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想看秦始皇拉二胡,怎麼瞭!
嬴小政認真點頭:“好,我學胡琴。”
李牧勸說道:“政兒,你知道你舅父怎麼說胡琴的嗎?胡琴一響,一定是紅白喜事。你還是學普通的琴吧。”
嬴小政道:“但是胡琴獨一無二。”
李牧啞然。
李冰還沒聽過朱襄拉胡琴,好奇道:“胡琴是什麼?”
李牧翻白眼:“朱襄說是胡人那邊傳入趙地的琴。胡琴不用手指彈奏,用馬尾在琴弦上摩擦,發出嗚咽的聲音。不過我與蠻胡打瞭那麼多年仗,都沒見過胡琴。我看那胡琴就是朱襄自己弄出來,假借胡人名義而已。”
朱襄道:“你說得好有道理。我決定,以後它就叫秦琴瞭。”
李牧道:“還不如叫長平琴,你是長平君,‘長平’也有個好寓意。”
朱襄道:“似乎不錯。”
嬴小政拍打著朱襄的手臂:“我要學。”
“好。”朱襄揉瞭揉嬴小政的腦袋,露出瞭不懷好意的笑容。
他一定要把政兒拉二胡的事畫成畫,裝進墓裡,流傳後世。
從此以後,世上有無數張秦始皇拉二胡圖,哈哈哈哈哈。
朱襄想到後世秦始皇的迷弟迷妹們看到秦始皇拉二胡圖的地鐵老人臉,就想仰天大笑。
嬴小政不知道舅父正在為破壞他的英武形象而滿腹壞水,他又打瞭個幾個哈欠,把臉埋在朱襄懷裡:“困瞭。”
“睡吧。”朱襄用毯子把嬴小政裹住。
他抱著熟睡的嬴小政,和放輕瞭聲音的友人繼續聊天。
聊月亮,聊收成,聊蜀郡,聊天下大勢。
……
南瓜豐收後,李牧用南瓜替換瞭軍中囤積的粟米,把陳舊或者黴爛的粟米都送給瞭李冰,讓李冰可以用這些粟米救助更多的難民。
冬季,就算是溫度較高的蜀郡也草木枯黃,難以找到果腹的食物。難民不想餓死,就會沖擊城鎮,形成匪患。
因連續兩年洪災,且還要支援秦國戰爭,蜀郡官倉裡沒有多少糧食,但軍倉裡有很多。
南瓜味道好,又難以儲存運輸,李牧就用南瓜充當冬季的軍糧,把陳舊黴爛的粟米換出來。這樣就算是他私自處理軍糧,也不算違背律令。
有瞭這些糧食,李冰接受朱襄的建議,以工代賑,讓難民們做一些挖渠道等水利工程前期準備工作。
有瞭事做,匪患少瞭許多。
但隻是一點果腹的糧食,卻要做沉重的徭役,很多體弱的難民都沒有扛過這個冬季。
這就是封建時代以工代賑的弊端。如果糧食沒有足夠的油鹽,那麼以工代賑其實是難民的催命符。
不過在這個時代,秦軍強大,難民不接受以工代賑而去入山為匪徒的話,活下去的概率更低。兩害相權取其輕,所以李冰的以工代賑算是很成功瞭。
朱襄本來有心提高難民的夥食,但他經過走訪之後,黯然打消瞭這個主意。
以現在的生產力水平,他沒有辦法給難民提供足夠的食物。即便有,他這麼做可能會引起更大的動蕩騷亂。
因為在這個時代,即便是普通士人可能都每日吃不飽肚子。他讓難民吃飽肚子,可能會造成更多的人騷亂,引發更大的沖突,造成更多的死亡。
在以工代賑上沒有更好辦法的朱襄,將自己全部精力用於冬水稻和冬小麥種植上。
古時候南方一年兩熟,一般是稻麥輪種或者稻豆輪種,在南宋時才逐漸有兩季稻出現。
藺贄雖然是個運氣很差的人,四心才給瞭水稻種子,但他給的水稻種子可以選擇是哪個季節種植品種。即便不能直接選取品種,也算不錯瞭。
而李冰給的種子是夏季稻,明年才能種。
抽取的種子不會說明品種,朱襄隻能根據自己的知識來猜測。不過他從系統那裡抽取的種子,收獲時第二年再次種植,退化程度很低,他猜測可能系統種子經過瞭一定優化,雖然產量上降低瞭一些,但是在性狀上更穩定,不會像現代種子那樣第二年就會大量減產。
當然,朱襄也將種子培育的簡單方法教給瞭農傢人和墨傢人,讓他們每年都人工授粉,培育新的種子,優選品相更穩定的種子。
農傢和墨傢都曾經輝煌一時,儒傢中有許多弟子都投靠這兩個學派。
農傢代表農人的利益,墨傢代表小手工業者的利益,他們都是最底層的民眾,所以也最能引起大部分人的共鳴。
可惜,他們和許多學派一樣,隻有政治理想,沒有一步一步實現政治理想的具體措施。
打個比方,儒傢的政治理想,即口號是“大同”。而儒傢在“大同”的路上,還有如“統一”“義兵”等適合現在時代的具體政治措施。他們在禮儀、學問等方面,也對當世貴族有用。
但農傢和墨傢不是。
農傢希望不收農人的稅,希望天下人不分貴賤都去耕種,希望禁止自由交易讓農人不在交易中吃虧;墨傢是兼愛、非攻,也有希望天下人完全平等的一面。
這些理想,在當世都是不可能實現的。甚至放在後世,都是十分理想化,不符合現實發展規律。
理想就是口號,再假大空都沒問題。後世帝王多采用的儒傢和法傢的政治理想也差不多一樣假大空。
但農傢和墨傢之喊出瞭口號,沒有找到一條適合當代的路,去讓他們繼續當一個政治團體。
農傢幾乎放棄瞭自己的思想,接受瞭現實;墨傢分裂成三派,秦墨註重技術,楚墨變成瞭遊俠,齊墨隻知道辯論,而三派之間曾經互相攻訐,內戰不休,墨傢的鉅子令已經無法命令所有墨傢人。
他們在這個時代已經開始衰敗,學派逐漸衰落,並不是獨尊儒術後才消失。
農傢和墨傢所代表的農人和小手工業者是最底層的平民,風險抵禦能力最低。他們本能地傾向一個會結束戰亂的國傢。所以最後他們都入瞭秦國。
而秦國在思想上較為獨裁,沒有聯系緊密的小團體存在的土壤。
如墨傢那樣以鉅子為尊,可以與國傢軍隊打仗的“小團體”,秦國絕對不會允許其存在。
朱襄離開時,相和為瞭墨傢人能在秦國繼續做官,幾乎已經失去瞭鉅子原本的權力。之後,墨傢人隻接受秦王的調遣,不再直接聽從鉅子的命令。
相和曾經為此苦惱,但他再苦惱,也隻能接受這個無奈的現實。
如果沒有朱襄在,如果不是秦王允許農傢人和墨傢人幫助朱襄,讓農傢人和墨傢人能以朱襄為紐帶繼續聚在一起,恐怕農傢和墨傢現在組織就已經完全被秦國龐大的官吏體制吸收,不復存在。
朱襄給秦王講述瞭一個類似工程院、科學院的雛形,希望農傢和墨傢即便不能繼續延續政治團體的形態,也能作為技術團體保留下來,為後世留下火種萌芽。
但能不能成功,朱襄也不清楚。
他離開咸陽的時候,許明和相和都留在瞭咸陽指導和推廣棉花。他暫時還不用擔心這兩傢。
希望在政兒登基的時候,他能為兩位好友的學派找到一個出路。
其實朱襄看到這“工農聯合”,就有一種想掏出……咳咳的想法。但這一切等他快死瞭再說吧,現在別作死。
封建時代都還沒到來呢,現在說這些,哪怕作為政治理想和空談的口號,都太早太早瞭。
“唉,沒有許明和相和的幫忙,我一個人試種水稻還是太難瞭。”朱襄在指導完一畝地後,坐在田埂上大喘氣。
水稻育苗和插秧都是細致的技術活,他需要不厭其煩地說很多遍,農人才能聽懂。
而聽懂瞭不代表做到,農人可能在做的時候又忘記瞭,朱襄又得從頭說。
如果許明和相和在,他可以先教會許明和相和帶來的人,這些擅長和農人打交道的人,再分頭去教導農人。
朱襄把主意打到瞭帶來的學宮弟子身上,但那些學宮弟子大多是學儒學法,少許學黃老或者老莊出身,都是士人。他擔心那些學宮弟子不樂意下田種地,和農人打交道。
比起和自己種地,士人學子應該更喜歡去幫李冰和李牧。
朱襄沒想到,他都放棄瞭讓學宮弟子幫忙,學宮弟子自己推舉瞭代表,請求前來幫朱襄的忙。
朱襄感動極瞭。居然主動要求下鄉學種地,這些人都是好孩子啊!
嬴小政見自傢舅父說那些比舅父年紀還大的學宮弟子們是“好孩子”,努瞭努嘴,背著手老氣橫秋地嘆瞭口氣。
舅父不會頭發白瞭,心也蒼老瞭?
舅父的頭發什麼時候轉黑啊,他都快忘記黑頭發的舅父是什麼模樣瞭。
朱襄多瞭一些助手。
讓他意外的是,這些助手居然大多種過地。
“這個世道如此亂,小貴族今日做官,明日可能就要回傢務農。荀子當年傢中還是中行氏的時候,也是晉國大貴族之一。三傢分晉時,中行氏被迫逃離,這才改姓荀氏,在傢務農,幾如平民。中行氏都如此,何況其他傢族?”一位學子道。
中行氏原本是晉國六卿之一,與趙氏爭權失敗後改回荀氏逼禍,三傢分晉後淪為趙國普通士人。
朱襄好奇:“你對荀子傢中瞭解很深,你是儒傢弟子?”
那位學子道:“不,我法傢的。我瞭解荀子,是因為我想辯論過儒學大傢荀子,為法傢爭口氣。”
朱襄:“……”這意思是“最瞭解你的人,是你的敵人”?朱襄覺得這學子太好高騖遠瞭。
朱襄道:“你學法傢,拜荀子為師也不錯。說不定以後法傢巨頭都是荀子教出來的學生。”
那位學子疑惑不已,不知道為何朱襄公會這麼說。
朱襄神秘兮兮地笑瞭笑:“聽我的就是瞭。”
學子道:“荀子是學宮祭酒,我已經是他弟子。”
他在心裡道,但是他想拜朱襄公為師啊。
他們都自稱朱襄公的弟子,但朱襄公還未收過一個徒弟。
一隻嬴小政背著手路過,對田地裡的學子們指指點點。
那個學子默然無語。
好吧,朱襄公有一個弟子,那就是朱襄公的外甥公子政。
誰都知道,朱襄公這個外甥不僅頗受如今老秦王喜愛,太子柱和太子柱看好的繼承人公子子楚也非常喜歡公子政,所以公子政隻要不夭折,極可能也成為秦王。
或許朱襄公不收弟子,也有此顧忌吧。
秦王怎麼能有師兄弟呢?
不過他們現在雖然沒有公開拜師,朱襄公也沒有承認他們是弟子,但朱襄公對他們教導細致入微,對他們生活也關懷備至。就是尋常老師,也難以做到朱襄公這樣。在他們心中,已經是朱襄公的弟子,自願服侍跟隨朱襄公。
這也是他們放下手中更有成就感的工作,跑來幫朱襄公種田的原因。
老師需要人幫忙種田,他們自然要跟隨。
他們本來隻想減輕朱襄的負擔,但在接受朱襄教導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種田也能學到這麼多知識。
植物、土壤、水流、氣候,甚至蟲害和雜草,原來其中都有這麼多學問。
這些學問不是“經驗”,而是可以“科學量化,傳授後人”的知識。
朱襄公會帶著他們做對比實驗,讓他們更加直觀地觀測自然的奧秘。以前他們以為是神靈權柄的東西,在朱襄公的指點下,一一揭開瞭神秘的面紗。
原來人類可以這樣瞭解自然,運用自然,而不是被動地靠天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