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酒倒在地上,也起身回到大帳中。
……
“舅父,信陵君寫瞭什麼?”嬴小政用棉佈使勁搓剛洗完的頭發,一點都不擔心會把茂密的黑發搓禿。
朱襄把嬴小政濕漉漉的腦袋推開,道:“還能寫什麼?當然是大罵楚王,順帶抱怨一下魏王。哦,他還說北胡養的牛羊很好吃,可惜不好送來。”
嬴小政道:“真的很好吃?等我們打到雁門郡,讓老師給我們抓北胡的牛羊吃!”
朱襄笑罵道:“堂堂的武成君李牧是來給你抓牛羊的嗎?”
嬴小政一臉恃寵而驕的表情:“你去問老師給不給我們抓?老師肯定說抓!”
“抓牛羊吃!我也要去!”小成蟜從朱襄懷裡拱起來,差點把朱襄的下巴撞歪。
朱襄捂住下巴:“成蟜怎麼越來越像你小時候瞭?政兒,你怎麼教的成蟜?”
嬴小政沒好氣道:“和我有什麼關系?舅父你要回信嗎?信陵君最近恐怕不好過。”
嬴小政冷笑瞭一聲,道:“魏王想傳謠言逼死魏無忌。”
“我知道。夏同、蔡澤和藺禮還專門寫信告訴我,此事和秦國沒關系,他們都很納悶。”朱襄沒想到位友人居然會為此寫信,還用加急送來,生怕解釋不及時似的。
他雖然視魏無忌為友,也知道他與魏無忌立場敵對。如春申君之死有秦國離間計的影子一樣,他會因此事遺憾難過,但不會猶豫,更不會因此遷怒友人。
這麼可能遷怒他們啊!這仨把我想成瞭什麼?!看見這封解釋的信就生氣!這是對我的侮辱!
聽著朱襄的罵罵咧咧,嬴小政笑得直不起腰:“對,舅父回去好好揍他們一頓,一挑,舅父你一定可以!哎喲!”
朱襄敲瞭嬴小政腦袋一下,鋪開信紙給魏無忌回信。
他讓魏無忌別聽信謠言,這都是魏王嫉妒魏無忌,所以好不容易抓到一點他以為的把柄,就樂滋滋地想要抹黑魏無忌。
“根據我得到的消息,楚國一月底肯定會退兵。春申君之死對楚國影響很大,若再因春耕無人導致饑荒,楚國境內恐怕要激起民變瞭。”
“同樣,項燕和你都消極對戰,導致雙方都隻是純消耗,沒有任何收益。韓國、趙國、燕國見沒有好處,肯定也會立刻退兵止損。”
“你再委屈幾日,很快就能回雁門郡,繼續去草原上抓牛羊吃瞭。”
“如果實在是鬱悶,就來南秦散心吧。休息幾月,再考慮今後的去處。”
朱襄想瞭想,把李牧從南方帶來的熱帶水果畫在瞭信紙中,簡略描述瞭這些熱帶水果的口感。
特別是荔枝,離開瞭枝丫很快就會腐敗變味,李牧為瞭讓朱襄和嬴小政吃到荔枝,特意挖瞭一棵掛滿果子的荔枝樹回來。
可惜沒種活,唉。
“讓信陵君來南秦?那他別想再回魏國。”嬴小政冷哼,“他不歸服秦國,我就讓老師把他綁去閩越,他別想回中原瞭。”
朱襄大笑。
……
“主父,該起身準備出發……主父?!!”
朱亥身體一晃,撲通跪在地上,目眥欲裂,悲怒之聲撕心裂肺。
魏無忌衣冠周正,自縊大帳支柱上,已然斷氣多時。
第215章殺人者魏王
因為過年,兩方大軍都掛起瞭免戰牌。軍中將領貴族都拿出瞭酒肉,招來瞭歌姬舞姬助興。
兵卒雖然沒有熱鬧也沒有酒肉,可能連肚子都吃不飽。但聽到軍中熱鬧聲,有一兩天不用出戰,可以安心睡覺的日子,也算不錯。
一直裝病的項燕從後方來到瞭前線赴宴。這時候他還不出席,就是太不給眾貴族面子瞭。
頭一日醉酒,第二日日上三竿時項燕才放開懷裡美貌的歌姬,在歌姬的伺候下起身。
項燕本準備今日就不參與貴族們的後續宴會,回後方繼續裝病。
這時,有將領慌張來報,說魏韓趙聯軍來到營門前,說要見項燕,請求停戰。
項燕疑惑。
他雖沒有指揮,也知道楚燕聯軍在李園的瞎指揮下漏洞百出,即使對面魏無忌在魏王的騷操作下主動讓出瞭主帥的權力,雙方交戰也是楚燕聯軍處於劣勢。
為何魏韓趙聯軍會請求停戰。
“是派使臣來瞭嗎?”項燕頭疼無比地問道。
現在他在主帳,就隻能他出面解決此事。但現在明明是己方處於劣勢,敵方卻求和,感覺有詐啊。
那將領張嘴,後續的話還沒說出來,眼淚先出來瞭。
項燕更加疑惑:“何事悲傷?”
將領抹瞭抹手背,哽咽道:“不是使臣,是……是都來瞭。”
項燕訓斥道:“什麼都來瞭?為何傳話傳得如此不清不楚?你究竟在哭什麼!難道他們不是求和,是打過來瞭?”
將領哭著語無倫次道:“屬下、屬下不知道該如何說。項將軍,是都來瞭,魏韓趙軍中所有將領都來瞭。他們請將軍,請楚燕軍中將領都來,來送信陵君。”
這個楚將以前聽到過信陵君的名聲,但之前對信陵君沒什麼特別感情,隻是當一個故事裡的陌生人。
但現在他不知道為何,心中的悲痛怎麼也止不住。
他心中浮現出春申君的名字,浮現出曾經見過的春申君的模樣,哭得更加悲傷。
楚將跪在地上對項燕道:“在魏王逼迫下,信陵君自縊,請楚王、楚王退兵!”
“什麼?!”項燕身體一晃,俯身將楚將的領子拎住拽起來,“你說什麼!”
楚將哭道:“信陵君門客朱亥說,魏王逼迫信陵君自縊!請楚王退兵!”
項燕松開楚將的領子,身體又搖晃瞭一下,才勉強站直。
他抬起右手遮住眼睛,發出嘶啞的難聽的笑聲。
“我怎麼總遇上這件事。”項燕笑道,“怎麼又是我遇到這種事!”
項燕笑瞭幾聲之後,放下手,眼眶微紅:“為我更衣,尋一件素色的衣服來。”
他頓瞭頓,道:“不披甲。”
兩軍營地對峙的空地上,朱亥身披粗麻衣跪在中間,面前是一塊血字破佈。
在他的身旁,是一個粗陋的薄棺。
在朱亥身後,全軍或穿素衣,或在肩膀上纏繞白佈,皆有哀容。
有幾個士人已經哭得身體癱軟,被人攙扶著才能勉強站穩。
楚燕聯軍的營門大開。
不止項燕沒有披甲,他身後所有的將領和混功勞的士人都沒有披甲。
李園為瞭賺取士人好感,昨日親自來前線勞軍,今日正好也在。
他這次可不敢出頭,讓名義上的項燕走在最前面,自己在項燕身後扮作副將。
李園探頭一看,看出那破佈應該是從衣服上撕下。血字已經變黑,看著是寫瞭許久。
他嘀咕:“真的是血字嗎?看不出啊。”
項燕回頭瞪瞭李園一眼。
李園被項燕瞪得心頭猛跳,就像是被猛獸盯住瞭似的,忍不住退後瞭一步。
項燕沉聲道:“令尹請慎言。那是信陵君。”
李園本想說,“信陵君又如何”。但他開口時,發現周圍同陣營的將領士人皆對他怒目而視。
有的人手甚至放在瞭腰間的劍柄上,仿佛他再多說一句,那劍就會被拔出來,放在他的肩膀上似的。
他能成為楚王的新寵,自然不是不懂看人眼色的人。
雖然李園憤怒這些楚國士人居然不把他這個令尹放在眼裡,也識趣地閉上瞭嘴。
項燕大步上前,單膝跪在血字前,輕聲念出血字。
“無忌已死,請楚王退兵。”
朱亥在項燕上前時本閉著雙眼。
項燕念出血字時,朱亥睜開瞭佈滿血絲的雙眼,抬頭看向項燕。
項燕與朱亥平視。朱亥眼中的悲憤,讓這個見多瞭廝殺之事的將領背後生寒,右手條件反射握住瞭腰間的劍。
他好像看到瞭一頭困鬥的野獸。
朱亥聲音嘶啞,高聲喊道:“魏王言,楚因信陵君攻魏,若社稷傾頹,信陵君有何臉面見先祖。信陵君便以死報魏國。信陵君已死,請楚王退兵!”
朱亥深吸一口氣,連聲高喊。
“殺信陵君者魏王也!信陵君已死!請楚王退兵!”
“殺信陵君者魏王也!信陵君已死!請楚王退兵!”
“殺信陵君者魏王也!信陵君已死!請楚王退兵!”
“請楚王退兵!!!”
朱亥的聲音就像是滾滾巨雷,在眾人耳邊猛地炸開。
連楚軍站在最後面的兵卒都聽清瞭朱亥的話,離得最近的項燕更是被震得耳膜嗡嗡作響,連胸口都隱隱作疼。
朱亥大喊“殺信陵君者魏王也”,他身後的魏國將領,魏國兵卒,竟無一人出面阻擋,任由他高喊。
項燕沉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朱亥怒視著項燕。
但他的怒氣並非對著項燕。他一直飽含怒氣,從看到信陵君自縊時便如此。
項燕道:“信陵君自縊是為瞭避免魏王親手殺他。”
他停頓瞭一下,壓低聲音道:“就像是……春申君那樣。他想讓天下人以為是楚王逼死他,將魏王摘出來。他是為瞭維護魏王,是為瞭不讓魏國因他和魏王相爭而內亂,你明白嗎!”
朱亥死死盯著項燕。
半晌,他笑得咧開嘴,嘴角居然有血絲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