧。”
“宜妃,你……”德妃被宜妃氣得一時想不出話反駁。
恵妃出來打圓場,“好啦好啦,既是意外,沒有必要追究責任,襄嬪這一胎原本就不是很安穩,發生意外是誰都不想看到的,都少說幾句,我們在此應該為襄嬪祈福,祈禱她能順利度過這一關。”
唯有榮妃坐在那不說話,面色沉重。
宜妃瞥瞭一眼榮妃,嘴角劃過一抹淺笑,榮妃這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先前襄嬪投奔榮妃,榮妃使計把襄嬪推上去爭寵,不就是想分掉她的恩寵,可襄嬪懷孕後,皇上極少來看襄嬪,更別說侍寢瞭,現下孩子怕是沒瞭,沒有子嗣,沒有恩寵,襄嬪年紀也不小瞭,往後怕是掀不起什麼大風大浪,哪怕是榮妃的人又如何,無法爭寵等於是廢棋。
現下六宮之中,唯有原先形同冷宮的長春宮漸有起色,端嬪掌管後宮,通貴人與徐答應這段時間輪流侍寢,還有一個容貌不俗的春答應,長春宮沉寂幾年,如今是走運瞭。
襄嬪還在裡面痛叫。
時間一點點過去。
榮妃忍不住起身問端著血水出來的宮女,“為何還沒好?襄嬪到底怎麼樣瞭,為何失血這麼多,讓產婆趕緊想辦法,不能再拖下去瞭。”
“娘娘,襄嬪難產,孩子還沒出來。”
“讓產婆想辦法把孩子弄出來,大人更要緊。”
七個月的嬰兒生下來也活不瞭,還不如救大人,再拖延下去,大人都有生命危險,榮妃生過孩子,自然知道裡面艱險,讓宮女進去告訴接生產婆與醫女,救大人要緊。
又過瞭半個時辰,其中一位產婆出來,手裡捧著一個毯子出來,“各位娘娘,襄嬪生瞭,是個小阿哥,不過小阿哥剛生下就沒氣瞭,娘娘可用看一看?”
宜妃趕忙揮揮手,嫌棄地說不用看,死嬰有什麼可看的。
產婆把包裹著嬰兒的毯子交由給一個小太監拿去處理,交接的過程中露出一個垂落的胳膊,小太監趕忙掩上,徐香寧剛好看見那條垂落沒有血色的胳膊,七個月怕是已經完全成型的嬰兒瞭。
女子生產本就艱難,更何況在醫療技術困難的古代,徐香寧有時候總在想如果可以,她寧願不要生孩子,可在這皇宮裡,恩寵又能持續多久?正因為恩寵持續不瞭多久才想要生個孩子,這樣失寵後的日子不會太難過。
抱著目的去生孩子,對孩子而言又何嘗公平,自從侍寢以來,她沒喝過避子湯,皇上不賜避子湯,她們偷偷喝避子湯也是大罪,重則可賜死,她害怕生孩子,亦不想生孩子,可她隻是一普通女子,生死都由不得自己的人,無力對抗這一切,隻能隨波逐流,走一步看一步。
襄嬪的血止住瞭,已經昏睡過去。
申時一刻,她們從景仁宮出來,走在長長的甬道時,宜妃坐著四人抬的肩輿經過,她們一行人退到宮墻邊避讓,朝宜妃福福身行小禮。
宜妃看著那群人,不由皺眉,這長春宮未免太團結,總是一齊過來一齊回去,仔細瞧過去,除瞭身子豐腴肥胖,容貌不佳的徐答應,長春宮的小主姿色都不算太差,春答應暫且不提,通貴人與陳貴人容貌清秀娟麗,常常在也長得不錯,五官端端正正,比不上通貴人,但也不算醜。
經過她們後,宜妃才收回視線。
徐香寧等人不知宜妃所想,她們還在討論襄嬪,襄嬪難產,好在撿回一條命。
“生孩子真的好可怕,我想我以後還是不要生孩子好瞭。”
端嬪敲一下常常在的額頭,提醒道:“不要在外面亂說話,能為皇上綿延子嗣是我們的福氣,襄嬪隻是身子不好才小產的,她身子若是康健,自然就不會小產,你年紀輕輕不要說這種話,孩子是神賜予的福氣,趁著年輕,身子康健要多生孩子,不然像我這樣想生卻生不瞭。”
常常在吐瞭吐舌頭,知道端嬪娘娘不會生氣,笑著挽著她的手,“娘娘,你也還年輕,肯定能得償所願的。”
端嬪神情流露出幾分落寞,她早前因生皇二女而身子虧損,太醫說過她往後很難再生養,子嗣艱難,哪裡來的得償所願,她這輩子怕是不會再有孩子瞭。
第40章
第40章
回到長春宮後,徐香寧坐在長榻上,掃一眼她的房間,原本樸素簡單的房間此時佈滿瞭不少精致的玩意,內務府送來幾個價值昂貴的花瓶,正空置放在角落,沒有插上花,她的床被原先是粗糙的棉佈,如今換成瞭四喜如意雲紋金絲軟煙羅被,柔軟順滑輕薄,夏日蓋著正好,窗紗都換成瞭蘇州織造上貢的薄紗,風吹都不會有聲音作響,隻有飄逸,讓人心情愉悅,連榻上的軟墊都換瞭一輪。
這些都是她侍寢得寵才有的特殊待遇。
“小主……”
徐香寧手足有些冰涼,抬眸時眼中盡是茫然,“嬤嬤,你說這恩寵能持續多久,皇上對我何時厭倦,若我始終沒有孩子,這些東西是不是都會沒有?”
今日襄嬪生子,皇上不曾露面,沒有讓人過來慰問,許是忙於朝政,襄嬪命懸一線,對皇上而言卻無足輕重,生出來便咽氣的小嬰兒連名字都沒有,後宮生孕的女人太多,拼瞭命生孩子的女人哪裡比得過社稷江山,皇上連一個憐憫的眼神都沒有施舍過來,襄嬪的今日或許是她的明日。
張嬤嬤震瞭一下,“小主,你在說什麼?”
“嬤嬤,我不想生孩子,你說我能偷偷喝避子湯嗎?”
張嬤嬤嚇得趕緊去關緊門窗,生怕隔墻有耳,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被人聽瞭去,可是要殺頭的,自古以來,女子的作用是為夫傢綿延子嗣,生兒育女,更何況是處在皇傢的女人,答應還年輕,剛經事不久,今日襄嬪生產怕是嚇到她瞭,可女子生產本就是這樣艱難,人人都是這樣經過的。
“可是小主,恩寵不能長久,這宮裡的女人誰不知生產艱難,漫長日夜,若無恩寵,該如何度過,豈不是人人可以欺凌,小主無寵時,內務府的人哪一個看我們不是趾高氣揚的,送過來的飯不冷不熱,這樣的日子小主不是沒有經歷過。”
張嬤嬤有心勸誡,可看著自傢小主似不為所動,她內心焦急,“小主,有些人生孩子是在這後宮過得好一些,有些人生孩子是為瞭傢族門楣,有些生孩子是為瞭打發在這四四方方的皇宮裡日復一日無望的時光,小主,你還有傢族父兄,你得為他們想一想。”
“可是嬤嬤,你先前伺候趙貴人,她因生產失血過多而歿,春喜早產也差點失血過多而死,襄嬪今日尚未度過險關,太醫說襄嬪這幾日都要好好照顧,稍有不慎會再次血崩,到那時人怕是救不回來,為瞭一個生下來可能都存活不瞭的孩子付出自己的生命,真的值得嗎?什麼傢族門楣,與我何幹,我隻想好好活著,為自己活著,難道我錯瞭嗎?”
張嬤嬤一時想不出話來反駁,她知曉自傢小主有時候想法大膽,不像後宮女子那般循規蹈矩,但不知如此離經叛道。
徐香寧看向角落處的五彩麒麟紋鳳花瓶,窗外蟬鳴不止,她的思緒猶如一團亂麻般解不開。
“小主,若沒有子嗣,怕是不能晉位,德妃娘娘原是包衣奴才,正因為生瞭三子三女才可以晉位,被冊封為妃。”
見張嬤嬤如臨大敵,徐香寧反而笑瞭笑,“嬤嬤,我隻是說說而已,這宮中避子湯怕是很難得到,我若不想懷孕,每次侍寢後都要喝避子湯,我們去哪裡得來避子湯,嬤嬤,別多想,我累瞭,先睡午覺,嬤嬤記得叫醒我。”
張嬤嬤心想也是,這避子湯在皇宮裡可是禁藥,不僅要有關系還要花銀兩,哪是那麼容易得來,尤其小主還隻是一個答應,既無關系又無銀兩,不對,她們倒是攢瞭些銀兩,因皇上把宜妃的月俸移交給她們,小主得寵,以往跟內務府要點份例之外的東西都需要銀子,現在不需要,內務府那些人還會額外送她們,因此銀子攢下不少。
……
康熙這幾日的確忙碌,當他聽到襄嬪小產誕下死嬰時,隻是讓人好好照顧襄嬪,太醫院分出一名太醫到襄嬪所在的景仁宮隨時候著,以防不時之需,沒有賜名。
他抽空去慈寧宮給皇太後請安,回來乾清宮批復折子,一等阿思哈尼哈番鄂爾齊圖已逝三個月,其中呈上來的一封折子是讓鄂爾齊圖之子承襲其職位,他恩準瞭。
吏部呈上來的折子是原山東運河同知陳良謨,河道總督王新命兩人貪污河道銀兩,其中陳良謨向王新命上供銀兩七萬兩。
河道漕運一直是他關切的重點,關系著百姓營生,前年因水災疫情嚴重,附近民不聊生,官員還貪污受賄,將賑銀收為己有,他讓吏部讓陳良謨於王新命兩人押回山東省城受審,解去他們的職務,隻是河道總督事務暫無人掌管,他也一時想不到由誰擔任此職務,叫來大學士共同商議。
這一商議便用去兩個時辰,直至天黑,敬事房的人過來問他要不要翻牌子,他翻瞭徐答應的牌子,用膳,沐浴後他前去批折子。
還有兩日便到行宮避暑,他讓太子跟四阿哥留守紫禁城,呈上來的折子批瞭一大半後,他才回寢殿,徐氏倒是乖巧地坐在床上一邊看書一邊等他。
“在看什麼?”
“千金方。”
“醫書?哪來的醫書?”
“皇上不是說隔壁書房的書,我都可以閱讀嗎?我讓洪公公幫我拿一本醫書,他拿瞭這一本,皇上,你看過嗎?”
“未曾細讀。”
康熙坐在床邊,若竹跟若梅替他脫去鞋襪,替他更衣,他回頭看徐氏還在認真看書,樣子專註,她是識字的,這一點他先前看她讀過書便知曉,隻是他還從來沒見過她寫過字。
“你可會寫字?”
“臣妾不怎麼會寫字,字寫得很醜,皇上,我等你很久瞭,你久久不出現,我隻能看書。”
康熙屏退眾人,對上徐氏笑吟吟的樣子,他摸瞭摸她軟乎乎的臉龐,“朕朝事繁忙,要批復折子,明日還要早朝,讓你久等瞭。”
“皇上,襄嬪前日流產瞭。”
“我知道瞭,我讓德妃好好照料襄嬪。”
徐香寧聽著皇上平淡的語氣,沒有為襄嬪流產流露出半分憐惜,襄嬪懷孕之前也是頗為受寵的,隻是懷孕後身子不便侍寢,看皇上稀松平常地說出他知道瞭四個字,哪有半點受寵的樣子。
女子生產在男子眼裡怕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痛不在他身上,死的不是他,他自是不會感同身受,更別說是生在帝王傢的男子,是天子的康熙,最是無情帝王傢。
康熙不知徐氏所想,他抽走她手上的醫書,傾身過去吻她,隻是被她躲開。
徐香寧是下意識躲開,不過一躲開就意識到不對,她不能惹怒皇上,所以她很快回過臉,揚起笑容,假意討好道:“皇上,臣妾還有一事相求,求皇上答應臣妾。”
“何事?”
“這本書,還有書房裡面的書,臣妾可否借走一些拿去行宮供臣妾無聊時翻閱。”
她那裡可沒有什麼書,都是一些《女誡》《女訓》之類的書籍,話本子更是少之又少,幾本話本子在長春宮傳來傳去,都快翻爛瞭,其實她剛剛在這寢殿坐著讀書還蠻愉悅的,皇上書房裡的書就豐富許多,聽說文淵閣的藏書更是數不勝數。
“十本。”
“你怎麼那麼小氣,才十本,我沒辦法變得學識淵博就都怪皇上,皇上沒讓我好好讀書。”
康熙被逗樂,她一個女子要學識淵博幹什麼,難不成想科舉不成,還怪他不讓她好好讀書,正當他開口說話時,卻被一個親吻堵住嘴,吞去所有言語,他順勢摟上她肉乎乎的腰。
徐氏又胖瞭一些,他心想。
……
八月十日,一行人浩浩湯湯出發去行宮,德妃要照顧襄嬪,自行請旨不去行宮,待在景仁宮照料襄嬪,而佟妃不願前往,同樣留在宮中,貴妃多病,更是不會挪宮,此次跟隨著皇上去行宮避暑的小主也不算多,一共十二位,除瞭太子與四阿哥,三歲以上的阿哥與公主都跟著過去避暑。
巍峨的皇宮漸行漸遠。
常常在,春喜跟她同坐在馬車上,馬車並不寬敞,三人隻能屈腿坐著,側躺都不行,而宮女太監隻能跟著馬車走路,石子路並不平坦,至少徐香寧坐著感到很顛簸,一顛一顛的沒法看書。
春喜在刺繡,無聊的她跟常常在掀開車簾看外面,經過熱鬧街市時傳來嘈雜的人聲讓她心生幾分激動。
“常在,你小時候會出街玩嗎?”
“會啊,小時候我喜歡跟著哥哥出來玩,不知我們到行宮可不可以出行宮到外面逛一逛?”
“可以嗎?”徐香寧眼睛裡也透著幾分期冀的亮光,她在皇宮快三年,一次都沒有出來過,一穿越便已進宮選秀當秀女,從來沒逛過這大清朝的街市。
“怕是不可以,我們隻是去避暑,小主嬪妃出門不易,皇上不會恩準的。”春喜在一旁淡淡地說。
徐香寧努努嘴,好吧,去行宮也不錯瞭,她先前連去行宮的資格都沒有。
郊外行宮離紫禁城不算特別遠,不過在古代是馬車為代步工具,算起腳程來是不近的,京城郊外,不過一行人還是走瞭三個時辰才到行宮,中途原地休息兩刻鐘,到行宮時已是申時末,從馬車上下來,隻在路上吃瞭兩個桂花酥的徐香寧差點站不住,一是因為餓,二是路途顛簸,在馬車上不好受,暈車,胃裡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攪動,讓她感到不適,她捂著嘴實在忍不住還是到路邊吐起來。
春喜等人圍上她,輕拍她後背。
“我沒事。”吐完後的徐香寧覺得舒服多瞭,深吸一口氣,周圍的空氣清新許多,似有八月桂花的香氣,抬頭一看還能看到遠處的山峰,連原本夏季的燥熱都清減不少,山風襲來,帶來絲絲涼意。
此時太陽暈染出血紅的光,橙色的雲朵朵重疊,天空是橙黃色的,而底下光線明亮,日長夜短的夏季,太陽還沒有下山的跡象。
原本在行宮守候的一幫人在前面給皇上行禮,除瞭隨從的侍衛,因女眷幾乎是居在最後,她們是看不到隊伍前頭發生瞭什麼,在原地等待一會後才緩步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