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蒙武的“擺爛”,李牧心中頗有些無奈。
在他看來,蒙武雖為將天賦稍差他一些,若好生學習,也不是能成為天下第二梯隊的名將。
但無奈蒙武自己沒這上進心。
“我們現在正在楚地。計謀最難破的名將,楚國吳起可以算一個。”李牧道,“吳起一生作戰無太多奇謀,僅兵強馬壯,器銳甲固而已。”
而已。
蒙武皺緊眉頭,被迫思索李牧的話。然後他嘆瞭一口氣,道:“好一個而已。”
吳起的本事在於練兵。他練出的兵,在戰力和士氣上都一等一,兵卒不僅強悍,還都願意為他赴死。
謀略向來都是用在前期信息不明,或者以少勝多逼不得已上。若率領大兵團作戰,敵我雙方都對對方情況一清二楚,打起來的時候就隻看誰厲害瞭。
所以吳起難以戰勝。
“王翦的帶兵風格就是如此。他決定出戰時,就已經確定瞭勝局。”李牧感慨道,“他天生是秦將。隻有強大的秦國,能讓他將這種作戰風格發揮到極致。”
秦國打他國都是派出大兵團直接進攻,浩浩蕩蕩,旗幟飛揚,大老遠就告訴敵人我們來瞭。
所以王翦難以戰勝。
李牧不由把自己代入瞭王翦的敵人一方,思索自己若遇到王翦後該如何應對。
思來想去,他隻覺頭疼。
若他背後的國傢與秦國一樣強大,那就與王翦一同比拼兵馬強度和將士士氣,真隻能應瞭馬服君那句“狹路相逢勇者勝”。
若他背後的國傢比不過秦國,那就隻能被王翦慢慢消耗掉。王翦可以輸很多次,他輸一次就全盤皆輸。
這時,李牧腦海裡浮現出嬴小政那張倨傲氣十足的臉。
哦,我若這麼和王翦硬碰硬,秦國損失也會極其巨大。所以我大概會被政兒用離間計除掉。
李牧扶額,感受到瞭與王翦、嬴小政敵對的痛苦。
還好,現在他也是秦將。
“你嘆什麼氣?擔心王翦勝過你一籌,你當不瞭武安君?”蒙武樂呵呵拱火。
李牧瞥瞭蒙武一眼:“即便王翦領兵能力能與我持平,我比王翦早成為主帥十幾年,我們以同樣的速度往前奔跑,他能趕上我?”
蒙武沒樂子看,遺憾道:“王翦可惜瞭。”
李牧無語。可惜什麼?可惜他沒把我壓下去?你究竟和誰是朋友?
蒙武幹咳一聲,轉移話題:“但我還是看不懂,他打直轅三隘的意義何在。”
李牧臉上再次浮現笑意:“直轅三隘這處號稱難以攻占的雄關被攻占,這就是意義。”
……
“王翦把直轅三隘打下來瞭?”子楚揉瞭揉眼睛,仔細看瞭一眼戰報,然後把朱襄袖口拉住,不敢置信道,“王翦把直轅三隘打下來瞭?怎麼打下來的?”
朱襄把被子楚扯歪的衣服弄正,無語道:“捷報上寫得很清楚。”
子楚道:“他引誘守關楚將出兵,然後一舉殲滅直轅三隘守軍,楚將東逃,三隘被秦軍占領,就這?”
朱襄道:“什麼就這?”
子楚放下捷報,站起來背著手不斷來回踱步:“這是真的?怎麼可能?就算被擊潰,楚將還能依托關隘固守啊,楚將怎麼失敗一次就跑瞭?”
朱襄又仔細看瞭一遍王翦的捷報,道:“王翦寫,他一舉殲滅守軍。守軍被全殲瞭,誰來守關?自然就退瞭。”
子楚停下亂轉的腳步:“一次對壘,就全殲瞭?”
朱襄無奈極瞭:“秦王,君上,夏同!捷報寫得很清楚,王翦誘出瞭守軍與他兩軍對壘硬碰硬,他碰贏瞭,守軍就丟棄關隘東逃瞭。很難理解?”
子楚深吸一口氣:“這很容易理解?他究竟怎麼在敵我雙方勢力差不多的前提下還能贏瞭以逸待勞的楚軍?”
朱襄道:“反正贏瞭,你管他怎麼贏的。你不如想,連這種劣勢他都能贏,秦國又出一員名將,大善。”
嬴小政在一旁當復讀機,雖然他不知道什麼是復讀機:“大善!”
子楚把深吸的那口氣緩緩吐出:“對,大善,大善。”
他猛地竄瞭幾下,就像個猴似的。
子楚攥緊拳頭,激動道:“寡人有李牧和王翦,天下盡在囊中。”
朱襄道:“天下早就盡在秦國囊中,就是得慢慢裝。”
嬴小政繼續復讀:“對,早就盡在秦國囊中。”
子楚先給瞭復讀機兒子腦門一下,然後恢復冷靜,坐回椅子上:“楚國邊境就這一處險關,其餘與他國交界處不是平原,就是大河。而秦軍舟師銳利,大河如坦途。現在楚國唯一的險關被王翦拿下,他們大概不會再打下去瞭。”
此戰戰略意義不大,政治意義極大。
王翦正面擊潰楚國鎮守險關雄師,不是致使楚國無險可守,因為秦國打楚國本來也可以繞路。
他是以此戰告訴楚國,即便楚國占盡天時地利,也不是秦軍對手。
白起雖老,但有李牧,現在還來瞭一個王翦。
楚國上下的僅存的傲氣和安全感,在直轅之戰中完全粉碎。
“該派人出使楚國,調停楚國爭鬥瞭。”看著子楚發瞭許久的瘋,終於安靜下來後,蔡澤才道,“魏、韓、趙、齊、燕當派出聯軍和使者,逼迫楚國交戰雙方握手言和,然後以淮水為界,分疆而治。”
藺贄手撐著下巴,嘆息道:“可惜吃多瞭難以消化,否則讓秦國和楚國再次分水而治一次,多好啊。”
子楚也嘆息:“李牧和王翦足以打下秦國淮水以南。真不能直接打?朱襄……”
朱襄雙手在胸前畫叉:“叫我也沒用,我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一口氣幫你安撫這麼多楚民。不過若景昭二氏的叛軍如果能分治淮水以南,給我三年時間,我能讓他們的庶民對秦國歸心。”
他想瞭想,補充道:“隻是庶民,士人不可能。”
嬴小政傲氣道:“庶民就夠瞭。庶民才會種田織佈,服役從軍,對秦國有益。楚國士人,哼,現在沒有位置給他們。”
“等秦國統一天下後,基層官吏極其缺乏,總會需要他們。”朱襄道,“現在好好辦學吧。吸引楚人來南秦入學,將來楚地治理可能會稍好一些。”
嬴小政道:“我想回吳郡瞭。君父,你什麼時候才能自己當國君?你年富力強,難道還需要一個太子幫你監國?”
子楚真想把這個嘴無遮攔的太子給架出去。
這個嘴欠的不孝兒子就是仗著自己除瞭他之外沒有其他繼承人可選是嗎?看我不把公子成蟜……
子楚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朱襄,成蟜啟蒙如何瞭?”
朱襄驕傲道:“很聰明,學會一百個字瞭!”
子楚冷漠:“哦。”
這個不孝子就是仗著自己除瞭他之外沒有其他繼承人可選是嗎!
第166章不如回南秦
說實話,成蟜已經夠聰明瞭。
一百個字!整整一百個字!不僅會念,還會寫!
朱襄看和成蟜緊緊握著毛筆,努力坐直軟趴趴的身體,在紙上書寫著鬥大的字,心都要化瞭。
他不由提起嬴小政小時候的可愛。
“政兒小時候努力攥著筆在木牘上寫字。木牘太窄,政兒手一抖,那張木牘就全毀瞭。”
“政兒氣性大,總會撅瞭木牘,在椅子上滾兩下,然後繼續寫。”
“雪常說,政兒吃得多是因為動得太多,寫字都靜不下來……”
朱襄抵住嬴小政的腦袋,回憶往昔帶外甥日常。
子楚看著鼻子裡都快噴火氣的秦太子,道:“他現在氣性也很大。”
朱襄慈祥道:“氣性大才好。心裡有什麼事就露出來,這樣心情才會好,壽命才長久。什麼事都憋在心裡容易得病。”
子楚故作嫌棄道:“為君者就需要喜怒在心。大父就很擅長,活得很長久。”
朱襄一愣,然後把嬴小政的腦袋往旁邊推:“我居然無法反駁!”
子楚大笑。
“舅父!不準再對外人說我小時候的事!”嬴小政生氣道。
朱襄道:“我怎麼會對外人說?這裡沒有外人。”
嬴小政:“……”
藺贄壞笑道:“政兒,我們都是看著你長大,你阻攔什麼?朱襄不說,我們也記得。”
嬴小政:“……”
他默默站直,不再用腦袋撞舅父。
好吧,的確如此。
面前都是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可惡!
子楚看著不可一世的兒子吃癟,心裡舒坦極瞭。
嬴小政不想讓子楚舒坦,甕聲甕氣道:“君父,你該放我和舅父回吳郡瞭。”
子楚沒好氣道:“你這個太子不待在咸陽,若我有個什麼意外,你想帶兵打回咸陽嗎?”
嬴小政毫不猶豫道:“好啊。”
子楚飛起一塊木頭鎮紙朝嬴小政飛去。朱襄立刻伸手接下,把鎮紙放回瞭子楚面前的桌子上。
“等出孝再去。明年二月出發。”子楚道,“真不知道你為何喜歡往外跑。”
蔡澤心裡無奈。你不知道政兒為何喜歡往外跑,為何還要縱容政兒?
嬴小政道:“端坐宮中所需的那些本事,我不學也會。倒是宮門外的事,若當瞭國君之後就難以學到瞭。所以我要趁著君父在,趕緊多看看離咸陽宮最遠的地方是何樣。”
他看瞭自己舅父一眼。
嬴小政這想法,是跟隨朱襄後逐漸形成的。
朱襄總告訴他,國君高高在上,對庶民而言,就像是天上的仙神。
但這個國傢是由庶民撐起基礎,如果國君看不到庶民,這個國傢越高大越不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