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哎?現在就開始和我搶孩子玩瞭嗎?”
嬴小政:“?”
不僅舅父很奇怪,舅母也變得奇怪瞭。
嬴小政很努力地用腦子想,然後肚子響亮的“咕嚕”瞭一聲,腦袋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他小小地扭動瞭一下身體,軟趴趴地團在舅母溫暖的懷抱裡,盯著手裡條件反射攥緊的青色玉玦發呆,什麼也不願意想瞭。
早餐是煮雞蛋和黃米紅棗糕。
這個時代的主糧有“五谷”“六谷”“九谷”之稱。
《禮記·月令篇》記載的五谷為“麥、菽、稷、麻、粟”;還未開始編寫的《呂氏春秋·審時篇》記載的六谷多瞭“稻”;九谷和六谷一致,隻是將菽和麥拆封成大小豆和大小麥。
此時南方還未大規模開發,北方中原地區少有種稻;大小麥是外來品種,種植技術不算太成熟;菽和麻難以消化,為平民主糧;所以稷(即小米)是主糧之首,黍的重要性僅次於穗。
黍就是黃米。
但穗黍在此時書本中地位雖然高,因脫殼較難,成糧率相對較低,所以菽才是平民的主要食物。
大豆做飯,豆葉做羹,《戰國策》雲,“民之所食,大抵豆飯藿羹”。如朱襄這等庶民,又被稱為“藿食者”。
嬴小政被苛待的時候,小米飯黃米飯被下仆拿走,換成瞭仆人吃的豆飯。所以他知道小米和黃米都很珍貴。
至於稻米,那是他在夢中窺見的記憶碎片中才能得見的珍貴美食。可惜記憶碎片沒有五感,他嘗不到稻米是什麼味道。
嬴小政昨日吃到羊奶稻米羹和薺菜瘦肉粥的時候,雖有所懷疑,但熬成糊糊的米粥看不出原材料,他那時心中惶恐不安,也沒精力註意這個。
今日看到早餐不僅有黃米糕,還有雞蛋,嬴小政驚訝極瞭。
他小聲問道:“舅父,我們傢很富裕嗎?”原來我生母的娘傢如此富裕?
正在幫嬴小政剝煮雞蛋的朱襄“啊”瞭一聲,看向桌上對後世人而言十分簡單的早餐,表情帶上瞭一絲很淡的、桌上其他兩人看不懂的寂寞和哀傷:“你舅父我現在是趙國上卿藺相如的門客,藺傢封地的農事都歸舅父管,所以比起旁人來說,算得上比較富裕吧,至少不缺政兒這口吃的。”
嬴小政對人的情緒很敏銳,他發現舅父心情不好瞭,立刻拿瞭一個黃米糕堵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問。
等黃米糕一入口,嬴小政本就很大的眼睛立刻瞪得圓溜溜,然後又瞬間瞇成瞭兩個小小的月牙。
好、好甜,好好吃!
很少吃到糖的嬴小政,立刻陶醉在加瞭蔗糖的黃米糕中。
甘蔗大約在周宣王時期傳入,此時叫柘(zhe),漢時才改為蔗,兩字相通。如今的甘蔗雖出汁率不高,也還沒有摸索出制糖的方法,但甘蔗汁已經是權貴人傢烹飪常用的調料。
朱襄主管藺傢的田地,藺傢能吃到的東西就是朱襄能吃到的東西,所以他收瞭些甘蔗制作成糖存著,甘蔗過季之後也能嘗到甜味。
制糖的方子朱襄也給瞭藺傢,換瞭如今住的大房子。
藺相如將其呈給瞭趙王,再次為朱襄換取士子身份失敗,隻換來瞭幾匹宮造的綢緞。
趙王雖不準朱襄用制糖方子賺錢,將制糖歸於宮造,但非常慷慨地允許藺傢和朱襄自己可以制作糖吃,隻是不能把方子給別人。所以朱襄傢現在還能吃到蔗糖。
沒有小孩能抵擋得住甜蜜的味道。
他吃黃米紅棗糕的動作開啟瞭兩倍速,嚇得朱襄放下剝瞭一半的雞蛋,把嬴小政手中啃瞭大半的黃米紅棗糕搶走。
嬴小政張開小手護食沒護住,眼睛立刻騰起瞭水霧。
“慢點吃,噎著瞭怎麼辦?先喝口水。”朱襄把水杯遞過去,“黃米糕蒸瞭很多,撐破你的小肚皮你也吃不完,急什麼?”
嬴小政眨掉瞭眼睛中的水霧:“我還能吃?”
朱襄失笑,臉上無意識浮現的孤寂散去:“當然,剛不是說過瞭嗎,舅父不差政兒這口吃的。”
嬴小政捧著水杯喝瞭一口,然後抬頭眼巴巴地看著朱襄手中的黃米紅棗糕。
朱襄把被嬴小政啃過的黃米紅棗糕還給瞭嬴小政,再次叮囑:“慢點吃。特別是吃棗子的時候,記得吐核。”
嬴小政在朱襄的反復囑咐下,勉強放慢瞭一點速度,眼睛又變成瞭彎彎的月牙。
朱襄繼續剝雞蛋,並對雪嘲笑外甥:“養孩子真費心,對吧?”
雪認真地把“孩子吃飯不能吃太快”這一點記下,道:“對。”
月牙眼的嬴小政動作一僵。被、被嫌棄瞭?
朱襄把剝好的雞蛋放到嬴小政面前的小碗中:“雞蛋也慢點吃。如果不習慣煮雞蛋的味道,就蘸著醬吃。孩童多吃雞蛋才會變聰明,不可以挑食。”
雞蛋是也會被下仆搶走的很好的食物。舅父主動給我剝雞蛋吃,他沒有嫌棄我。嬴小政心中暗暗松瞭一口氣。
他三下兩下把黃米糕塞進嘴裡,腮幫子鼓鼓癟癟,吐出一顆棗核,然後伸手抓起雞蛋,輕輕咬瞭一口。
嬴小政月牙眼睛先瞪圓又變回月牙,雞蛋好好吃~。
“嘗嘗舅父做的醬。”朱襄把裝著蘑菇醬的小碟子推向嬴小政。
嬴小政用雞蛋蘸瞭一點黑乎乎的蘑菇醬,再次小心翼翼咬瞭一口,仿佛擔心咬得太用力雞蛋就會飛走似的。
這一口下去,這輩子第一次嘗到蘑菇味道的嬴小政,味蕾好像被鮮味狠狠捶瞭一下,口水立刻充盈瞭整個口腔。
他努力地把唾沫咽下去,小小的眉頭緊鎖,表情十分糾結。
因為太美味,他居然舍不得吃第二口瞭。
朱襄看著這一幕,都快猛男捂臉,差點萌吐血。
知道B站的溫馨養崽番為什麼要叫猛男番嗎?猛男就該看這個啊!
“良人,不要光顧著看政兒,你也吃一口吧。”雪忍俊不禁。
朱襄笑道:“沒辦法,誰讓政兒太可愛,我都快被政兒可愛飽瞭。”
輕輕捏著啃瞭兩口的雞蛋,正在和莫名其妙的“危機感”搏鬥的嬴小政疑惑抬頭:“可愛?”
朱襄解釋道:“可愛就是令人喜愛。”
嬴小政臉一紅,戰勝瞭莫名其妙的“危機感”,繼續埋頭啃雞蛋。
為什麼又被誇獎瞭?我做瞭什麼嗎?
嬴小政有點暈乎乎的。
“確實。”雪看著小口小口啃雞蛋的嬴小政,心中最後一點點芥蒂也散去。
春花丟棄的良人是世上最好的人,春花丟棄的政兒也是世上最好的孩子。錯的是春花,不是良人和政兒。
雪也為嬴小政剝瞭一個雞蛋,溫言道:“你舅父說,一日最多吃兩個雞蛋,吃多瞭不消化。再吃一個。”
嬴小政舔瞭舔手指,緊張道:“謝、謝謝舅母。”
雪皺起眉頭,對朱襄道:“政兒怕我。”
朱襄把嘴裡的黃米糕咽下:“怕你多正常,我也怕你。我們傢你地位最高,我和政兒都在你手下討生活,誰不懼怕傢主啊,對不對,政兒?”
嬴小政:“噗……咳咳咳。”
雪連忙為嬴小政拍背:“良人!用飯時不可玩笑!政兒,沒事吧?”
嬴小政猛灌瞭一口水,把咳嗽壓瞭下去:“沒、沒事。”
朱襄舉起雙手:“我的錯,但我不是玩笑。”
雪:“良人!”
嬴小政看著對他眨瞭眨眼的朱襄,不知道為何,忍不住笑瞭起來。
朱襄放下舉起的雙手,笑道:“看,他不是怕你,就是有點緊張。我說真的,小孩子能本能察覺傢裡誰的話語權最大。政兒肯定察覺到咱們傢你最厲害,想給你留下好印象,所以才會緊張。是不是,政兒?”
嬴小政順著朱襄的話道:“嗯,不怕舅母,隻是有點緊張。”
“這樣啊。也對,你才剛來,我和良人對你而言還是陌生人。”雪幫嬴小政擦瞭擦臉,不再糾結嬴小政怕她的事,“抱歉,是舅母操之過急。”
第一次聽到年長的人對他道歉,嬴小政有點不適應。
朱襄瞎逼逼道:“政兒,不知道怎麼回應的話,這時候隻要微笑就好瞭。來,像舅父學習,就這樣,微笑。”
朱襄嘴角上彎,露出一個證件照專屬笑容。
嬴小政信以為真,嘴角努力上彎,仰起頭,緊張地瞅著雪的反應。
雪小小的倒吸瞭一口氣,眼淚一下子溢瞭出來。
嬴小政受到瞭驚嚇:“舅母?!”
雪彎下腰,將嬴小政抱進懷裡,輕輕拍著嬴小政的背,哽咽道:“舅母無事,無事,隻是……和良人有瞭一個和良人長得很像的孩子,果然很開心。”
被雪攬在懷裡的嬴小政愣住。
朱襄收起笑容,起身走到雪的身邊,將雪和嬴小政都攬進懷裡:“抱歉,雪,都是我的錯。”
雪為瞭給他求藥,走瞭很遠的路,磕瞭很多個頭,跪瞭很久很久。那之後,為瞭照顧養病的自己,雪又終日操勞。所以雪的身體一直不大好。
但他們將永遠不會有孩子,不是因為雪身體不好,而是因為朱襄已經死過一次瞭。
朱襄雖出生就有宿慧,但即使孟婆湯的效果不太好,他也是這個時代的朱襄,隻偶爾腦袋裡冒出一些前世的知識,比這個時代的同齡人聰慧一些、成熟一些,多一些把日子過得更好的野心。
病重的那一段時間,朱襄就像是靈魂離體一般,身體不能動彈,意識卻清楚的“看”到瞭雪為他做的一切。
那時他們都不過總角。春花帶走瞭傢中所有財物,雖留下瞭一些帶不走的存糧,但兩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相攜著活下去肯定非常艱難。
如果自己再死瞭,隻剩下雪一個人,那雪必死無疑。
剛得知自己被長姐拋棄的時候,朱襄本已經瞭放棄活下去,想要尋傢人而去。
後來他拼瞭命地賴在身體旁邊,拼瞭命地想要活下來,不願留下雪這個唯一的親人。
再後來,前世和今生之間的隔膜破碎,一股強大的力量推動著他回到瞭身體。
兩個靈魂合一瞭。
他不僅逐漸恢復健康,前世模糊的記憶仿佛變成瞭腦海中的圖書館任他翻閱。隻要他前生背過的知識,都能隨時調閱。
他擁有瞭能活下去的資本,但他也失去瞭融入這個時代的可能——清晰的記憶讓他延續瞭從現代養成的穩固三觀,從此以後,他永遠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逃離死亡後,朱襄得到瞭一個現在還顯示“激活中”的系統。
系統沒有“智能客服”,所有說明都是文字。
文字告訴他,他本該死亡,系統幫他融合瞭前世的靈魂碎片,為他續瞭命。
系統的目的,是觀測品行良好的穿越者如何對平行世界帶來良好改變。穿越者與能影響到這個世界進程的“歷史名人”締結緣分,就能獲得系統獎勵。但宿主什麼都不做也不會有懲罰,系統不會幹涉宿主的生活。
系統還發來瞭“隱私保護條款”,表明自己隻記錄“歷史漣漪”,不記錄宿主的私生活,保護宿主隱私。
朱襄信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