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一中,教務樓會議室。
“小談,到時候這燈光,你看看我想的沒問題吧?”王曉安問道。
談瀟正在為瞭校慶表演開會,下周就是南楚一中的校慶瞭,老早之前班主任就讓談瀟報瞭名。
王曉安就是這次的晚會導演,同樣從南楚一中畢業,現在南楚電視臺工作,學校特聘請其策劃晚會。也是談傢的舊相識——談瀟跟著談春影也參加過不少南楚的文藝演出,和王曉安曾合作過。
王曉安比較尊重他的意見,畢竟他知道談傢表演相當成熟,演出時間比他做導演時間還早,而且談春影早就走出南楚,省內外乃至國外都去表演過。
“哦可能還要追光,在我的鼓上。”談瀟要表演的是楚巫鼓舞《羽舞》,他和王曉安溝通一番,定下全盤方案。
“可以,到時候再彩排合一下,走臺什麼的就行瞭。”王曉安對談瀟很是放心,到底是專業的,很多節目是為瞭這次晚會排的,但談瀟的節目是從小練習到大的。
“好的。”談瀟點頭。
之前做講座的阮學長也在,校慶邀請瞭一些往屆畢業生,貌似他們往屆畢業生也有一個聯唱的節目。
開會完後,學生們得回教室,下午還有課,這些成年人則約著去吃飯瞭。
“阮老師也去啊,中午吃魚。”王曉安招呼阮瞻雪。
“我還得回去收拾,”阮瞻雪無奈地道,“我住的地方前兩天廚房失火瞭,還得收拾。”
“不會就是學校旁邊那個小區吧?我好像在朋友圈看到視頻瞭。”王曉安驚奇地道,“還是咱們學校哪個老師,也住在那邊,拍下來說誰傢起火瞭。原來就是你傢……啊這,人沒事就好,用火要小心一點。”
“嗯,也是一時疏忽瞭,我自己住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幸好隻是廚房燒瞭一點,也不是特別嚴重。”阮瞻雪也很鬱悶的樣子,想起什麼,又道。
“就附近那個小遊園不是有算卦的麼,我去散步的時候被拉著硬算命,居然還真算出我最近不順。然後他就說是因為我廚房在西北角,這是什麼火災局,不消解掉以後還是容易失火。我說那難不成我重新裝修嗎?算卦的說讓我改名,改個名字五百塊。”
“哈哈哈哈,那地方是很多擺攤算命取名的,你別理就行瞭,一搭理肯定纏到你花錢為止。”王曉安壞壞一笑,指著談瀟道,“就算要算命,那還不如找我們談瀟學弟,這才是正兒八經的神棍。”
阮瞻雪看向談瀟,挺感興趣的樣子:“哦?”
“算命的一張嘴巴兩層皮,隨機應變句句靈,其實不用太信。”談瀟太知道算卦的都是怎麼哄人瞭。
“改名也純屬想賺錢瞭,五百塊行價貴瞭,擺攤的取名一百塊就行!南楚這裡講究要消火災,是找運氣旺的人,去取一塊井底的淤泥,糊在灶邊。”
“哈哈,有意思。”阮瞻雪聽到他說行價就已經在笑瞭,立刻用手機記下來,對他來說挺有意思的,可以當寫作素材,“看來是我不太懂江湖話術。”
談瀟安慰道:“學長不懂很正常,主要是我也學過。”
阮瞻雪:“……”
……
下午第一節是堂地理課,地理老師一進門就讓課代表發瞭一些紙質資料給大傢,看著說道:“告訴大傢一個消息,咱們要開展地理學科實踐活動,在戶外……”
才說出戶外兩個字,整個班上就響起歡呼聲。
戶外,活動,四舍五入不就是郊遊嗎?
實踐活動是每學期都要做,但方案各不相同,他們之前的都是在室內做模型,畫圖之類,這還是第一次出門。
“哈哈哈哈,好瞭,好瞭。”地理老師自己也上過學,知道他們的心情,“還是按老規矩,大傢組隊完成,有不同方案選擇。我們後天會統一乘大巴,下午在騎雲嶺開展,用時大概三、四個小時。大傢可以提前做些準備工作。”
談瀟看瞭一下,這方案裡面包括瞭查閱資料、瞭解南楚土壤及地理工具的使用,選點進行問題觀察、土壤采樣,拍照記錄;或者觀察、瞭解南楚傳統民居。都需要回來後完成紙質報告。
“還有得選,太好瞭。”林仰向來是什麼事都能傻樂的,立刻就約起瞭談瀟,“大佬,你選哪個方案?”
談瀟看瞭看道:“可能會選土壤采樣吧,你呢?”
相比起建築,他還是挖土好瞭。
“哎呀,不愧是挖過楚王墓的人,我也跟著你吧。”林仰又忍不住玩這個梗,“就是騎雲嶺好像有點遠吧,我暑假去玩兒坐瞭好久車。”
沒辦法,土壤還好說,城區都是都是新式建築,老房子都少,哪來的傳統民居?隻有在南楚一些老舊的村莊、鄉鎮還是有不少傳統民居的,甚至是一些保存尚為完好的明清村落,騎雲嶺就是其中代表。
“孔宣,那要不我們三個一組吧?”談瀟問起來也十分順口,畢竟大傢不但冰釋前嫌,紀老師還三番四次讓他勸學。
孔宣聽得也順耳,談瀟既然邀請他同組郊遊,他本來又想說隨意,思考一下微抬臉道:“可以吧。”
“行,那咱們就先做做調查,完成先期工作。”
談瀟收集瞭騎雲嶺的資料進行預習,騎雲嶺上有從前的南楚官道,還保存瞭完整的古道,被一條南溪河貫穿,到現在也是不少南楚人夏日消暑乘涼休閑的去處。
山腳下有不少民宿客棧。再往山上,還住瞭不少瑤族,這些過山瑤保留著山居的特點。因為是在騎雲嶺,本地人也叫他們騎雲瑤。
楚地生活瞭許多少數民族,在漫長的歷史演變中,與楚人互相影響頗深。而且無論瑤、苗、侗等民族,巫教文化同樣盛行,與漢巫們也是互通有無。
因為於貞貞選瞭研究騎雲瑤民居,談瀟還幫她問談春影:“媽,你瞭解騎雲嶺的瑤族嗎?”
“怎麼不瞭解?”談春影正在敷面膜,滿眼回憶地道,“以前大傢都在研究做文旅,那些瑤腦殼跟我競爭可兇瞭!就因為他們是少民,旅遊局、旅行社都說要豐富多彩,給他們路線。氣得我去紋身,好看起來更忽悠人一點,這麼大的蛇紋得我啊,疼死瞭!”
談瀟:??
談瀟瞳孔地震:“等等,你不是告訴我,這是靈師千百年的傳統,到瞭年紀就要紋身嗎?”
談春影拉扯面膜的手停頓瞭一下,若無其事地端起水杯喝瞭一口,又喝瞭一口,眼睛滴溜溜亂轉。
談瀟絕望地道:“還沒想好怎麼圓嗎?”
“哎呀!”談春影放下杯子,安慰道,“媽媽又不止騙瞭你,媽媽對所有人,對電視臺都這樣說!生活所迫,不得已的!”
談瀟:“……”
真行,從我開始,自創民俗是吧?
談瀟現在開始懷疑自己學的那些東西,會不會還有其他也是談春影為瞭做生意編的瞭。
“好啦,水壺什麼的收拾好沒有,不是要去騎雲嶺做作業麼?”談春影生硬地轉移話題,騎雲嶺離市區還是有一定距離,來回路上總要帶點零食水果和水吧。
“嗯……”談瀟有氣無力地上樓。
他看到孔雀大神驀然現身在旁,用戲謔的眼神看著自己,估計也聽到剛才談春影的話瞭,他冷靜地道:“別說瞭,我知道我媽素質挺差的。”
孔宣被噎瞭一下,挑眉道:“我有要這麼說嗎?”
“肯定差不多這意思。”談瀟嘀咕著,他收拾好瞭一個背包,最後檢查一遍,卻見孔雀大神左腳一直噠噠輕點地磚,好像是有些按捺不住的樣子。
有點奇怪……談瀟按下疑惑,說道:“大神,那我上學去瞭,你自便哦。”
孔宣:“OK。”
談瀟心中直樂,孔雀大神還上哪學瞭點英文嘛,該不會偷看瞭我的英語書。
.
當日中午,高二(三)班全員集合一起上大巴,從學校出發。
林仰拍談瀟一下,小聲和他說瞭幾句,談瀟坐到孔宣旁邊,林仰就和於貞貞坐一塊兒瞭。
於貞貞手裡捧瞭個相機,是在店裡租的,“我媽說瞭,畢業才給我買相機。我打算到時候就在這店裡買個二手的,他們既租也賣。”
“那得好好挑挑。”
“可不是麼,”於貞貞說,“我去挑的時候,有些自動對焦都不靈光。”
她偷偷看談瀟和孔宣,俗話說得好,人像攝影三要素:模特好看,模特好看,和模特好看。
今天於貞貞有目標的,那就是在完成作業之餘,蹭拍孔宣和談瀟。
孔宣則發現談瀟特意換位置
和自己坐,心中得意,下巴微抬,剛要說些什麼,車一發動,孔宣就得意不起來瞭,他感覺到瞭陌生……奇怪的……眩暈。
孔宣撫著額頭,搖搖頭,想要保持清醒,但那眩暈如影隨形,甚至越發厲害,是什麼人在對他施法,端得厲害!
孔宣鳳目一凜,就要做法刷去此人頭顱,隻是無論也察覺不到周遭誰在搗鬼。
此時一隻手在孔宣肩上拍瞭拍,談瀟問:“你暈車啊?”
孔宣緩緩轉頭,看到談瀟疑問的臉,他面無表情地道:“沒有,我怎麼可能……”
他生來便具有五行之氣,五行之內,無物不克……呃!
孔宣胸口一悶,險些把五臟六腑吐出來。糟瞭,一定是這具替身的選材不夠好,竟然暈車!這實在太離譜瞭!早知道他就飛去騎雲嶺,豈會如此失顏面。
談瀟漸漸同情起來,孔宣這暈車有點嚴重啊,“你快點閉著眼睛,盡量睡著吧,睡著就不暈車瞭。”
孔宣扶著椅子,臉發白地惱道:“我沒暈車。”
瞧這嘴硬的,談瀟心中暗想,自己怎麼覺得他和孔雀大神像呢,人傢孔雀大神飛來飛去的,至少肯定不會暈車吧。
孔宣靠著窗戶,差點被自己氣死。
這不爭氣的替身!
地理老師看到孔宣那樣兒,在前頭道:“孔宣,你要不看看哪位同學有橘子或者薑,可以緩解暈車。”
孔宣:“我沒暈車。”
“可能他不想吃東西吧,”談瀟同情地看著孔宣,“你靠窗不會更不舒服嗎?震震的,不然趴我腿上吧,重心低一點會比較好。”
孔宣看著談瀟,嘴唇動瞭兩下,沒說出話來,扶著額頭往談瀟那邊湊。
後座的人隻看到孔宣高大的身體漸漸向旁邊歪,慢慢看不見瞭。
孔宣把自己塞進旁邊的空隙中,剛剛好,他側著趴在談瀟和前座之間的雙腿上,和平時的炸毛高傲不同,現在有那麼一點點虛弱。
“這樣好一點嗎?”談瀟環著手臂問道,看起來孔宣真的暈得很難受,都不頂嘴瞭。
“沒那麼暈瞭。”孔宣小聲說。趴下後,前座、談瀟的腿和自己的手臂都形成瞭一個封閉空間,在這個空間裡,他的心跳聲好像被無限放大瞭,比他說話的聲音還要大。
……
大約一小多時的車程,大巴車才開到瞭騎雲嶺腳下,這裡有連片參天古木與竹林,山腳下是漢瑤混居,多半都漢化瞭,有許多老式民居,不少還改成瞭民宿。一條大河從山上流淌而下,灌溉一方百姓。
因為已經是枯水季,水流不如林仰以前來的時候那麼大,夏季的時候這裡是有漂流項目的。
不過一路上也可以看到一些自駕來騎雲嶺的釣魚愛好者,這也是騎雲嶺的特色之一瞭,除瞭河流,山上還有各種野生、自蓄的水塘,可以出租給大傢休閑。
“有查過資料的同學嗎?可以說說騎雲嶺的歷史。”地理老師微笑著問道。
林仰立刻舉手,他不但查瞭資料,還來過一次,“騎雲嶺山門最高處兩千米,數萬公頃之廣,連接到瞭周遭縣市。這裡以前是各族混居,現在以瑤族、漢族為主,自古以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這條河叫南溪河,一直會流到雲夢澤。從前生活在這裡的南楚人,常常伐木,然後以木排裝著木料,順流飄到下遊的雲夢澤流域去交易,這個叫做‘放排’。”
“說得很好。”地理老師鼓掌,然後看向談瀟,“談瀟同學,既然他說到瞭放排,你要不要給大傢說一下放排的民俗?這個你肯定知道吧?”
“嗯,因為楚地水系發達,許多地方都有放排而生的民眾,常年在木排上生活,運輸木料,水上時常會遇到危險。為瞭趨吉避害,由此產生瞭一個比較小眾的民間法教,排教。”談瀟會意,略一思考,娓娓道來,“他們通過向各族各教的巫師,包括這裡瑤族的師公們學習,形成瞭自己的體系。排教的法師據說掌握著可以鎮壓水怪、趕屍回傢的法術。”
“趕屍,就是湘西趕屍那樣嗎?”
這一說起神秘文化,大傢都很感興趣。
“排教的趕屍和湘西趕屍有相通之處,隻不過排教生活在水上,他們是趕水中浮屍,令客死他鄉、沉在水底的屍身自己浮上來,並趕回傢。”
“哇,我們都沒聽過!”
——隨著放排這種職業的漸漸消失,排教自然也勢微瞭,現在都沒什麼傳人。班上大多是本地人,甚至也沒聽過這組織。
也就是談瀟是傢傳靈師,才對同行歷史有所瞭解。
“沒錯,實際上呢,是因為這裡的地理原因啊,南溪河水下有許多的暗礁,法師們所謂的法術,其實是什麼?是對水下情況的一種掌握、化解。”老師順勢就把話題引向瞭此處的地理,有這個引子,大傢確實聽得津津有味,也算寓教於樂瞭,一直講到瞭大巴車在村裡的停車場停下。
“好,那接下來咱們就下車,實地觀察吧。”
一車人魚貫而下,可以在老師指導下開始活動瞭。
孔宣漸漸從趴姿坐起來,他看到談瀟也不想起身,仍然在原處,兩人對視瞭幾秒,孔宣想要轉開視線,可是談瀟也沒轉,那他也不挪開好瞭……
談瀟盯著孔宣,緩緩道:“腿麻瞭,你好重啊。”
孔宣:“……”
“哎瀟哥你還沒下來?”林仰和談瀟、孔宣一組的,下去後才發現他倆還沒來,又上去找他們,扶著腿麻的談瀟站起來。唏噓,瀟哥對小弟是真好啊,“回程應該靠肩膀,嘿嘿嘿。”
孔宣:“……!”
“你要不再坐坐吧,我們幫你去要點溫水喝。”談瀟對孔宣道,他們班上的還是帶飲料居多,談瀟帶瞭水卻不是熱水。
“……好。”孔宣異常的老實。
談瀟和林仰往民居聚集處走,於貞貞和她一組的女孩因為是觀察民居的,大傢都同路。
村頭第一傢便是一間南楚風格老式民居,門口放瞭些農具。大門敞開,陽光灑進去,可以看到大堂內供奉著神龕,這也是南楚鄉下不少的傢庭的習俗。
神龕下方是一張竹制的搖椅,一位穿著灰青色佈衣的白發老太太正窩在上頭,懷裡抱瞭隻貓,看起來很是閑適的樣子。
這休閑氣息,一下拉滿瞭。
“奶奶?”林仰本來想在這裡討水,但是那老奶奶耳朵也不太好的樣子。
於貞貞指著斜對面:“哎那邊是個民宿,還是去民宿要好瞭。”
說的也是,一行人邁步往那邊走去。於貞貞和小姐妹商量瞭一下,她們也過去,和老板打聽一下村裡的屋子哪個最有代表性。
櫃臺後老板聽到動靜一抬頭,看到個俊秀的少年,旁邊於貞貞還拿瞭個相機,立刻道:“你們是網紅?來拍視頻的嗎?”
別說,談瀟之前還真小小網紅過一陣,不過互聯網那麼大,還過去瞭一段時間,當然不會被人認出來。
林仰比瞭比,嘿嘿笑道:“您看過這樣的網紅嗎?我們還穿瞭校服。”
老板很懂地說:“穿校服怎麼瞭,穿漢服來這裡拍視頻的都有。”
“哈哈哈,我們就是有同學暈車瞭,能不能要點熱水?”
“不是啊,我就是覺得真有點眼熟。”老板哈哈笑瞭兩聲,馬上熱情地道:“壺裡還有,我給你倒。過來玩兒的麼?要不要住宿?”
“我們是過來做課外實踐作業的啦。”
老板打熱水的時候,於貞貞轉悠瞭下問道:“叔叔,問問呀,您這屋子是老房子改造的,還是新的?”
“我這房子新的啊,但外面都是按照南楚老屋建的,隻是加強瞭采光。你看我這個大門,凹進去一點,門楣上雕的是饕餮,這個叫‘吞口’式,意思就是吃鬼。”老板說起舊俗頭頭是道,他自己其實也是騎雲瑤,不過漢化程度高,早就搬山下來做生意瞭。
騎雲嶺既然叫“騎雲”,也是有高的意思,從山下到半山腰到山頂,都有村寨,隻是住的越往下漢化程度更高。
老板給他們一人倒瞭一杯熱水,說你們年輕人,不要光喝涼水。
林仰捧著水走來走去,看到老板這裡也有神龕,估計是傢傢戶戶都有的,而且老板這兒也擺瞭搖椅,林仰耐不住,立刻就想躺下試試。
他剛往下落身,手腕被人一把抓住瞭。
老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林仰面前,和方才熱情好客的樣子全然不同,語氣沉沉地道:“小同學,這可不興躺,椅子放這兒通風的。我們堂屋神龕前面,隻有死人能躺。”:,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