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作者:黃銅左輪 字數:13769

鄭秉義的禦用律師姓曹,陳文港約他見面的原因簡單,為瞭他父親的遺產。

當年陳文港父親去世,遺產分配事宜都由鄭老爺派的律師見證,簽署協議。

在會客室,他跟曹律師握手,對方客氣地請陳文港落座。

這位五十來歲的法律精英,思路清晰敏捷,腦子像臺大容量電腦。即便過去十多年,他對陳文港的情況仍記得一清二楚。因此交流起來相當順暢,實際隻用瞭二十多分鐘。

陳文港心裡嘆息。

大伯那邊的問題其實在法律上從來不算什麼問題,更不需要偷房產證。有一個好的律師,手段總會比困難多。真正的問題隻是他親緣淺薄。

但強求也求不來罷瞭。

“另外你提到,這些年來你父親的房子是對外出租的狀態——”

“我的要求隻是騰出來,可以回去住就行瞭。”陳文港說,“其他都勞駕您瞭。”

曹律師聽他這麼說便知道瞭分寸:“我明白瞭。”

走出律所的時候,俞山丁的車還停在剛剛的地方。霍念生下瞭車,靠著車門抽煙。

他看到陳文港,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陳文港向他走去,霍念生為他拉開車門。

回程仍是霍念生開車,送陳文港回鄭傢。

路上俞山丁問:“事情都辦完瞭?”

“還沒。”陳文港扭頭看他,想瞭想,餘光瞥的卻是另一位,“俞老板,你認識的人多,有沒有什麼執業四五年的年輕的律師朋友?”

“哪方面的?怎麼一定要執業四五年?”

陳文港文靜一笑:“年輕律師手裡的案子少,比較親力親為,執業有一定年頭,又不至於太沒經驗。比起大價錢請金牌律師,這種更合適普通人。最好是擅長網絡名譽糾紛的。”

俞山丁摸瞭摸下巴:“什麼名譽什麼糾紛?網暴那種的?”

陳文港說:“沒有那麼嚴重。隻是有點閑言碎語需要處理。”

鄭傢養的律師團不是吃白飯的,他剛見瞭個金牌律師出來,就要私下另找,那麼這件事顯然不願為人所知。陳文港語氣輕描淡寫,卻大有值得琢磨的空間。

至少俞山丁就在瞎琢磨。

“那比起俞老板,你應該問我。”霍念生插嘴,並且說不出是自豪還是不以為恥地笑瞭一聲,“你知道我的律師每年幫我向狗仔發多少律師函麼?”

金城狗仔出瞭名的膽大包天,尤愛盯著豪門爆料,就算天王老子來瞭,也沒有他們不敢扒的人,見報頻率或多或少而已。如霍念生這樣行事高調之徒,就是備受青睞那一種。

有好事者甚至稱他和狗仔是相愛相殺的共生關系。要是哪陣子沒選題,小報雜志又要吃飯,把他拉出來找素材,通過面相身材分析他的性能力和夫妻宮都有過。

因此陳文港笑言:“律師函發多瞭就不夠嚇人瞭。沒準狗仔當你跟他們撓癢癢。”

霍念生哈哈大笑,毫不生惱:“那怎麼辦呢,殺雞儆猴,拉一個出來灌水泥沉海?——我把律師聯系方式給你,你有什麼事自己找他,跟他說是我讓你去的。”

車到鄭傢門口,霍念生果真給陳文港一張名片。

陳文港掃瞭一眼,律師姓祝。

霍念生沒問半句他的目的,隻說如果祝律師不擅長的范疇,也可推薦合適的人選。

他語氣輕浮,這個好像隨隨便便推過來的律師,陳文港卻也認識。

霍念生尚會知道,前世正是這位祝律師拿著他的遺囑文件,放在陳文港面前請他簽字。

起初他當瞭霍念生十年的心腹,後來又當瞭陳文港十年的心腹。

名片邊緣割著指腹,陳文港笑瞭笑,抬頭向他道謝。

霍念生倚著車門和陳文港說話,他臨走前,陳文港把披著的他的外套脫下來。

然而衣服已吸瞭水,沾瞭潮意,陳文港才一遲疑,霍念生卻已經接過:“我找人處理就行瞭。你不用管,趕快回去。”

俞山丁也下瞭車,繼續願賭服輸,跑到駕駛座充當司機。他笑呵呵地跟陳文港道別。

離開前,霍念生沒來由地又叫瞭陳文港一聲。

陳文港微微彎腰,透過車窗往裡看他。

霍念生微笑:“差點忘瞭說,寶秋送瞭我一瓶酒,她說是你選的。多謝,我很喜歡。”

陳文港彎瞭彎眉眼,與他們揮手作別。

俞山丁從後視鏡看到他的倒影,車開遠瞭他仍在原處目送。

他身上沒有屬於年輕人的青澀,他站在那,就是歲月沉淀下來的穩重和溫柔。

*

下午三點的鄭宅,客廳空空蕩蕩,一個主人傢也沒在,不知都去忙什麼瞭。

陳文港在門口換瞭幹凈的鞋,走到樓梯間的拐角時被鄭玉成堵住。

上次場地出瞭紕漏,鄭玉成一朝被蛇咬,更加忙成陀螺,恨不得每個細節都摳一遍。

陳文港日子過得比他輕省,甚至跟他從早到晚見不瞭幾面。

鄭玉成有話跟他說,卻支支吾吾,找瞭個蹩腳開場白:“……大姐想請我們吃飯。”

他說的大姐是已經出嫁的鄭冬晴。

“她說她和姐夫都不知道朋友推薦的策劃公司會是這樣,差點給我們惹出那麼大麻煩。大姐心裡其實過意不去,所以想和姐夫一起,給我們賠個不是。”

陳文港婉拒:“有的人最喜歡殺熟,她要是知道那公司是那個鬼樣子,肯定不會推薦給你。飯我就不吃瞭,你們聚。她是你姐姐,你平時本來就該主動找她吃飯,多關心她一下。”

鄭玉成目光難言,陳文港這麼說是真的要跟他生分瞭。

換成以前,陳文港但凡跟他這麼你的我的打官腔,他早就炸瞭,然後一定吵架。

現在他好像已經失去瞭吵架的那個心力,而陳文港隻想回去換身幹凈衣服。

鄭玉成再一次拽住他:“等等,我才知道,皇冠的場地是你去跟霍念生要的。”

那天毛經理帶陳文港和小林去找俞山丁協商,回來之後事就妥瞭,中間細節無人知曉。

而毛經理是多會鉆營的一個人,他見陳文港不聲張,小林又沒權利直接跟鄭玉成匯報,整件事全憑他自己一張嘴,講著講著功勞就全成瞭他的。

鄭玉成信以為真,一直以為是他許以重利,從俞山丁那裡下手搞定的。

直到昨天所有人加班,閑聊的時候聽小林那姑娘提瞭一嘴,才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別想那麼多。”陳文港卻說,“你知道結果是好的就可以瞭。其他不重要。”

鄭玉成仍然堵著路,他執著地問陳文港:“霍念生有沒有難為你?”

陳文港說:“沒有。他很痛快就答應瞭。”

鄭玉成對於這個“痛快”表示懷疑——這種近乎友好善良的形容詞,聽起來跟他印象裡的霍念生真不容易扯上關系。他還想再問什麼,張瞭張口,可是他又能怎麼問呢。

他霍念生是什麼善男信女,何以就對陳文港那麼痛快?

鄭玉成不願往壞的那一面多想,他下意識避開某些可能。

那些可能卻像蟲子一樣在心頭噬咬,不是劇烈地疼,而是又麻又癢。

“總之你別再和他有太多接觸。他那種人不會無緣無故對別人好的。”

“嗯,好,知道。”陳文港說。

“你別誤會,我不是想幹涉你和誰交朋友,和誰來往。”鄭玉成蹙著英挺的眉,“隻是你太天真瞭,容易相信別人,我怕你被別人利用自己還不知道。”

走廊上有人朝這邊過來,且咳瞭兩聲,是管傢林伯的聲音。

陳文港向後退瞭一步,跟鄭玉成拉開距離。

林伯走到跟前,皺瞭皺眉,摸摸他的領子:“淋雨瞭?”

陳文港忙說:“沒事,已經快幹瞭。”

“那也趕緊換衣服去。哪就幹瞭?濕氣都捂到關節裡瞭。”

在老管傢的註視下,陳文港蹬蹬上樓,把鄭玉成丟在後頭。

他回到自己臥室,洗瞭個熱水澡,把頭發吹幹,換瞭身黑色的傢居服,胸口位置用白線繡瞭一艘帆船。聽到有人敲門,他過去打開,林伯用托盤端瞭杯薑茶給他。

“剛剛小梅來送瞭一趟,說敲門你沒開,我就猜你在洗澡。”

“抱歉,我沒聽見。”陳文港接過,道瞭謝,想瞭想又道,“我剛剛跟鄭玉成沒說什麼。”

林伯拍他一計:“什麼話?說的我天天的工作就盯著你們似的。在一個傢生活,低頭不見抬頭見,也沒人讓你們一句話都不說。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瞭。”

薑茶是甜的,裡面加瞭紅糖,幾乎嘗不出辛辣味,熱騰騰地冒著白煙。

陳文港喝瞭兩口,很快身上有瞭熱意。

他把祝律師的名片收到皮夾裡,然後把托盤和杯子送回樓下,等傭人來收。

這一天沒有其他特別要緊的事要做瞭,傢裡又沒其他人在,陳文港浮生偷得半日閑,上樓的時候他去書房隨手找瞭本書,回到臥室,打開音響,隨便挑瞭個音樂,鉆到床上。

溫暖幹燥的環境讓人慵懶,他腿上搭著毯子,一頁一頁地翻看。

書是一本帶點科幻色彩的恐怖,跟陰沉的天氣互相映襯。窗外的雨依然下一陣停一陣,這會兒又開始瞭。雨點敲在玻璃上,和舒緩的鋼琴曲交織成一種別樣的節奏。

陳文港不知看瞭多久,柔軟的困意漸漸上來。

他把書放在床頭櫃上,往下滑瞭一截,用毯子裹住自己,闔上瞭眼。

不知由於白噪音加持,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這一覺他睡得寧靜安穩。

*

他睡著的時候,霍念生剛回到自己辦公室。

助理Aanda使瞭個眼色,示意有客人。

他的弟弟霍京生在裡頭等著,已經待瞭一陣子。

霍京生手裡無聊地把玩著一支飛鏢,這是他辦公室裡的小玩意,圓形的靶子掛在門邊。

見到他,霍念生迎上去:“等很久瞭嗎?要過來怎麼不提前打個招呼?”

兄弟倆假惺惺地擁抱。

霍京生笑道:“本來就是路過,臨時起意想來看看你。大哥這裡還是氣派。”

他對面是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半城景色一覽無餘,遠處能望到黑茫茫的海面。

Aanda走進來,給他面前的茶杯續茶,又給霍念生端來一杯濃縮咖啡。

霍念生的熱情隻爆發瞭那麼一下便收放自如,往寬闊的實木辦公桌後一坐,順手打開一份文件夾,懶得理人。霍京生被硬生生晾在會客沙發上,臉上有些僵硬,眼珠子轉瞭轉。

他把飛鏢扔回茶幾上:“大哥,其實是二叔讓我來的。”

“他老人傢怎麼樣?”

“他這兩年身體不如從前,年紀大瞭容易心軟,讓你不忙的時候回去見見傢人。”

聞言霍念生卻問:“不好,是有多不好?”

“什麼意思?”

“腦梗?心梗?腫瘤?半身不遂?還有幾年活頭?”

“你……他……”霍京生一口茶岔進氣管,嗆咳起來,臉色憋得通紅。

霍念生噗嗤笑出聲,重新走過去,一彎腰,把他扔下的飛鏢撿起來,手指捻著轉瞭兩下:

“開玩笑的!這麼驚訝幹什麼?你又不是頭一天知道,我這張嘴說話不中聽。身體不好,該退休退休,該療養療養,老年人就該釣釣魚,溜溜鳥,不要操那麼多咸淡心。”

霍京生咳瞭半天才緩過來:“大哥。”他幹笑兩聲,“你是不是還記仇?”

霍念生在他旁邊坐下,兩條腿一伸,搭在茶幾上。他胳膊長腿長,這麼一來就把霍京生擠到沙發一角。霍京生不欲跟他親密地挨著,可憐巴巴地往旁擠,頗為局促。

霍京生試探道:“二叔他……”

嗖地一聲,磨得銳利的鏢尖刺入七環的位置。

“手生瞭。”霍念生嘖瞭一聲,扭頭看他,“你剛剛說什麼?”

霍京生訥訥。

前幾年他們父親去世,一眾子女遺產大戰,他和二叔私下結盟,但,霍念生不也早就勾結瞭三叔?二叔想將他們一軍,最後在三叔的斡旋下,霍念生拿股份,去彰城,一氣呵成。

霍念生負責霍氏在那邊的地產開發和風險投資,霍京生來之前,二叔讓他打探,但不要問生意,閑聊即可。然而這也聊不出什麼來,霍念生儼然甩手掌櫃,隻有吃喝玩樂信手拈來。

霍京生換個策略,張瞭張口:“二叔希望你能……”

又是嗖地一聲,另一支飛鏢脫手,比剛剛離靶心近一點,擦著邊算是個九環。

霍京生皺著眉叫瞭一聲:“大哥!”

他面前茶幾上幾份娛樂小報,霍念生來之前,霍京生已經無聊地翻瞭個遍。

此時忍不住低頭再看一眼。

這份調侃馬某公子請瞭一堆公關討好霍念生,結果弄巧成拙,惹得人翻臉就走,在知情人士中傳為笑料,那份爆料隔天霍念生便跟當紅女星深夜出入酒店,揣測房內何其香艷……

助理不知怎麼想的,大大咧咧擺在這裡。當然,也能是就買回給老板過目的。

但她的老板看到瞭,顯然也並不放在心上。

霍京生無奈地說:“二叔也是想勸你收斂一點,你在彰城,天高皇帝遠的就算瞭,現在回來還整天被人傳些荒唐事。你還想進董事會,股東們怎麼可能放心?股民的信心就是墻頭草,難道我們都要為瞭你一個人提心吊膽,天天起來看報紙上有沒有你的醜聞嗎?”

霍念生笑而不語,既不生氣,也不在乎,儼然對他的話全不往心裡去。

霍京生有些沉不住氣:“大哥,這些你是要考慮清楚的。”

霍念生微笑:“先聽說你好事將近,看來你是考慮清楚瞭?”

霍京生扯出個笑:“還不算,隻是有合適的對象,還在相互接觸。”

霍念生把腳從茶幾上放下來,改為蹺起二郎腿:“恭喜恭喜。”

霍京生勸道:“結婚這個事情,雖然都說是圍城,該進還是要進的。重點是找到合適的人。像你,就適合那種溫柔賢惠的,懂事,不鬧,傢裡頭給個名分,私下又不耽誤你玩……”

男人終究懂男人的想法,霍念生面上不顯,眼神浮動瞭一下。

Aanda突然敲門,提醒霍念生馬上有會要開。

霍京生正欲再接再厲,見狀隻好先行告辭。

Aanda送他回來,一推門,便見老板吊兒郎當坐在沙發上,捏著一隻飛鏢向自己比劃。

她面不改色,耳邊隻聽咻地一下,飛鏢尾翼旋轉,裹著氣流,正中靶心。

她側頭往靶子上看瞭一眼,語氣平平地說:“這種行為很危險。”

霍念生從善如流:“你教訓得對。其實我想紮的是霍京生的後腦勺。”

他踱步過去,把三支飛鏢拔下來,走回來,扔在收納盒裡。Aanda低頭看瞭看茶幾,要把小報收起來,放回旁邊的書報架。霍念生先她一步,隨手疊瞭疊:“我自己來就好。”

他一手抄兜,一手把那疊紙折瞭,哐啷一聲,扔進廢紙簍。

她出去後,霍念生隨手拉開辦公桌的抽屜。

角落裡疊著幾張陳文港的照片。

最上面的那張邊緣歪斜,細看是因為被剪開瞭,原本是合照,如今隻剩單人的這一半。

但這是拍得最溫馨的一張,照片中的人望向鏡頭,目光繾綣,眉眼像海上縹緲的霧氣。

霍念生低頭看瞭片刻,譏誚一笑,把所有照片都拿出來,找瞭個空信封裝好,然後又丟回去。他繼續把抽屜清理瞭一下,扒拉出幾張作廢的票據,一並丟進瞭廢紙簍。

*

陳文港不久收到瞭大伯陳增訴苦的電話。

普通人的勞苦愁煩無非那麼幾樣:車子,票子,房子。

傢裡新換瞭一輛代步車,車貸每個月好幾千,油價也一直在漲;計劃在新城區買學區房,以後給光宗耀祖上學用,可首付還沒攢齊;兄弟兩個雖然還小,將來給他們倆買房子也要一人一套,不然不好討老婆,可房價不等人,現在就要開始攢,買瞭房還得有彩禮……

曹律師手筆漂亮,大伯抱怨歸抱怨,但和大伯母兩人未曾敢無理取鬧。

電話打瞭幾次,見陳文港沒有因為心軟要松口的意思,這件事也隻能如此瞭。

房子本身是登記在陳文港名下,隻是使用權在大伯手裡,按照約定清空租客後歸還。

他最近沒顧得回去看,陳香鈴還主動幫他盯著,確保父母沒有偷偷又把房子租出去。

遺產的計算復雜一些,但也沒有糾纏很長時間。

曹律師雷厲風行,一分一厘算得清楚,還加上瞭利息,陳文港信任他,直接簽瞭字。

一切發展得迅速而順利,快得甚至讓人覺得缺乏真實感。

對陳文港來說,父親最後留給他的東西,就是某天突然到來的銀行短信,提醒他戶頭上入賬瞭一大筆錢。

他看著那條短信心裡徒生幾分傷感。

沖淡這種傷感的是陳香鈴悄悄給他發的消息。

陳香鈴偷偷買瞭套高中課本,在利用空閑時間自學。這件事她沒有別人可講,連跟朋友都是保密的,隻好跟堂哥商量。陳文港已看好瞭補習學校,跟招生老師談過,學籍可以搞定。

不知不覺半個月過去。

鄭傢所有人都在忙活。

鄭氏集團成立一百二十周年,逢十逢百的紀念日,總是格外隆重。最近鄭老爺頻繁會見老友,上門拜訪的人明顯多起來。鄭夫人霍美潔則流連美容院,珠寶店,高定店,諸如此類。

慶典是正式場合,光鮮亮相必不可少。

陳文港成年時定制過一套晚禮服,用以應對此類場合。定制西裝通常留有放量,以備穿著者隨歲月流逝身材發福。他瘦倒一直是瘦的,但這兩年身量還在成長,又高瞭個三四厘米。

他在店裡量瞭新的尺寸。老師傅委婉向他說明,這次再怎麼放,褲長也勉勉強強瞭。

若講究到每個細節,以重做一身為宜。然而一身高定價格不菲,恐怕能達六位數,完成周期又需兩周到幾個月不等。

陳文港猶豫片刻,也委婉表示下次再說,這次還是改原來的衣服就行瞭。

然而兩三天後,店裡的人就又給陳文港打電話,請他去試白坯,選面料。

“上次不是濺瞭你一身水嗎?”霍念生在電話裡解釋,“這算賠禮道歉。”

陳文港在學校見到霍念生的助理Aanda,對方等他下課,開車接他去店裡。

此時她看陳文港的眼神還是個陌生人,最多覺得這是老板想泡的對象。

陳文港溫和地向她道謝,Aanda面對他的笑容時有所怔忪。

她有些疑惑地端量他片刻,確信腦海中沒有跟這個年輕人打過交道的印象。

兩人客套禮貌地握瞭握手。

這是他們這輩子的第一次相見。

毫無疑問霍念生是擅作主張。說實話Aanda最開始也有猶豫。直到見過陳文港,方隱隱摸到,似乎也不是想象中那麼回事。他對霍念生有一種近乎無底線的包容,仿佛霍念生做什麼都不能惹出他的脾氣。

既然如此,這就隻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情趣瞭。

她見到的不是真正二十歲的陳文港。

年輕的時候要講自尊,所有尊嚴維系在一個敏感的平衡點上,仿佛多染一點銅臭、被別人多說一句拜金就不堪重負。直到過盡千帆,道盡途窮,終究他對霍念生是什麼都不在乎瞭。

霍念生也把能給的都給過他瞭。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好矯情的呢?

所有人對他的警告也都不是錯,霍念生的底色是一片混沌。

可難道陳文港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他沒準才是知道最清楚的那一個。

陳文港的禮服解決瞭,之後鄭寶秋找瞭一個下午,拽他陪自己去試新的裙子。

男士禮服款式大差不差,可以一套來回穿著,每次更換配飾即可。

時尚界和社交圈對女士要苛求許多。

宴會禮儀沒有明文規定一條裙子不能穿兩次,但始終會被視為不鄭重。越隆重的場合,越在有錢人之間,攀比風氣越為嚴重。風氣如此,沒多少人能完全瀟灑地跳出藩籬。

鄭寶秋定瞭一條香檳金的禮服,裙擺上綴瞭大朵的緞帶玫瑰。

陳文港從小到大對陪她挑禮服這件事已經駕輕就熟。這些高檔禮服美則美矣,上面往往使用各種刺繡、薄紗、手工花邊,清洗和熨燙就變成很不容易的工作。

它們從設計階段就幾乎不考慮後續保養問題,隻管怎麼絢麗怎麼來。

這是曇花一現的消耗品。

出門的時候,鄭寶秋卻悄悄對陳文港說:“其實我上次在這傢店裡遇到大姐。她……”

她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她好像想問店員能不能借禮服,但是被拒絕瞭。”

陳文港也低聲問:“她有沒有跟你說為什麼?”

鄭寶秋搖頭

:“她怎麼會跟我開口。可惜我的衣服她穿不瞭,不然可以把我這身給她。”

這姑娘依然敏感而體貼。

鄭冬晴作為鄭傢長女,幾年前嫁給自己的大學同學。當初她是自由戀愛,鄭秉義雖然不甚滿意,還是遂瞭女兒的意。姐夫項豪出身小康之傢,後來自己做生意,經營一傢貨代公司。

鄭冬晴婚後經濟與娘傢分割。如今她不願花高昂的價格定制一套禮服,或者至少買一身奢牌成衣,或許說明他們夫妻經濟狀況不那麼理想。當然,窮絕對談不上。

應該是處於仍過得比一般人好的水平,隻是無可避免掉出瞭這個圈層。

但她身上還有傢族信托,以及各種理財分紅,本不應該落魄至此。

作為傢裡的老幺,鄭寶秋不適合開口,便把這事推到陳文港頭上。

陳文港嘆氣,去瞭鄭秉義的書房。

鄭秉義並非對長女毫不關心,隻是不會註意這麼多細枝末節,聽罷表示知道瞭。

在陳文港出門前,又被鄭秉義叫住:“你何世伯去瞭國外,但到時何傢會有小輩出席。”

他沒有明說是何宛心還是何傢駿,還是兩者都來,更沒有說什麼意思。

陳文港卻不多問,隻管點頭:“我知道怎麼做。”

鄭秉義是滿意的。他打開抽屜翻瞭翻,把一把雷克薩斯的鑰匙放到他手裡:“這段時間茂勛長進很快,我都看得到。這車你自己用,已經停在車庫裡瞭,有時間你開出去試試。”

陳文港待要拒絕。

鄭秉義說:“拿著,早就該給你配的。你以前說用不著,現在出門沒個工具總不方便。”

轉頭管傢林伯拿瞭幾份文件給陳文港簽,這輛車直接買在他名下。

與此同時,霍念生送的那身晚禮服,店裡派人送到鄭傢。

這次再試穿的時候,陳文港才發現衣服領底繡瞭字。

定制西裝,要麼繡自己的名字,要麼繡配偶的名字。

他的衣服上卻赫然繡著霍念生的姓名縮寫。

對此陳文港也隻是無奈地笑瞭笑。

他裝作什麼都沒察覺,掛回防塵袋裡。

*

鄭氏集團慶典的日子如期而至。

當日皇冠大酒店門口車馬輻輳,裡頭熱鬧喧天。

到處車和人進進出出,身穿紅色制服的禮賓員和泊車員忙得腳不沾地。

鄭傢人和鄭氏集團本部高管自不必說,到場的還有各地分公司和辦事處代表、旁支親戚、合作夥伴、媒體記者,擠擠挨挨全是人頭。給鄭秉義面子的不乏名流大腕,政商人士,現場還請瞭若幹當紅明星走紅毯,酒店內外的安保工作相當繁重。

陳文港規規矩矩地與鄭玉成、鄭茂勛和牧清站成一排,跟在鄭秉義身後接待客人。

鄭寶秋笑意盈盈,亭亭玉立,蹬著小細跟,一朵鬱金香似的跟在鄭太太身邊。

打眼望去,一個比一個標致,宛如芝蘭玉樹之傢,令人艷羨。

鄭冬晴攜丈夫到場,和父親及一眾弟妹擁抱。

她珍珠白的晚禮服像一泓雅致的月光。

一傢人熙熙融融,在記者的閃光燈下熠熠奪目地合影。

鄭秉義老懷欣慰。

下午已開過面向媒體的新聞發佈會,宴會及慈善拍賣將從傍晚持續到晚上。

來賓源源不斷到場,而接待實則是件極其累人的工作。

陳文港立在門口,見到許多認識的面孔——鄭傢的旁支親戚,他基本都認得,記得每個人的姓名和輩分。世交傢的孩子,他大部分也見過,尤其是鄭玉成熟悉的同學和朋友。

最早的時候對他來說,每回這樣的場合都是一場大考。

他會精神緊張,怕鬧笑話,怕不記得人,怕丟鄭秉義的臉。

那時候鄭玉成會盡量跟他貼著站,在耳邊偷偷提醒他,仿佛是他的一個救星。

現在他談吐得體,應對自如,不會在任何一個熟悉或陌生人面前露怯。

時間差不多瞭,大部分重要來賓已經進入內場。

最後幾波賓客到訪,陳文港悄悄對瞭下名單。

冷不丁入口又掀一陣喧嘩,他一抬頭,隔著人群看到霍念生。

霍念生未攜其他女伴,Aanda高挽發髻,有分寸地挽著老板的手臂伴隨出席。

然而他是被群狐朋狗友簇擁著進來的,陳文港沒機會迎上去,眾人已載笑載言進瞭內場。

鄭傢人已經都進去瞭,沒人留意到陳文港。

宴會廳打通瞭三塊場地,有舞池,有樂隊,臺下有冷餐,臺上有歌手獻唱。

賓客雲集,高朋滿座。

陳文港忌酒,端瞭一杯雪梨汁假充香檳。好在無人計較。

到瞭這個時候,他反而空閑下來,因為沒什麼人主動找他攀談。

在這種場合,如果用有色眼鏡把人分個三六九等,他無疑還是最底下的那環。

鄭傢宴會上,最搶眼的永遠是鄭玉成和鄭茂勛,鄭寶秋身邊圍繞的蜂蝶這兩年也越來越多。牧清再冷清,至少是鄭秉義的正經子侄,隻有陳文港身上是最沒利可圖的。

如同俞山丁,司機的兒子是他身上洗不去的烙印。

但這不是什麼需要自卑的事,隻是十分無聊。

鄭茂勛忽然過來,搗瞭搗陳文港:“看你十點鐘方向。”

陳文港早就看到瞭。

他的十點鐘方向是紅裙似火的何宛心,她一來就黏上瞭鄭玉成。

那兩人被眾星拱月地圍在中間,想令人忽視都難,旁邊不少人起哄喊“嫂子”。

有的人是不知情,有的人是故意的,似有若無的眼神幸災樂禍地往陳文港這邊瞟。

何宛心面色飛霞。

這又是一件無聊至極的事。

陳文港拍瞭拍鄭茂勛的肩膀,端著杯子轉身走瞭。

鄭玉成這會兒卻如芒在背。

場合特殊,眾目睽睽之下,不容許他做出任何失禮行為。何宛心牛皮糖似的往他身上貼,翻臉翻不得,甩也甩不掉。他環視一周,搜尋著陳文港的方位,卻隻看到一個離開的背影。

重重衣香鬢影遮住瞭他的視線。

拉扯良久,最後鄭玉成借口要準備講稿,才勉強脫身。

鄭玉成一走,起哄的朋友也散瞭,沒瞭樂子,三三兩兩去別處聊天。

何宛心揚瞭揚下巴,四下環顧後向角落走來。

她用下巴示意:“去,你給我端杯酒來。”

陳文港面不改色地看著她,叫瞭聲“何小姐”。

他已經主動避讓,何宛心還沒忘記找來示威,好在這次鄭寶秋就在不遠處,一扭頭,過來維護自己人:“怎麼瞭?要酒?那你叫服務員嘛,又不是沒長嘴。”

她招瞭招手,腕子上的碎鉆手鏈閃閃發光。

路過的服務員立刻端著托盤過來。

何宛心取瞭一杯,傲慢開口:“原來是我看錯瞭,還以為哪個端酒的杵在這裡偷懶。”

鄭寶秋反唇相譏:“那你可能眼神不太好。我傢的醫生不錯,要不要給你聯系方式?”

何宛心瞪她一眼,忽然冷笑起來。

她望向陳文港:“原來你不隻靠男人袒護,還喜歡躲在女人身後。”

陳文港依然保持著微笑,鄭寶秋臉上已然冷若冰霜。

但是沒必要在這裡大鬧起來,陳文港略略欠身:“我先去那邊瞭。”

“走什麼呀。”何宛心連諷帶刺,“軟腳蝦被戳瞭痛腳,心虛瞭?”

不等陳文港轉身,有隻手穩穩地攬上他的肩膀。

霍念生微笑著問:“你們在聊什麼,這麼熱鬧?”

鄭寶秋臉色稍霽,喊瞭聲“表哥”。

她的目光落在陳文港肩上的那隻手上,睫毛小扇子似的忽閃瞭兩下,欲言又止。

霍念生攬著陳文港,仿佛與他是十分親密的朋友,嘴上問何宛心:“你哥哥何傢駿怎麼沒來?聽說他前陣子在餐廳打瞭人,是正在傢挨罰麼?”

何宛心冷道:“小道消息也當真?霍公子,搞不清楚就說話,怕不要被人笑話。”

鄭寶秋蹙起秀氣的眉頭:“你這人還有完沒完?”

“抱歉,我是不太會說話,別人都習慣瞭。”霍念生說,“這一點我就特別欣賞鄭傢,傢風好,有教養。大傢傢世都差不多,但教養不是人人都有的。何小姐,你說是不是?”

何宛心怒視他,還要再說什麼,麥克風的聲音吸引瞭全場註意。

接下來的環節鄭玉成將上臺主持,然後請董事長鄭秉義致辭。

自然何宛心不會錯過,她又剜瞭眼霍念生,哼瞭一聲便轉身去瞭前排。

霍念生仍是笑盈盈的,然而陳文港也沒時間多待瞭,他深深看霍念生一眼,低聲道謝,又歉意地說瞭聲“少陪”,便和鄭寶秋一起去幫忙安排貴賓坐席。

霍念生註視著他清瘦的背影穿過人群,笑瞭笑,端瞭杯酒走開。

整套流程順利進行。鄭秉義回顧瞭鄭氏一百二十年走過的風風雨雨,以及自己半生功績。

鄭玉成英姿勃發,完美亮相,明天的報紙頭條大概可以取標題“虎門無犬子”。

待鄭秉義講完話後,全場響起合宜的掌聲。

接下來到慈善拍賣會之前暫時就沒其他安排瞭。

陳文港不想再被何宛心看到,這次躲去陽臺,哪知鄭茂勛聞著味兒似的也來瞭。

他還帶瞭一個年紀相仿的朋友。

“這是我同學,戚同舟。”鄭茂勛向陳文港擠眼,“記得嗎?給過你聯系方式。”

“你好。”陳文港先是覺得耳熟,立刻想瞭起來,他伸出右手,“陳文港。”

“啊……你好。”戚同舟原本不大走心地被拖過來,一照面,直勾勾地撞進他眼眸裡,突然忘瞭怎麼說話,“我姓戚,不是,我是說,哦,咱們倆有好友的。”

到底什麼時候介紹的——那群衰仔怎麼沒一個提醒他是個大美人?

“太忙瞭,沒顧得聊過,不好意思。”陳文港仍笑著,往後抽瞭抽手。

戚同舟才發現還握著人傢,忙不迭把手松開:“不不,是我不好意思。”

“感情你們就白加瞭個好友?”鄭茂勛拐瞭陳文港一下,“你行不行呀。”

“我的問題,我的問題!”戚同舟連忙否認,卻卡瞭殼,“我就是……”

就是什麼?

戚同舟被美色晃花瞭眼也晃花瞭腦子,一時間竟然接不上後面的話。

他剩下一個想法,就是照自己腦門來一錘子。

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傢瞭。

就在來之前他還嗤之以鼻——結束上一段戀愛後,以前的老同學認定他沉浸在失戀的灰暗裡,不知道誰出瞭個餿主意,說什麼治療心傷的好辦法就是開啟一段新的戀情。

結果好瞭,一時間,戚同舟被損友們輪流轟炸。

他被搞煩瞭,索性來者不拒,收到一個聯系方式他就申請,加完就屏蔽不管。

列表裡就這樣躺瞭N個連聽都沒聽過的陌生人。

戚同舟以前不信什麼一見鐘情的鬼話。

現在他信瞭。

戚同舟差點不知道自己找瞭個什麼蹩腳的理由溜走的。

他躲在洗手間隔間,拿手機翻半天,找出個聯系人,噼裡啪啦一頓輸出:

“你給我介紹對象,為什麼事先不帶照片?”

對方一頭霧水,然而聽瞭原委,毫無同情,險些笑噴。

“哦你說那個啊,茂勛就沒給我照片啊。再說你都加好友瞭,不會自己要?”

“我完瞭。”戚同舟喃喃地說,“我剛剛見到真人瞭。”

“那不是很好嗎?”

“好你個頭,現在我該怎麼解釋,說被盜號瞭可行嗎?”

“嚯,沒見面把人晾一邊,見瞭面巴巴地往上撲,見色起意。”

“我知道,我真是一個膚淺的人。”戚同舟沒有饒舌的心情,“但也不算見色起意吧,你不懂,他真的就是,不光好看,主要是氣質的問題,又得體又溫柔……”

“怎麼不懂?有仙氣兒的,但你把人晾瞭十天半個月沒理。”

“……”

“是不是直接給你介紹下一個?”

“滾滾滾。”

戚同舟調出聊天界面,思考良久,先把自己的昵稱實名瞭,改成“戚同舟”三個字。

然後開始編輯對話。

陳文港手機震瞭一下,他一隻手裡還端著酒,摸出手機,低頭看瞭一眼。

見是戚同舟給他發瞭條消息:“那個,你好。”

然後立刻撤回瞭。

然後戚同舟發瞭個握手的卡通兔子表情。

然後又撤回瞭。

然後便陷入瞭漫長的“正在編輯中”,遲遲沒有再發過來。

陳文港笑笑也不以為意。

長相出挑的人鮮少會不知道自己的容貌優勢。上學的時候情書按打收,愛慕的眼神紛至沓來,早就是習以為常的事。受到的優待多瞭,容易讓人迷失自我,自以為多瞭不起。

直到你毀過一次容,再徹底失去這一切,就會懂得什麼叫世態炎涼。

陳文港沒立刻把手機收起來,把鄭茂勛叫到落地窗窗簾後面。

“你要是真的想還人情,能不能幫我個忙?”

“什麼啊?”

他調出慈善拍賣圖錄的電子版:“想請你幫我拍個東西。”

那一頁藏品是隻古董琺瑯懷表,文案裡浪漫地描述,這是一隻愛情表。

表盤黃金質地,鑲瞭一圈細密的珍珠,繪制的是羅密歐和朱麗葉秘密相會的場景,色彩鮮艷,也算精巧,但夾在各種機構和個人藏傢捐出來的藏品裡,值不瞭幾個錢。

後面還有隻哥倫比亞祖母綠的手表,制表工藝和寶石設計方面都比它搶眼得多。

這種五顏六色的小玩意要說鄭寶秋會喜歡還差不多。

鄭茂勛狐疑地問:“你讓我幫你拍?你自己拍不就行瞭?”

陳文港說:“怕有人瞧不起我窮酸,看見我要買,故意抬價呀。”

鄭茂勛頓瞭頓,也不是沒這個可能,無聊的公子哥互相搶東西,是常見的惡作劇。

陳文港自己倒笑瞭:“也是事實,我預算頂多十萬,超過這個數就放棄。”

“你怎麼不拜托鄭寶秋?”

“她是女孩,她拍這個愛情表送給我,給別人看到,萬一說閑話呢?”

“難道我就不要名聲啦?”鄭茂勛叫起來,“你沒想過你還是個同性戀呢!”

陳文港一把捂住他的嘴,鄭茂勛也嚇一跳,悄悄探頭看看,好在沒引起別人註意。

“好瞭不逗你,我本來是拜托寶秋的。”陳文港說,“但剛剛你不在,她給我幫腔,懟瞭何宛心幾句,這下她舉牌何宛心多半要抬價瞭。如果你不方便,也不強求。”

鄭茂勛被勾起瞭好奇:“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拍這個東西?”

陳文港說:“我記得以前我父親送過我母親一隻這樣的懷表。”

其實他對母親的印象早就很模糊瞭,隻記得父親把東西收在一個帶絲絨的匣子裡,有時候拿出來看看,說這是結婚的時候送給他母親的,現在先收著,以後給他傳傢。

“既然是遺物,怎麼不在你手裡?”鄭茂勛聽瞭更不解。

“我爸爸死瞭以後,很多貴重的東西都是我大伯拿去保管。當然,對你來說也沒多值錢。就是一些集郵冊、紀念幣之類的東西。總是我當時小就同意瞭,後來他告訴我弄丟瞭。”

陳文港以前很少說自己的事,這還是鄭茂勛頭一回聽說。

“前陣子曹律師幫我去清算,清單上這些東西都不全瞭,他折價賠瞭點錢。所以肯定是真的沒瞭。可能早些年找到藏傢,偷偷拿去賣瞭吧。”

鄭茂勛難得沉默片刻:“行吧,我幫你弄回來就是瞭。”

陳文港其實比他想象的看得開:“你試試看,沒有緣分也不強求。這表隻是和我印象裡有點像,我也沒法確定是不是原來那隻。物件隻是物件,留個念想而已。”

鄭茂勛執拗勁又上來瞭:“少廢話。我說能幫你弄就幫你弄。”

陳文港看他這勁頭,忽然擔心再給拍個天價出來:“你別太誇張。”

這場拍賣前世已經經歷過一次,那次陳文港是找鄭玉成幫忙舉牌。

結果半路殺出程咬金,霍念生不知犯什麼神經,非要跟鄭玉成對著幹,又有其他樂子人幫忙攪混水,抬出一個不合理的高價,陳文港便按住鄭玉成放棄瞭。

這隻愛情表最後不記得被哪個小開拍走瞭。

陳文港隻好當和它無緣。

他是真的不執著,物件隻是物件,逝去的人早就逝去瞭,不過生者給自己留個紀念。

在場內逛蕩瞭差不多一個小時,拍賣會開始。

酒店工作人員重新佈置瞭場地,廳內一張張圓桌,所有賓客自行擇座。

陳文港和鄭寶秋、鄭茂勛一桌,戚同舟借著同學的名義,期期艾艾跟著他們坐瞭。

開頭幾樣藏品不過熱身,壓軸戲是要往後排的,因此進行得不溫不火,隻零星有人舉牌。

陳文港想要的懷表就屬於這些氛圍組,便宜,起拍價不過兩萬,每次加價五千。

主持人宣佈開始,鄭茂勛沉住氣,等過瞭十秒無人響應,才緩緩舉起牌子。

舉瞭幾次,抬到五萬多,也就沒什麼人感興趣瞭。

主拍人公事公辦宣告:“五萬五一次——五萬五兩次——”

他最後問瞭一句:“還有人想再出價嗎?”

鄭寶秋趴到陳文港耳邊,悄悄地說:“就告訴你不用擔心嘛,穩瞭。”

不料何宛心朝他們的方向瞥瞭一眼,突然開口:“六萬。”

鄭寶秋眉頭一皺,陳文港以眼神安撫她,示意沒關系。

被妹妹在桌下狂拍的鄭茂勛繼續舉牌:“六萬五。”

何宛心說:“七萬。”

陳文港嘆瞭口氣。

鄭茂勛哪裡是個肯服輸的,兩人五千五千地往上加。

有陳文港的囑托,鄭茂勛還是克制的,盡量壓著價格,何宛心卻擺明咬住不放,看向他們這桌的眼神滿含惡意,一時間宴會廳裡兩個年輕人的聲音此起彼伏。

明眼人都看出這是杠瞭起來。

到瞭十萬這條線時,陳文港扯瞭一下鄭茂勛的袖子,暗暗向他搖頭。

然而鄭茂勛何時受過這樣的憋屈,大不瞭這個錢他出:“十五萬!”

何宛心依然涼涼地說:“十五萬五千。”

鄭茂勛咬著腮幫子瞪她:“二十萬。”

何宛心說:“二十萬五千。”

不明所以的戚同舟都小心翼翼地跟著喊瞭聲“二十一萬”。

然而收到男神示意不要添亂的眼神,立刻又緊緊閉上瞭嘴。

眼看鄭二公子和何小姐戰火升級,另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插進來:“二十五萬。”

開口的是鄭玉成。

同時手下一條消息發瞭出去:“這是我弟弟妹妹想要的東西,給我個面子,不要鬧瞭。”

大屏幕上清晰地以360°視角展示拍品細節,再精美也隻是塊普通的古董表。

主拍人經驗豐富,處變不驚,耐心地等他們繼續。

何宛心看到瞭消息,含嗔帶怨地望鄭玉成一眼,堅持叫價:“二十五萬五千。”

此時鄭茂勛也有些動瞭真火,一拍桌子:“三十萬!”

何宛心不依不饒,與他針鋒相對:“三十萬五千。”

雖然不知道幾個後生為瞭什麼原因打起來,當戲看倒是很有意思。

隻有坐在主席臺的鄭秉義臉色已經有些不虞,其中兩個都是他的兒子,此時做派無異胡鬧。身邊還有老朋友在偷偷問他,到底發生瞭什麼事。

就在這時候,人群中又有個牌子舉起來——

“一百萬。”

全場嘩然,所有目光集中到舉牌的人身上。

“你們幾個磨不磨蹭?”霍念生嗤笑一聲,他的眼神像看瞭個笑話,“要不然就幹脆一點,要不然就別學大人玩拍賣。小朋友們,你們這一點點螞蟻上樹的,準備拍到什麼時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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