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

作者:黃銅左輪 字數:5023

陳文港回到鄭傢的時候,鄭玉成在他臥室門口等著。

進門前先敲門,這回他記住瞭,也遵守瞭。

陳文港嘆瞭口氣,推開門:“請進吧。”

鄭玉成看見他手裡握著的盒子。

他抿瞭抿嘴唇:“七百萬的那個?”

“嗯。”

“我能不能看看?”

陳文港遞給他。

鄭玉成打開,黑色的絲絨裡躺著那隻古董懷表。

保管得再好,終究不可能嶄新如初,外殼上有細微歲月的痕跡。其實真的沒什麼特別。

鄭玉成低低笑瞭一聲:“有點遺憾,最後不是我拿下的。”

他最近似乎沉默瞭許多,氣質稍微有點變化。當然這種變化並不明顯,是從每一個細微的地方開始發生的,比如說話的方式和語氣,姑且稱得上向成熟和穩重轉化的苗頭。

他把盒子還給陳文港。

陳文港捧著這份大禮,思考應該放在哪。

掃視一圈,書架上還有一點空位,就在鄭玉成送的陀飛輪計時器旁邊。

陳文港不是儀式感很強的人,他很理性地看待物品本身,戀情結束瞭,但沒有一定要處理掉所有東西的執念。於是它愛擺在那就還是擺在那,做一個裝飾,但也僅此而已。

他掃瞭鄭玉成一眼,選擇拉開書桌抽屜,把盒子藏進抽屜裡。

鄭玉成則在看那個計時器,走過去,拿起來,懷念地擺弄瞭一下。

那學期正好上五金課,鄭玉成對做手工興趣大增,他說要送陳文港一個好玩的東西,自己研究瞭很久怎麼做傳動模型。鄭玉成抬起手,現在還能看到食指上焊槍留下的一點疤痕。

鄭玉成張瞭張口:“前陣子我在做別的案子,你在學校那個活動,怎麼樣瞭?”

“很順利。基金會安排瞭愛心車隊,下周六就會把所有書籍送到受捐機構。”

“到時候需要人嗎?我有時間,我可以去幫忙。”

“需要。你想來的話她們會很歡迎。”

“你呢?”

“我?”

“委婉地表示你自己不歡迎,是嗎?”

聞言陳文港露出瞭無奈又柔和的微笑,這是一種不言自明的回答。

以往的耳鬢廝磨歷歷在目,令人無奈而惋惜。

鄭玉成垂著頭,此時從他外表看不出他的內心充滿多少齷齪的想法。

他想把陳文港關起來,想把他壓在床上,狠狠地幹他,除瞭自己以外不給任何人碰一下,也不讓他有機會想到任何人。剝開紳士教育的外皮,芯子裡還是男人的劣根性。

鄭玉成剖身自省,他並不否認這點。

所有雄性動物天生就要爭競。

這是刻在基因裡的東西,反而該怪過去他覺醒得太慢。

大概本質上由於他沒經歷過患得患失的危機感。以至費瞭一番功夫才回到原點。

拋開所有紛雜的情緒,他終於意識到他同意“分手”的前提,是陳文港依然待在他唾手可得的位置上,不會真正離開他。那麼這個分手從一開始就是偽命題。

就像幼兒園把自己的玩具分享出來假作大方,但不容許別人真的帶回傢去。

這個類比不是那麼妥當,然而男孩或者男人,總之就那麼回事吧。

鄭玉成站在書架旁看瞭一會兒,摸到瞭一隻塑料短笛,又拿起來,在手裡把玩。

這是小時候上音樂課用的,陳文港的確是戀舊,鄭玉成自己的早就不知道飛哪去瞭。他研究瞭一會兒,放到嘴邊試瞭一下,憑著印象磕磕絆絆地吹出瞭《小小少年》的旋律。

這也是當時的音樂老師教的,是一部德國老電影的插曲。

陳文港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鄭玉成笑笑:“你還記得這首歌的中文歌詞嗎?‘小小少年,很少煩惱,眼望四周陽光照,但願永遠這樣好……但有一天風波突起,憂慮煩惱都到瞭’。小學的時候沒什麼感受,也不理解什麼意思……到瞭現在,突然想想,才發現原來這麼寫實。”

陳文港明明記得,卻說:“是麼,我都沒有印象瞭。”

鄭玉成把短笛放回去,對他說:“晚安,你早點休息。”

*

陳文港收到霍念生抵達彰城後發來的一張照片。

他拍的是彰城的地標性建築,一座直插雲霄的摩天大樓。

陳文港先是笑,那笑意不知不覺又淡瞭。

想到上輩子霍念生也給他發些五花八門的照片。

這個習慣養成在陳文港抑鬱越來越嚴重的那段時候。

有回在樓下司機跟保姆磕牙,笑說霍先生也被逼成瞭個俗人,吃個早茶都要拍個照給傢裡這位匯報。保姆倒是滿臉認真:“陳先生又不出門,霍先生這是想給他看看外面的世界。”

“又沒人攔著,又有車,他自己出去不就得瞭?”

“哎呀,他有那個抑鬱的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抑鬱算什麼毛病,都是矯情出來的。”

“怎麼不是毛病?是醫生讓多關心他,註意他情緒的。”

“還不是看有人能拿捏。別的殘疾人怎麼不抑鬱,他們都不要出門瞭?”

司機也是給霍念生開瞭幾年車的老人瞭,有點托大,口無遮攔。卻沒成想雇主還養瞭個間諜,保姆回頭就報告給瞭霍念生。這位不知道是不是丟瞭工作,反正後來沒再露過面。

陳文港側躺在床上,枕著一條胳膊,隔著屏幕吻瞭吻他名字。

其實這會兒還有另一個人琢磨怎麼給陳文港發消息。

戚同舟這陣子既緊張又亢奮,他的入學手續已經辦妥,等過瞭暑假就去大學報道。

但他激動的原因當然不是要上學瞭。

他是為瞭見到自己的心儀對象。

據戚同舟從鄭茂勛處打聽的情報,陳文港的日常行程是傢-公司-學校三點一線。

鄭傢他沒法天天去做客,鄭傢的公司,他也沒理由隨便進,學校還能攔得住他出入?

此前戚同舟其實已鼓起勇氣跟陳文港聊瞭幾次。

對方措辭很得體,但也不熱絡,明顯沒把他當成可能發展的對象。

這也沒辦法,他知道自己錯過瞭最佳時機,列表裡白躺那麼久,換誰覺得有誠意?

搞得戚同舟唯唯諾諾的也不敢約他,怕直接領張好人卡回來。

但追人總不能躺在傢裡幹等。山不來就他,他可以去就山啊。

比如機會突然就來瞭——

戚同舟手下反復編輯的消息發不出去,突然在朋友圈看到點吸引他的東西。

“你明天要過來幫忙?”電話裡陳文港不太確定地問,“可能會很累的。”

“你別小看我。以前上學的時候,什麼義賣啊,募捐啊,我都參加過的。”

讓戚同舟躍躍欲試的是學生會那個圖書捐贈的活動。

戚同舟自己GAP瞭一年,他的同學倒是大部分已經在大學裡瞭,進學生會的也有。

有一個同學在朋友圈發九宮格,他隨手點瞭一下,就在合影裡看見瞭陳文港。

戚同舟忙問這是什麼活動。

然後簡直讓他現撿瞭個理由,獻愛心嘛,多麼冠冕堂皇。

戚同舟厚著臉皮磨嘰半天,一會兒又說是給朋友幫忙,陳文港也沒理由阻攔,隨他去瞭。

;頭天晚上,戚同舟扔瞭一床的衣服,精心搭配,確定瞭一條時尚又不失活潑的潮男路線。

臨出門前又覺得不行,再換瞭一套。

早上出門太磨蹭,等他興致勃勃趕到學活中心的時候,大部分人都已經在忙瞭。

結果人傢學生會成員,都是文化衫牛仔褲,就戚同舟一個潮牌仔,混在裡頭挺紮眼。

他那個同學還取笑:“怎麼不嘚瑟死你?不知道的以為你是來校園模特大賽客串的。”

戚同舟嘴硬:“我怎麼瞭我?普普通通好吧,怎麼不說你自己直男。”

同學心知他目的不純,但還算良善地沒有多問,隻當騙來個免費勞動力用。

戚同舟略略緊張地環視一圈。

其實在場也不是就他自己畫風不同。另外還有一個人,西裝革履的,他第一眼差點以為是學校老師,但又過分年輕瞭。再定睛一看,認出是誰,兜頭突然一盆冷水。

他萬萬沒想到,怎麼陳文港前男友也在?

絕對是前男友,戚同舟在心裡把那個“前”字大寫加粗地描瞭一遍。

他要打聽陳文港和鄭茂勛他哥的關系並不難。再說,還多虧這兩個人鬧掰瞭,他和陳文港才被朋友開玩笑似的牽上線。戚同舟可沒聽說過這兩人復合。

應該……沒復合吧?

察覺那束窺探的目光,鄭玉成瞟瞭戚同舟一眼,漠然著一張面孔,轉身就走。

雖不明所以,但足以確定這小子令人討厭。

戚同舟才不在意他高不高興,他在人群裡找男神。

陳文港在跟車隊司機溝通。跟那兩個人比,他今天倒十分樸素,文化衫加休閑褲——跟學生會的成員一樣的配置,隻是好看的人披麻袋也是好看的,他穿起來就別有味道。

戚同舟看著他腰線,不知想哪去瞭,一時臉上飛紅。

身後一輛小推車撞他屁股,跟著是同學揶揄的聲音:“看誰呢這是?看夠沒?”

戚同舟丟下一句“我去幹活”,落荒而逃。

車隊來瞭十多輛金杯,但司機的主要任務是開車。要把滿教室的書搬出去裝車,主力還是志願者。戚同舟到瞭活動教室,望著物理意義上汗牛充棟的庫存,一隻隻一米見方的大紙箱摞在一起,終於反應過來,別人穿文化衫還是有原因的,方便,耐操,好幹活。

他猶豫著,一時不知從哪下手,覺得有點礙事,先把手表摘下來塞進兜裡。

這時同學又回來瞭:“行啦,跟你開玩笑的,你上那邊幫女生發水去吧。”

“不是,我專門來一趟就管發水?我真的來幫忙的,你跟我說往哪搬。”

“你這行頭就不是來幹活的好吧,這一通肩扛懷抱的,衣服不要瞭?”

“弄壞就弄壞唄。”戚同舟說,“我又不至於心疼幾件衣服。”

正欲一鼓作氣彎腰發力,身後有人輕輕碰瞭碰他。

戚同舟一轉身就對上陳文港琥珀色的瞳仁。

對方遞過來一件大號的文化衫:“你把這個套在外面吧,或者去洗手間換一下。”

“哦……好!”戚同舟溺得暈頭轉向,“謝謝你!”

他珍而重之地摟著那衣服,旁邊學生會的小幹事懷裡也抱瞭同樣的一打,嚷起來:

“還有誰沒有文化衫嗎?沒有的言語一聲!我這裡有多的!”

並且有樣學樣,試圖送鄭玉成一件:“學長,你這身要不也換換……”

鄭玉成拽過衣服,像咬著後槽牙說瞭聲謝謝,大踏步往男洗手間的方向走。

……至少我這件是男神親手給的,戚同舟想。覺得自己還是贏瞭一籌。

他把文化衫直接一套,學著別人把打包好的箱子往小推車上搬,再用推車運出去裝車。

鄭玉成回來的時候,上身的襯衣換瞭,但下身還是西褲皮鞋,混搭得有幾分滑稽。

戚同舟五十步笑百步,暗笑他打扮這麼人模狗樣,一看就是來做樣子的。

但鄭玉成並沒顧惜力氣,半蹲在地上,兩臂環住箱子,搬起來就往推車上碼。

他那嬌貴的小牛皮鞋禁不起這麼糟蹋,鋥亮的鞋面上立時多瞭兩道礙眼的褶痕。

倒是戚同舟十指不沾陽春水,這邊看別人的笑話,一個不慎就被紙箱邊緣劃瞭手。

作為傢裡最小的孩子,戚同舟從小受寵,其實真的沒幹過這些事,也沒體會出他們賣這麼大力氣有什麼意義。就像他以前的確參加過學校組織的那種義賣活動,主要還是重在參與,讓學生有鍛煉的機會。其實大夥兒忙活一天,營業額可能還不夠平時買一雙限量版球鞋。

那省下一雙鞋的錢捐出去不更省事嗎?

教室悶熱,學生又多,沒一會兒文化衫就被漬透瞭。額頭上的汗流進眼裡,辣得人睜不開眼。戚同舟杵在走道中間,低頭研究拇指上的口子。

路過的陳文港註意到他:“怎麼瞭?手弄破瞭?”

戚同舟忙把手藏起來:“沒什麼沒什麼,一點小傷。再晚點發現都痊愈瞭。”

好在學生會準備瞭消毒用的酒精噴霧。

陳文港把他帶到一邊,噴瞭噴傷口,又和別人討瞭張創可貼,給他纏在手指上。

頓時戚同舟心裡隻剩下“嘿嘿”,其餘想法一概去瞭九霄雲外。

有意義的集體活動!

他甚至哼起瞭小曲,連鄭玉成鄙夷地乜過來好幾眼都視而不見。

不知不覺,教室差不多空瞭,戚同舟跑去洗手洗臉。

結果冤傢路窄,一推門,就又撞見鄭玉成也在洗手間。

他已經換回衣服,在通風口底下講電話,表情鄭重,像在和人說正事。

戚同舟隻聽到最後一句“知道瞭,這就過去”——這句就夠瞭,他想,這人可算滾瞭。

這時鄭玉成掛瞭電話,再次乜他一眼,難以察覺地從鼻腔裡嗤出一聲。

男人都禁不起激。戚同舟那根接收挑釁的雷達立刻豎瞭起來。

他做瞭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哎呀,還沒付出多少勞動呢就要走啦?這麼忙還過來幹嘛,走個形式?”

鄭玉成瞥瞭眼他手指頭上印著卡通圖案的創可貼,忽然扯起嘴角。

“這點段數就當自己能上位瞭。”他說,“想法可嘉。”

“比不上你執著。你都是過去式瞭,不是還沒放棄希望。”

“你以為你就能是將來時?”鄭玉成露出個有點陰暗的表情,“也好,保持這種自信。你將來可能有機會知道他喜歡吃什麼,玩什麼,約會時喜歡去哪,接吻時什麼反應,上床喜歡什麼姿勢……”

戚同舟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喂,你別太過分瞭!懂不懂尊重人啊?”

奈何簡單粗暴的攻擊確實奏效。他一說,戚同舟就忍不住順著聯想,心裡有如醋淹。

鄭玉成嘲諷:“哦,你想的不是這點事。你就想談個柏拉圖的戀愛,拉拉小手看看電影?”

戚同舟張口結舌,意識到自己落入語言陷阱,說是和不是都顯得很弱雞。

“無聊,這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我九歲就認識陳文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鄭玉成說,“我隻是提醒你,他不會看上你這種毛都沒長齊、需要照顧的愣頭青,你可以不用白費功夫瞭。”

“你這種挑釁真的很低級。”戚同舟覺得不可理喻,“你從哪看出來我需要人照顧?”

“是嗎?好啊,我告訴你,你隻看到他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他其實很沒有安全感,而且還有點慕強。他真正需要的是那種能保護他的人。”鄭玉成說,“這一點,我的確是沒做好,但你,”他用目光掂量瞭一把戚同舟的斤兩,“肯定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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