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裡江山 第134節

作者:木蘭竹 字數:4299

朱襄愣住。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孩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嬴小政板著小臉道:“舅父你說的,你相信政兒。我有大父、阿父照顧,有荀翁、廉翁、范翁、白翁教導,老師也入秦瞭,舅父可以放心去蜀地。我也會代舅父照顧好長輩。”

朱襄捏瞭捏嬴小政的臉頰,道:“政兒,你才五歲。”

嬴小政道:“我六歲瞭!”

朱襄道:“在舅父這裡,活過一年才算一歲,所以你五周歲。”

嬴小政無奈:“舅父,我不想和你爭辯這個……你不是說相信我嗎?”

朱襄笑道:“我相信你,和我擔心你不沖突。你還是個孩童,無論你再厲害,當你還是孩童的時候,就應該有長輩保護。雛鷹學會飛翔的時候,老鷹都會在一旁盤旋保護。”

他顛瞭顛懷裡的孩童,朝著夏同被逼喝藥膳的地方走去:“舅父會創造一個讓政兒既能盡情發揮才能,又能輕松歡笑的童年。舅父希望,等你長大成人,應該承擔責任的時候,回憶起童年時和長輩的相處,能夠露出開心懷念的笑容,而不是眉頭緊皺,抱怨自己為什麼從小到大都那麼苦。”

嬴小政板著的小臉一垮:“舅父,我不是孩童……不是普通孩童。”

朱襄笑道:“你的舅父也不是普通舅父啊。放心,一個政兒,舅父還是護得住。不過政兒說得對,去蜀郡確實是一個好主意。”

嬴小政腰板挺直:“舅父和舅母放心入蜀!咸陽交給我!”

“嗯。”朱襄微笑。

嬴小政被朱襄抱去嘲笑瞭夏同一番之後,借口要繼續上課噠噠噠跑掉,沒留給夏同訓斥他的機會。

雪搖瞭搖頭,道:“政兒最近調皮太過,該訓斥瞭。良人,你再縱著政兒對長輩不禮貌,我就要動手瞭。”

朱襄道:“好,我負責寵,你負責教。”

雪瞥瞭朱襄一眼,氣沖沖離開。

夏同道:“教訓政兒的事,你可以交給我。”

朱襄道:“你還是算瞭,你揍政兒,政兒說不定變本加厲。早熟的男孩總喜歡和親父對著幹,但在女性長輩面前就特別乖巧。”

夏同捏著下巴歪頭:“還有這種說法?我怎麼……”

他想瞭想,如果自己被太子教訓。咳,他確實隻會嘴上認錯。

“政兒知道我有去蜀郡的計劃,是你告訴他的?”朱襄坐在夏同床頭道。

夏同這個弱雞因為一場倒春寒又倒下瞭,裹著被子臥床休養。

夏同搖頭:“我不想讓你去蜀地,蜀地毒瘴密佈,窮山惡水,民眾也未開化,太危險。雖然待在咸陽比較壓抑,但至少你的生命安全能得到保障。不過那是我之前的想法。”

夏同苦笑:“君上真的老瞭,居然連王孫都猜忌。”

朱襄道:“他猜忌你,你才更要好好做事。否則如果你因為他的猜忌和敲打暫時韜光養晦,他反而會認為你心中對他有怨憤。”

夏同嘆氣:“真難做。”

朱襄嘲笑:“等你當瞭秦王也差不多。”

夏同道:“說不準我比君上現在還多疑,你給我小心點。”

朱襄翻白眼:“那你就別再偷偷倒掉藥膳。你先活到君上這個年齡,爭取讓政兒當四五十年太子,然後忍無可忍逼宮讓你當太上王。”

夏同差點笑得嗆著:“好好好,我努力。你和李牧聊起蜀地的時候沒避開政兒,政兒說不定是自己猜到的。有時候我都懷疑政兒已經是一個成年人,說不定現在政兒當秦王,都不需要你輔政。”

朱襄道:“你少說幾句不吉利的話吧。先定個小目標,至少讓政兒當十年太子。”

夏同擺手:“行行行,你說小目標就小目標。我感覺我身體還好,完成這個小目標很輕松。你真的要去蜀地?你怎麼說服秦王?”

朱襄道:“實話實說。咸陽的貴族很煩人,自己隻種地也那麼多屁話。我懶得理睬他們,要去南邊種稻。關東和中原的地以種粟、黍、麥為主,種植方法已經比較成熟。現在我已經把我懂得的種地知識傳授出去,該去南邊瞭。”

朱襄抱著手臂聳肩:“秦國是要統一天下,而不是隻統一中原。中原經過千年耕耘,南邊可沒有。南方的風土人情和北邊也不一樣,秦國也不知道該如何治理南方。君上是一個賢明的君王,他知道我如果在蜀郡做出成果,對秦國統一南方有多大好處。”

夏同沉思瞭一會兒,嘆氣道:“我都想和你一同去瞭。”

朱襄道:“你去不瞭。蜀侯國之前接連謀反。哪怕現在蜀侯國已撤,你去蜀地當郡守,也等著別人說你是第三個謀反的秦國公子吧。”

夏同嘆氣:“也是。你想把政兒帶去?你不怕政兒生病?”

朱襄道:“不是我想帶政兒去,而是如果我去蜀地,君上一定會要求我帶上政兒。政兒如果在咸陽,我也能假死逃走;政兒在我身邊,蜀地路途遙遠,我不會放心政兒獨自回咸陽,一定會隨他一同回來。所以我才不願意離開咸陽啊。”

朱襄知道自己溺愛政兒,秦王也知道。

嬴小政留在咸陽,有長輩細心照顧,朱襄可能不會太擔心。但若嬴小政和朱襄一同出遠門,朱襄絕對不會丟下嬴小政獨自離開,讓別人帶嬴小政回傢。

夏同扶額:“他小瞧瞭你對政兒的溺愛。哪怕政兒在咸陽,你也不會丟下政兒獨自離開。你在咸陽還有這麼多親朋好友,任何一個人都能束縛住你的腳步。”

朱襄攤瞭攤手:“以己度人,君上又不是你,你懂的他不懂。你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政兒不會因為蜀地的氣候得病。”

蜀地被開發得較早,隻要不去樹林中,就不會有毒霧瘴氣。而其他疾病,大多是因為蚊蟲叮咬和中暑潮濕,可以提前預防。

即便還沒有都江堰,成都平原也是經濟較為繁盛的地方。自己手握大蒜、生薑和辣椒,不懼濕熱,蜀地比起咸陽,對孩童而言,反而是養身體的好去處。

如果夏同能一起去就更好瞭,但秦王肯定不同意。

“我帶走政兒還有個原因。”朱襄壓低聲音道,“君上猜忌你,難道就不猜忌政兒?”

夏同把身體坐直。

朱襄傢四處都是秦王的眼線,但夏同居住的房屋空曠,白天獨處的時候開著窗戶,別人很難偷聽到他們的談話。

夏同咬緊牙關,臉皮微微顫抖:“政兒才幾歲?!”

朱襄漠然道:“政兒不僅早慧,在他這個年齡的孩童經常生病,他幾乎沒有得過病,偶爾感染風寒也隻是咳個幾日變好。一切都指明他天生神異,是上天賜給秦國的國君。君上年老,他猜忌誰,不一定是因為理性判斷誰能威脅他的地位,也可能是因為嫉妒心。”

“夏同,你也說過,你嫉妒政兒的聰慧和身體。但政兒是你的兒子,所以你既嫉妒又期盼。秦王和政兒隔著兩代啊,政兒對他而言,感情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深厚。”

“我聽聞有方士入宮為秦王煉制延年益壽的丹藥,曾提過政兒受上天賜福,要用政兒的童子尿為藥引。如果方士下次要用政兒血和肉呢?”

“我要趁著君上還沒有完全昏庸,帶著政兒去蜀地暫避風頭。這也是對君上的警告。”

朱襄自嘲道:“接二連三沒完沒瞭的試探,不做點什麼,他還以為我的脾氣是泥塑的。”

臣對君不能一味順從,也需博弈。

雖然歷史中秦昭襄王沒昏庸到聽信方士的地步,但朱襄不會拿自己的外甥去賭。

第77章浮燈煙花火

有瞭椅子之後,秦王召見群臣喜歡坐在椅子上,臣子如以前那樣跪坐在坐墊上。

現在他高高俯視著跪坐在坐墊上的朱襄,沉默半晌。

旁邊侍立的宮人低低垂著頭,被凝重的氣氛壓得呼吸都停滯瞭。

“你……”秦王緩緩睜開闔上許久的雙眼,松弛浮腫的眼皮顫瞭顫,露出瞭其中仍舊清明的雙眸,“要帶政兒去蜀地?”

朱襄道:“是,君上。政兒年幼,過幾年才會啟蒙。這之前,我希望帶政兒多去看看不同的風土人情。”

秦王註視著朱襄,朱襄毫不畏懼地回視秦王。

秦王心情十分復雜。

他既喜歡朱襄的剛直,又厭惡朱襄對他永遠毫不畏懼的神態。

他當瞭這麼多年的國君,連太子和應侯面對他的時候,眼底都會藏著畏懼。朱襄為何能如此?

又是半晌,秦王見朱襄確實一點都不動搖,深深嘆瞭口氣:“最近一些人的小動作確實是太多,寡人會敲打他們。你不要慪氣,政兒還小,經不起長途跋涉。”

朱襄道:“有我在,政兒不會累著。如我上書中所說,秦國統一天下不難,難的是如何治理。中原之地風土人情和關東相仿,秦國治理較為容易。但南方楚越之地與北方風土人情迥異,最易生亂。”

朱襄小幅度晃動瞭一下身體。他的腿有點麻。

“國以糧為本,民以食為天。南方局勢穩定,庶民不生亂,最終落到衣食二字。君上威望深重,我才能在蜀地試驗如何讓飯稻羹魚的南人衣食上比以前更勝一籌。隻要現在生活比以前好,風土人情再不同,南人也不會懷念以前。”

朱襄道:“蜀地閉塞,幾度叛亂。隻有執政幾十年的君上的威望才能護得住我和政兒南行。”

秦王神色變幻,心中其實在朱襄上書的時候就已經被說服。

他雖然已經占領蜀地和楚地許多年,但這兩地一直養不熟,秦律推行十分艱難,處於半放養狀態,時常有民亂。

以朱襄撫民的本事,或許真的能為自己解決一幢心患。

隻是朱襄要帶政兒一同去……秦王再次道:“你可以去,政兒不行。”

朱襄直言道:“政兒年幼卻已樹大招風,我很擔心他。讓他淡出朝堂視線幾年,對他更好。離開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請求君上同意。”

秦王困惑:“何事?”

朱襄深吸一口氣,伏地叩首:“我要約戰咸陽所有方術之士,揭穿他們的騙術!”

秦王心頭一梗,猛地站起來,椅子發出刺耳的噪音:“朱襄!你難道也聽信傳言,以為寡人會害政兒!”

朱襄語速極快道:“正因為君上不會害政兒,所以臣才敢提這個要求。”

他雙拳砸瞭一下地面,仰起頭挺直脊梁道:“方術之士說什麼童子尿不危害孩童安全,就可以原諒他們嗎?”

“尿也好,頭發也好,指甲也好,說什麼陽氣陰氣,本質上是不將人當人,當做煉丹的材料!”

“庶民易子而食是絕境求生,連庶民都知道這樣做突破瞭人的界限。那群方術之士打著神仙長生的名號,今日說孩童有元氣,明日說女子有元陰。面對賢明的君王,他們隻敢要頭發指甲;面對昏庸的君王,他們就敢要血肉、要骨頭、要心臟!”

朱襄大口喘著氣,臉色因憤怒而脹紅。

“我知道人人皆想長生,方術之士才會從燕、齊興起後,一路西行到秦國招搖撞騙。”

“亂世皆苦,方士之亂不如天災兵禍。我人卑言微,沒想過主動招惹誰,隻要埋頭指導農事,能多活一個庶民是一個庶民。”

“但他們萬萬不該盯上政兒!”

朱襄雙目赤紅:“我非聖賢,誰動我的傢人,拼上我這條命,我也要讓他們後悔。”

“殺瞭一個方術之士,他們還會繼續行騙。我要滅他們的根基,斷他們的道統。”

“即便方術之士不會斷絕,我也要讓他們從貴族的座上賓,變成隻能在陰溝裡生存的鼠輩。無論他們走到什麼地方,都會有有識之士站出來斥責他們。”

“君上,如果真的有神仙,那我是最可能得神授之人。”朱襄挽起衣袖,露出手臂,“君上可讓他們試試,飲用我的血肉會不會長生,我會不會流盡鮮血而亡,我亡之後會不會招來天災。”

秦王怒視朱襄:“你在威脅寡人?”

朱襄道:“君上,你是政兒的曾大父,雖然對一位國君說這樣的話是僭越,但在我心中,你確實也是我的傢人,我的長輩。我隻憤怒方術之士亂人倫,害無辜。”

“現在七國有識之士皆厭惡巫術,君上若命我駁斥方術之士,煉丹之道,鬼神之說,七國隻會更加對君上更加崇敬。不懼生死,不畏鬼神,方為雄主。”

秦王不由一愣,然後生出難以言喻的復雜心情。

他面對朱襄時,常常生出這樣的復雜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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