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建也把店門關上,沈薔沒有回傢而是往街尾的方向走去。
如果說創意街街頭是充滿高級感,充滿網紅打卡點的地方,那麼街尾就是充滿煙火氣的老上海調調,兩旁大樹挺立,一條街全是做小吃和街邊攤的,有些有門店,有些則直接一個小凳子和小桌子,放一包紙巾,隨意卻又自在。
麻辣燙的店位於創意街的街尾靠裡面一點,這裡一片的店面,隻有它一傢做麻辣燙。
這傢店已經開在這裡數十年,香味經常能從街尾飄到街頭,很經典的老街店面,旁邊還有一顆非常大的大樹。
沈薔沒坐在店面裡面,而是挑瞭個門口攤邊的位置,這裡視野很好,可以將一條街道的人事物盡收眼底,她的身後就是那顆寬大的樹,應該是覺得會擋住光,老板還貼心的在樹上纏瞭一個燈泡,暖黃的光灑下來,可以清晰看見倒影。
沈薔坐在矮凳子上,她一件棕色氣質外套,搭配一雙靴子,裡面是溫柔風的針織裙,舉手投足之間有種歲月靜好的氣質,與這周邊噪雜、濃煙滾滾的各種燒烤攤格格不入。
十分鐘後,老板端著麻辣燙上前。
很大一碗,老板看瞭一圈沈薔的桌邊,納悶道:“美女,就你一個人點這麼多嗎?”
沈薔淡淡的嗯瞭聲。
老板嘀咕道:“那麼多,你吃不完的,我還以為你給你朋友一起點瞭。”
沈薔但笑不語,隻對著老板道:“謝謝,吃的完的。”
見沈薔這麼肯定,老板也不再說什麼,微笑離開,老板上菜的時候已經給瞭兩個小碗,估計是想著她有朋友,沈薔將兩個小碗攤開,把其中一個放在瞭對面,還把筷子給掰好,她在做這幾個動作的時候,氣質溫婉舒靜,好似真的在等那麼一個人。
等這一切弄好後,沈薔看著地上被燈泡折射出來的大樹影子,還有一個龐大的身軀,她眼眸一顫,像是意料之中,道:“要不要出來吃點?”
她說話時,聲音細如春雨。
溫溫柔柔飄進來大樹後那人的耳朵裡。
片刻後,燈光殘影下,影子一動,轉身往反方向離開。
大路上一個熊貓腳步略顯倉促,似窘迫。
沈薔回眸,看著熊貓的背影,她輕聲道:“宋泊禮。”從重逢以來,這是她第一次那麼平靜的語氣喊出他的名字。
熊貓腳步一頓,龐大的身軀一顫。
似乎是沒想到從她口中說出他的名字。也沒想到她居然已經猜到瞭熊貓面具下的是他。
他轉身,手隨著轉身的動作摘下瞭頭套,回眸的那一刻,恰好和沈薔的目光對視上。
宋泊禮那張俊朗的臉龐暴露在夜色下,他眸光微暗,看向攤邊的位置。
薄唇輕輕抿起,夜色昏暗寂寥,他站在那,盡管穿著這身可愛的玩偶服,但莫名有種強大的氣場。
沈薔後知後覺,他是誰?
他是宋泊禮。港城的太子爺。
而這裡是路邊攤,是油都不知道用的什麼牌子的油,蔬菜洗沒洗幹凈,肉是不是當天新鮮的,這種食品安全保障都沒有的路邊攤。
沈薔倒是忽略瞭,他的腸道素來沒接觸過這些“垃圾”。連她以前經常點外賣到頂樓時,他都會看一眼,聞到那刺鼻的味道後,蹙起眉頭,道:“不健康。”
也是從那之後,他就安排瞭傭人,還有米其林廚師。隻要她在,三餐都是用最好的食材烹飪出美食。
她跟在他身邊嘗遍過很多頂級的食材。
但回歸單身的時候,卻也還是喜歡街邊攤攤的味道。
沈薔收回視線,她今天出現在這裡,倒沒想那麼多,她隻是簡單的有話和他說。
沈薔開口道:“忘瞭你不喜歡,我們可以換——”
話還沒說完,宋泊禮抬腳往沈薔那張桌子走去。
他坐在沈薔的對面,用行動堵住瞭她的嘴,也用行動證明,他也並非是以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宋泊禮。
樹上綁著的那個燈泡,像一束暖黃的燈光,筆直的射下來,將兩人的身邊籠罩起一層毛茸茸的光圈。
桌上的麻辣燙飄起白色的煙霧,蒜蓉辣椒和酸蘿卜的味道飄上來,熱熱鬧鬧的市井裡,充滿著人間煙火氣。
他此刻穿著玩偶服。雙膝微折,龐大的身軀坐在小小的板凳上,略顯得可憐和局促。
那雙向來倨傲的面容,如今眼神低垂,略顯拘謹和無措,少瞭意氣風發,多瞭幾分小心翼翼。
眼前人近在咫尺,加上頭上那盞明亮的燈泡。靠的近瞭,沈薔才發現宋泊禮那張素來白皙俊朗的臉上,已經發紅瞭一大塊,特別是脖子處已經有幾塊起瞭小小的水泡,還有紅點點。
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沈薔握著筷子的手一頓,重逢到現在,她第一次面對宋泊禮時內心有種酸酸澀澀的感覺。
醞釀瞭一晚上,很多話,很多事情,想問想說,但目光看向他被汗淋濕的發絲,還有他身上嚴重過敏的肌膚,最後開瞭口,卻是一句,“一起吃點吧。”
她明明應該是生氣的,生氣他的靠近,生氣他去找莊芳潔,生氣他去插手她的人生,並且告訴他,不需要他多管閑事,但是她開不瞭口。
玩偶服幾十斤重,日日頂著它站在門口三四個小時,跳舞拍照,都不及她這句話帶來的波動大,她沒有開口罵他、吼他、或者冷漠的告訴他不要多管閑事,而是給他機會讓他坐在她的對面一起吃東西,這對他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他薄唇微微一動,雙眸微顫,這種感覺很奇妙。
以前他覺得隻有事業上的成功才能填滿他的欲望,他對任何事情都無欲無求,但近段時間來,他面對著千萬億萬的大單子,面對宋傢一傢一傢的公司慢慢成立,新品順利發佈,上市,這些東西似乎都沒有任何感覺,那顆心就宛如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的波瀾。
但她的一句話,簡單的五個字,卻讓他宛如死水的心,瞬間泛起瞭漣漪。
他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著碗裡的面條和菜。
碗面上飄著一層油,他看在眼裡,以前覺得不健康的食物,如今卻覺得,隻要和她在一起,吃什麼都是美味可口的。
宋泊禮沒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沈薔應該是吃完瞭,放下筷子,低聲道:“你不是去找我媽媽瞭嗎?我媽媽說你過敏瞭,我想到那天晚上,你的手就發紅發爛瞭。”
但剩餘的沈薔沒說,她沒說他盡管刻意隱藏自己,但對她的在乎已經完全超出他控制的范圍。也是因為這些他下意識的遷就和想方設法哄她開心,讓她處處覺得不對勁,卻又處處找不到證據,直到莊芳潔的電話,得知熊貓裡面的人是他,她便覺得一切好像都合情合理。
所以的細節,隻要是宋泊禮,就能對得上。
他和她重逢至今,這種平淡的相處,是他盼瞭許久才盼到的,他比任何人都珍視。
他和她講話時都小心翼翼,沒有一點兒平日裡隻手遮天的氣勢。
“你點瞭那麼多,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來這裡瞭...”
昨天夜裡她回去,思緒很雜亂,驀然想起過年出差時,當時後備箱裡簡單的幾件東西,燕窩、阿膠、茶葉一切都很合適,但現在想來那盒茶葉是港城本地的,也是這盒茶葉暴露瞭一切。
哪個本地人買本地的東西還需要別人代買,隻有送禮,才會送外地人本地的東西。
他早已有所準備,送她回去,見莊芳潔。
一切都是。
隻可惜他當時做的天衣無縫,把她也欺騙瞭過去。
如若不是這次的玩偶熊和創業的事情,她也不會認為他當時是刻意為之。
所以她今天故意試探他。從一開始她和於建說來吃麻辣燙時就是給宋泊禮設的一個圈套。
如果熊貓是他,他一定會來。
但他這麼一說,沈薔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完全拿捏他的感覺,這種怪異的心思讓她垂下眼眸,道:“沒肯定你會來,不貴,我點瞭自己吃。”
她又開始那種別扭。
宋泊禮聽見這話,乖乖閉嘴,安安靜靜的吃著麻辣燙。
她就坐在位置上,看著他小口小口的吃,他吃任何東西都慢條斯理,哪怕是路邊攤也吃出瞭一種貴氣的感覺,他表情溫潤,眉頭未曾皺一下,以前在他認知裡是不健康的東西,現在吃起來,好像也沒有一點兒嫌棄。
期間他們好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相視而坐,誰都默契的不提起以前。
一口面一口湯,宋泊禮吃瞭足足三十多分鐘。
酸蘿卜的酸,辣椒的辣,味精的鮮湯,千味百味,面越到底,他越慌亂,吃完瞭,她是不是就要走瞭?
他和沈薔相處,比談生意時還要專註,他怕遺落她的一句話,忽略她的每一次皺眉和沉思。他也怕,自己一句話會令好不容易破冰的關系再次陷入僵局裡。
更怕吃完面後,她會說一句,這是兩人最後的晚餐,讓他再也不要幹涉她的事情。
他害怕她生氣,責怪他去找莊芳潔。
因為自始至終他都沒聽見沈薔發表任何關於他去找莊芳潔這件事情的看法。
可面吃的再慢,都會到頭。
他放下筷子的那一刻,沈薔就拿起自己的包包,低聲說瞭三個字:“謝謝你。”
宋泊禮一頓,眸光有不解。
沈薔垂眸,語氣很輕很輕的道:“我媽媽同意我創業瞭,謝謝你幫我開導我媽媽。”
她沒有生氣,沒有責怪他多管閑事,宋泊禮嘴角一勾,從蘇城回來後擔憂瞭許久的事情,終於得到瞭一個肯定的回答。
她讓他先吃完,客氣的道謝,把場面都走完,之後才開瞭口問出瞭藏在心中的疑問:“你為什麼要為瞭我做這些?”
現在開始,才是說感情。
好的壞的,都說。
玩偶服抵擋住寒風,他額頭上的汗早已幹瞭,他垂眸,心砰砰砰的跳。
因為喜歡你,因為愛你,也想和你走一輩子。
這些都是心裡面真實的理由。但卻不是能說出口的理由。
因為說出口會被她拒絕,他微微一笑,笑容裡幾分苦澀,道:“以前我忽略你,為瞭新品發佈,默認瞭miki的緋聞,對你造成瞭傷害,賽馬會上的那個女人,是我沒想到愛情裡需要做好分寸和報備,經常把你的眼淚忽略。”
“還有四年來,我從未帶你見過傢裡人,,”宋泊禮壓低聲音,咽喉滾動,“還有好多,但無論如何,都是我的錯,是我習慣把所有的事物都重要過你。”
“不管我有沒有輕視你,但行為都是傷害瞭你。”
“對不起,沈薔,”宋泊禮喉嚨咽動,語氣溫潤,好正式的說:“我想求得你原諒。”
他好正式,正式的好像兩人即將開啟一段新的感情。
可隻是簡單的原諒與否的問題。
他道歉,斯文溫潤,很誠懇。
聽上去,不原諒反倒成瞭她的不是。
這是沈薔第一次聽他正視以前在一起四年發生的問題,異性也好,傢庭也好,忽略無視也好,她第一次聽見他說出,清楚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這一瞬間,比起他的所作所為,此刻正視錯誤的他,才真正把壓在她心上的石頭搬走。
他正視錯誤,她何苦死守,不放過自己。
那些回憶錯綜盤雜,像是老舊的電影一幕幕在放映。
沈薔拿起包,莞爾一笑道:“我原諒你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