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裡江山 第83節

作者:木蘭竹 字數:4053

“是政兒天生乖巧。”朱襄道。

他現在正在用腳指頭使勁摳馬車地板,再次試圖將馬車摳個洞逃跑。

雖然被架在火上烤的是子楚,但是他替人尷尬的毛病犯瞭!

老秦王一點都不尷尬,他繼續興致勃勃催促子楚趕緊說。

子楚隻能繼續硬著頭皮給老秦王當樂子看:“呂不韋想讓我和他送的姬妾生下兒子,立為嫡子,以保兩代富貴。我本不願意,但發現呂不韋送來的姬妾中有朱襄的長姊,便順水推舟接受瞭贈送。”

太子柱表情抽搐瞭一下。

老秦王瞥瞭一眼不成器的小兒子,道:“他是你的兒子,你想問什麼就問。”

“是。”太子柱清瞭清嗓子,好奇道,“他怎麼知道你和他的姬妾能生出兒子?如果一直生不出來怎麼辦?”

子楚咬瞭一下牙,滿足父親的好奇心:“若能生出來最好,若不能,他繼續送姬妾填充我的後院,也能加強對我的控制。春花入我房中不到兩月便懷上瞭政兒,正中呂不韋最好的打算。碰巧上黨之戰韓國拉趙國入場,兩國恐會生出爭端,呂不韋便以政兒吸引趙國註意力,帶我回國。”

子楚高調地為政兒慶祝滿月,誰都知道身體不好的秦國質子對第一個兒子有多看重。所以盯梢的人見嬴小政還在邯鄲城內,即便子楚暫時離開瞭邯鄲城,他們也以為子楚隻是又去訪友,很快就會回來。

能逃回自己國傢的質子寥寥無幾,逃回後還能不被送回來的質子更是幾乎沒有,可想子楚輕描淡寫後的艱難。

朱襄本想一邊用腳指頭摳地,一邊裝蘑菇。聽到子楚這番話後,他忍不住道:“我理解你回國心切。無論是隱瞞身份,還是與呂不韋合謀時順水推舟選瞭一個對你傷害最小的姬妾接納,若易地而處,我也尋不到更好的選擇。但是!稚子無辜,你可知你走後政兒該如何是好?!”

朱襄越想越氣,哪怕老秦王還在那裡吃蜜漬梅幹,他也忍不住提高聲音道:“我瞭解你,你一定想,趙國不敢與秦國徹底撕破臉,且趙國已經丟掉一個質子,絕對會保住政兒這個質子,不會傷害政兒。”

“你入秦後成為太子夫人的嗣子,身份越貴重,政兒就越安全。即便秦趙交戰,趙王也會全力保護政兒和春花,好在你成為太子後,送政兒和春花去秦國,如趙武靈王那時一樣,插手秦國王位爭奪。”

“是,按照你的計劃,政兒確實可能沒有生命危險。”朱襄握緊雙拳,滿臉漲紅,“但你可曾想到,雖然政兒沒有生命危險,但他會遭受多少欺辱?”

“我知道。”子楚淡然道,“我就是如此過來的。”

朱襄憤怒的表情停滯。

半晌,他緩緩伸出手,扶住自己的額頭,聲音似笑似哭:“對,你說得沒錯,你也是如此過來的。”

子楚垂著頭。

秦王的行為,將他一切謀算都打亂瞭。現在他已經完全失去瞭主動權,隻能被動地等待朱襄的決定。

子楚總角之年入趙,雖比政兒年紀大,但他身邊沒有母親,沒有呂不韋的資助,且比政兒記得更多事。

比起自己吃過的苦,子楚認為政兒所吃的苦不算什麼。

政兒幼年時不記事,有生母護著,有呂不韋暗中資助的錢財。不過一些欺辱,長大瞭便忘瞭。即便忘不瞭,化作仇恨和動力也不錯。

而且孩童容易夭折,子楚雖然希望這個與朱襄有血緣關系的孩子活下來,但他其實不抱多少希望。

子楚在政兒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如果孩子能活下來,他才會告訴朱襄這件事;如果孩子夭折瞭,隻要處置瞭春花,朱襄就不會知道有一個外甥死於他的算計。

總角之年入趙,還能逃回秦國,成為太子嫡子的子楚,怎麼可能是個光風霽月的人呢?

“政兒被春花丟棄在朱襄門前,也是你的算計?”老秦王看到子楚和朱襄表情中的痛苦,又往嘴裡丟瞭一塊蜜餞。

子楚搖頭:“這是我沒預料到的事。我隻將朱襄的消息告知春花。以春花性格,她愛慕虛榮,理應不會丟棄會讓她享受富貴的政兒。若趙國局勢不好,她得知朱襄的消息,應該會抱著政兒求朱襄收留……我本以為她會向朱襄低頭。”

朱襄磨牙:“你還想我和春花和好?!”

子楚有些破罐子破摔瞭:“難道不是朱襄你還掛念著春花?每當雪姬罵春花時,你都要出口維護;提起春花時,你仍舊稱呼其為‘長姊’;年節時拜祭父母牌位,還會幫春花上一炷香!”

朱襄辯解:“不在背後罵人是最基本的禮貌,年節幫她上香是不想讓父母難過!”

子楚呵呵:“面對差點害死你的人,你不在父母牌位前將其逐出傢門,還幫她點香,明明自己心軟,就不要找借口。雪姬也說,你還惦記著春花!”

朱襄惱怒道:“她卷瞭傢中錢財和為商人采買少女的掮客跑瞭,這明顯是被騙瞭,我還以為她已經死瞭。我隻是不想和死人計較!”

子楚攤手:“你就說,春花抱著政兒跪在你門前求你給一口飯吃,你給不給?”

朱襄手摸瞭摸腰間。

他沒帶劍,不能舉著劍砸死這個明明自己沒道理,還嘴欠到極致的混蛋!

“等回到宮中,寡人給你劍,你和子楚比一比。”老秦王用帕子擦瞭擦手,心滿意足道,“寡人明白瞭,朱襄並不在意子楚的欺瞞,隻是厭惡子楚丟棄政兒;子楚你算盡瞭一切,沒算到春花居然連富貴都不要瞭,把政兒丟到朱襄門口。”

子楚拱手:“孫兒確實沒算到。不過這樣正好。”

好個屁啊!朱襄雖然心裡知道這樣更好,但想要揍子楚一頓的心情越發濃烈瞭。

其實兩人在趙國的時候,相處起來並非“和睦”。

子楚心思深沉,朱襄過分耿直,兩人為人處世和思想見解都有很大差異,基本每日都要舉著劍比劃比劃。

藺贄就在一旁鼓掌,“打起來打起來”“打得好打得好”,為兩人助威拱火。

三年的時間美化瞭兩人的回憶,隻剩下摯友的溫情。見面後,兩人對彼此的火氣又開始噌噌往上冒。

哪怕子楚知道自己是沒理的這方,但朱襄不計較他的欺瞞,隻計較他對政兒不好這點,仍舊讓他忍不住想要罵人的心情。

不提他為政兒的謀劃,他自己問心無愧。就是有,朱襄你不為自己著想,隻為拋棄你的長姊和欺騙你的友人的孩子打抱不平,貴恙?!

子楚看著朱襄花白的頭發,以為朱襄經歷瞭這麼多打擊之後,已經變得成熟理智。

現在看來,朱襄還是乖乖去種田吧,秦國朝堂不適合他。

不會為自己考慮的人,怎麼可能在秦國虎狼盤踞的朝堂自保?!

嬴小政看看本來帶著點悲傷,現在氣得快要跳起來打人的舅父,又看看本來一臉愧疚,現在一臉仿佛看朽木表情的父親。他扯瞭扯帽簷,不懂為何情況會發展到這一步。

他這一幕記下,等做夢的時候慢慢想。

老秦王和太子柱看熱鬧看瞭個夠。

老秦王從這熱鬧中,也得到瞭自己想要的消息。

這個孫兒確實不簡單,好好打磨,可以成才;

呂不韋有才華但無遠見,且自視甚高,即使現在也沒發現子楚對他的算計,還以為子楚對他唯命是從,可用;

朱襄果然心軟,且政兒是他的軟肋,隻要政兒不夭折,他不用擔心朱襄會另投他國;

子楚對朱襄的友誼居然也是真心的,他居然忽視瞭自己的處境,正為朱襄的天真愚蠢憤怒;

至於政兒……政兒真是天資聰慧啊。

馬車減速慢行,已經駛入宮殿。

老秦王慢悠悠道:“等會兒宴會上,你們當眾打一場,把這場恩怨消瞭。寡人做主!”

正在用眼神廝殺的朱襄和子楚:“??!”

老秦王道:“就當為寡人助興瞭。”

朱襄和子楚:“……”

此刻,他們心中莫名萌生瞭同仇敵愾的心情。

雖然朱襄是有實封的長平君。

雖然子楚是太子正夫人嗣子。

但作為晚輩,老秦王讓他們舞劍助興,他們能夠怎麼辦?

這身衣服比劍不方便,兩人被宮人帶去內室換胡服,終於有瞭獨處的機會。

朱襄開口罵道:“藺禮曾說,你心思比齊國的大海還深沉陰暗,我還為你說話,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子楚不甘示弱回擊:“藺禮說你就像水一樣,永遠隻映照出別人,看不到自己,遲早害死自己,我看你現在就要死瞭!”

朱襄:“我感覺我和你在雞同鴨講?”

子楚:“我也是這麼想。”

兩人琢磨瞭一下,理解瞭對方想說什麼。

朱襄罵道:“我原諒你的欺瞞你還不樂意是嗎?政兒那麼乖巧,你看到政兒心中難道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子楚狡辯:“不要用你過高的道德去評價其他人。我被送往趙國當質子,你看秦王和太子對我有愧疚嗎?我至少算好瞭政兒的退路,他們可曾給我退路?秦國宗室……哪國宗室都是如此。朱襄,你既然已經入局,就該擯棄天真!”

朱襄道:“若你不是我友人,我管你什麼道德不道德?”

子楚沉默瞭半晌,拿起瞭劍,起身道:“我會竭盡全力讓你繼續養育政兒。抱歉,我成不瞭你想要的那種朋友。”

朱襄嘴唇翕動,最終什麼都沒說出口,隻長嘆一聲,也拿起瞭劍。

兩人走出內室,來到燈火通明的大殿上,抽出瞭未開鋒的劍。

他們身上穿戴著護甲護腕和頭盔,誰的劍先掉落,就是誰輸瞭。

子楚回國後刻苦修行瞭三年貴族子弟應該學會的課程,劍術與三年前不能同日而語。雖然他身體不好,力氣小,但劍術華麗,劍路刁鉆,總能找到朱襄的空隙。

朱襄被荀況手把手教導,也脫離瞭將劍當柴火棍使的階段,雖然不會什麼預判,觀察也不仔細,就突出一個力大飛磚。

隻見子楚一個角度刁鉆地撩刺,朱襄一個跳劈;子楚收劍回旋靈巧避開,朱襄一個跳劈;子楚看出瞭朱襄的破綻,長劍橫斬直取朱襄下盤,朱襄這次變成瞭橫劈,然後又是跳劈……

子楚無語瞭,他咬牙小聲道:“朱襄,你就隻會這一招嗎?!”

朱襄滿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我力氣比你大許多,當然以己之長攻彼之短。要什麼花架子?隻要我劈得夠快夠沉,你就招架不住。看招!”

子楚雙手舉起劍一擋,虎口生疼,趕緊收手後退。

朱襄見子楚已經落入瞭頹勢,趕緊謹遵“敵疲我打”的方針,將劍舞成一個密不透風的“X”,朝著子楚追瞭過去。

雖然已經過瞭三年,但子楚仍舊條件反射轉身就跑:“朱襄!劍不是這樣用的!”

“看招!”朱襄把自己一路上的尷尬和惱怒融進瞭荀子教的劍招中,忽視瞭現在是宴會期間,追著子楚劈。

反正都被當猴子看瞭,那不如先揍個夠本。

“你還真劈?”子楚回身擋瞭一下,手中長劍差點被震落。

老秦王哈哈大笑:“子楚,快繞柱!”

正站在太子柱身旁,滿臉激動地看著舅父暴打親父的嬴小政笑臉一僵。

子楚得到老秦王的提示,立刻閃身躲到梁柱後面。

朱襄一劍劈到瞭柱子上,反震差點讓他長劍脫手。

子楚立刻抓住機會,舉劍刺向朱襄腋下。一擊未中,他立刻反身遊走,繼續依靠著柱子限制朱襄的大力劈砍。

兩人在柱子旁繞過來繞過去,看得赴宴大臣臉皮都快繃得抽筋瞭。

嬴小政默默捂住瞭眼睛。

咦,奇怪,明明是舅父和親父在丟臉,為何他會有一種惱羞成怒的感覺呢?

一定是錯覺。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