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前。
鄭寶秋背地吐槽,牧清帶著朋友過來的時候,她還是換瞭個虛以委蛇的笑臉。
那邊戚同舟跟陳文港回來瞭,幾個人湊瞭一圈,熟不熟的圍在一起拉閑散悶。
那邊工作人員重新擺瞭個香檳塔,酒液從金字塔頂尖汩汩往下淌,像個黃金瀑佈。
很多人玩嗨瞭也喝嗨瞭,鬧哄哄地圍著這盛景一陣歡呼。
牧清的朋友們起意,提議要過去玩喝酒遊戲。
陳文港不打算參與,稍微退瞭退,讓出空間給他們。
有人卻看不慣他假清高的勁兒,出言嘲諷:“這是幹什麼,搞眾人皆醉我獨醒?”
陳文港笑笑,裝聾作啞地沒搭理。
那人反倒來瞭勁,催他參加,不然就是不給臉面。
鄭寶秋看不過去:“哦,他酒精代謝能力不好,不適合喝酒。上回體檢醫生還說呢。”
那人的同伴嬉笑:“就喝這麼一杯,有什麼代謝不瞭的?回去多去撒幾泡尿就沒瞭。”
鄭寶擰起眉頭,不待她發作,戚同舟忙道:“搞什麼搞,還有女生在呢,嘴巴放幹凈點。”
對方轉向陳文港:“女生當然不用喝。怎麼——你也是女生?是不是還來瞭大姨媽?”
眼看鄭寶秋快忍無可忍,陳文港攔瞭她一下:“算瞭,別跟無謂的人一般見識。”
那人叫囂:“來來,你有見識,再說一句試試?”
肚裡存瞭點酒精,又年輕氣盛,兩句話不合,氣氛突然變得劍拔弩張。
這時候牧清倒出來打瞭個圓場,勸朋友少說兩句。
戰火停止升級,但話不投機半句多,兩撥人翻瞭臉,索性涇渭分明,各去瞭場地一邊。
鄭寶秋背過身子,冷哼:“那兩個人我認識他們,一個傢裡開機械廠,一個開改裝廠的。到底是暴發戶,上不得臺面。看他們和誰玩,都知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瞭。”
戚同舟開口附和。但他對牧清印象不錯,其實沒反應過來鄭寶秋影射的是誰。
臺上樂隊還在搖滾嘶吼。臺下不知誰起瞭個頭,把氣泡香檳用力搖得岌岌可危,砰一聲,塞子合著酒噴出去,淋瞭旁人一身。
被淋的人不甘示弱,立刻抓瞭一瓶酒,予以反擊。
像是一個訊號,眾人很快拿香檳打起瞭酒仗,進行一種無聊的狂歡活動。
酒液不要錢似的漫天揮灑,有些直接倒進泳池裡,這一晚不知要白燒多少錢。
陳文港跟鄭寶秋交換瞭個眼神,都不想被潑一身濕漉漉的酒精,兩人決定提前撤退,陳文港擋著鄭寶秋,找瞭條安全路線打算離開。
戚同舟亦步亦趨跟在後面。走到場地邊緣的時候,他聽見有人喊瞭陳文港一聲。
接下來的意外發生得迅雷不及掩耳。
戚同舟隻看到有香檳從瓶口呈弧線形飛濺出來,意識到有不長眼的人潑酒偷襲他們。
旋即第二個想法,那襲擊是故意沖陳文港來的。
陳文港不偏不倚被潑瞭個正著。到此為止,戚同舟已經意識到是個沒品的惡作劇。
卻不料陳文港反應極其激烈,猛然後退一步。等戚同舟意識到那聲哀鳴是他發出的,他已經捂著臉摔在地上。不像被人潑瞭酒,倒像被潑瞭硫酸一樣恐懼。
鄭寶秋回過神來,罵瞭聲:“誰幹的?”
她撲上去,擔憂地問是不是濺到瞭眼。
人群面面相覷,都一臉無辜,自然無人主動承認。
戚同舟倒是看見瞭,潑酒的人是剛剛罵他的那個傻帽。
但此時顧不得追究對方,他也在陳文港身旁蹲瞭下來,卻舉著兩隻手不知所措。
陳文港把身體蜷成一團,這是個極具防禦性的姿態,整個人繃得像一張拉緊的弓,不讓摸不讓碰的,這不是正常的反應。
搖滾聲不知何時停瞭,隻有音樂還在空放,樂隊成員都伸著腦袋往這邊看熱鬧——
“什麼情況?”
“有人受傷瞭?”
“不會演的吧?喂,別開玩笑啦。”
圍觀的人群中,有聲音小心開口:“會不會是羊癲瘋?”
俞山丁如摩西分海一般擠開人群,露出腦袋,他倒還鎮定,斥責說話的小模特:“什麼羊癲瘋!幹什麼幹什麼,都擠在這,能不有人缺氧嗎?還不都散開,把新鮮空氣讓出來?”
這些模特裡不少是他老熟人瞭,俞山丁一個眼神,便哄笑著帶頭散瞭開去。
鄭寶秋扯起領子,嗅瞭嗅自己被殃及潑到的液體,甚至試著舔瞭一下手背,的確隻是香檳。總不能是酒裡摻瞭別的東西?
她有些茫然,再次俯下身:“文港哥,你感覺怎麼樣?”
陳文港死死咬著牙關沒回答她。
酒液沁透衣服,涼意順著神經直抵大腦,他感覺到的卻不是冰冷,而是滾燙,燙得幾乎燒起來,灼得他每寸皮膚劇痛不已。意識也是混沌的,他分不清現實和記憶。
陳文港動瞭動嘴唇,戚同舟覺得他似乎說瞭什麼,可惜沒能聽清。
鄭寶秋做瞭決定:“要不還是叫救護車吧……我這就去叫。”
。
然而她穿著清涼,手機鎖在瞭儲物櫃裡。俞山丁扶著膝蓋,也再彎腰查看情況,聞言一摸身上——隻一條褲衩。鄭寶秋連忙起身跑去拿,轉身卻一愣,口中喊瞭聲“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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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同舟六神無主地蹲在那裡,下意識一抬頭,身邊便多瞭個人。
他都沒發現霍念生是什麼時候來的。但公平地說,霍念生也目中無他。
鄭寶秋顯然更依賴自己人,抓住戚同舟的肩膀,往後拉瞭拉,示意他讓讓。戚同舟無奈讓開,看著霍念生屈著一條膝蓋,跪在地上,輕輕喊陳文港的名字。
聽到他的聲音,陳文港終於有瞭反應。
霍念生隻覺左手一緊,被他死死抓住。陳文港力道奇大,幾乎要捏碎他的手骨。
他的另一隻手仍緊緊捂著臉,露出的半邊面容泛著白皙光澤,看不出任何問題。
霍念生心裡反而安穩下來,由他捏著,他指揮鄭寶秋:“你掏掏他兜裡,有沒有一個……”
一個分裝用的小藥盒。陳文港如果帶在身上,會固定裝在右邊的口袋。
霍念生皺起眉,頓瞭頓:“算瞭,我來吧。”
再一次,他體內似乎出現另一個自己,嫻熟地從老地方摸到藥盒。霍念生單手不方便,交給鄭寶秋,打開裡面是不知什麼成分的兩片白色顆粒。然而霍念生知道這是阿普唑侖。
鄭寶秋倒出一粒藥,狐疑地遞過來。
霍念生扶著陳文港的後腦,把他的頭支起來一點。
熟悉的氣息讓陳文港不再抗拒,他就著霍念生的手把藥吞瞭,本能地壓在舌根底下。
霍念生換瞭個姿勢,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他騰出右手,安撫地拍著陳文港的後背。俞山丁拿來一條幹凈浴巾,這東西在泳池入口備瞭很多。霍念生給瞭他一個眼神,俞山丁反應過來,連忙展開。霍念生接過來,用浴巾把陳文港連同自己一條胳膊裹在裡面。
陳文港終於放緩瞭手上的力道,隻是虛虛搭在臉上。
他靠在霍念生懷裡,一臉一身還都是濕漉漉的酒漬。霍念生扯起浴巾,輕柔地給他擦臉。
這邊的動靜再次引來一片窺探目光,但被俞山丁等人擋住瞭大半。霍念生向鄭寶秋吩咐瞭兩句,無視欲言又止的戚同舟,重新用浴巾裹好陳文港,打橫把人抱瞭起來。
大概阿普唑侖針的藥效開始起作用,陳文港那根尖銳的神經叫囂的聲音小瞭。
他蜷在霍念生懷裡,似醒非醒,依稀聽到俞山丁的聲音問“去哪個房間”。
又聽到霍念生叫他還不去按電梯,不要囉嗦。
行走帶來的顛簸仿佛騰雲駕霧,但眼前是一片安全的黑暗,陳文港閉著眼沒有睜開。
不知過瞭幾分鐘,還是半個小時,他被放在一張床上。
身下一片雲朵似的柔軟,他陷瞭下去,像要沉入海底。
陳文港的分量對霍念生來說算不上負擔,相反他抱瞭滿滿一懷,走瞭一路,心裡不知為何竟似酸似軟,恍如隔世的熟悉感折磨著他,像抱著什麼失而復得的極其珍貴的東西。
霍念生到瞭707,包房是個套間,他用腳踢開臥室門,把陳文港安置在臥室床上。
陳文港一脫離他的懷抱又不安地掙動起來,霍念生連忙摸摸他:“文港,別怕。”
他脫瞭鞋,衣服都沒脫就跟著上瞭床,把人撈進懷裡:“別怕,文港,我在呢。”
哄瞭一陣,陳文港緊繃的身體漸漸攤開,他伸手摟住瞭霍念生的脖子。
霍念生親瞭親他的鬢角和臉頰。
他低下頭,發現陳文港已經清醒,眼睛睜著一條縫,黑色的瞳孔幽幽地望著霍念生。
霍念生不禁又親瞭親他的眼,繼續拿那張浴巾給他擦半濕不幹的衣服。
沒多久醫生拎著醫藥箱來瞭,是俱樂部醫務室的,工作人員打瞭個內線電話後放他進來。
霍念生帶他進臥室:“你給他打一針安定。”
醫生有點猶豫——俱樂部這些成員,無不是有錢有勢的,床上躺瞭個人,半張臉埋在枕頭裡,精神懨懨的,也能看出長得漂亮,又莫名叫他過來打個安定,很難讓人不往糟糕的方面想。不讓他看見也就罷瞭。總不能無視他的職業道德,專門叫他過來,稀裡糊塗當幫兇吧。
醫生遲疑地建議:“不如讓我先看看情況?”
倒是床上的人開瞭口:“已經沒事瞭。”陳文港解釋:“我有點驚恐障礙。”
霍念生坐在床邊,順順他的頭發:“打一針吧,睡一覺起來就好多瞭。”
陳文港又閉上眼:“都可以。”
醫生彎下腰問他:“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你自己想不想打?”
陳文港說:“也不會有大問題。最多半個小時就過去瞭。”
霍念生道:“算瞭,那你給他檢查一下吧。”
最後針還是沒打。醫生給陳文港簡單看瞭看,聽瞭心率,初步排除心臟病發作的可能性,然後拿瞭包寧心安神的中成藥顆粒過來,沖瞭溫水喂給他服瞭。
“休息一下就行瞭,有任何不妥隨時來叫我。”
霍念生把醫生送走,再回到床邊,便見陳文港把自己裹在被子裡。
他側躺著,弓著脊背,顯得有些柔弱,像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雖然沒用安定,大概也折騰得夠累瞭。就這麼短的功夫,他一閉上眼,呼吸就有變得綿長的趨勢。
霍念生本想叫他起來換個衣服,終究沒出聲,給他壓瞭壓被角。
他傾身靠在床頭,聽著陳文港沉穩的呼吸,心不在焉地想什麼,時不時在他背上拍兩下。
如果有人在旁邊看到霍念生,他此時臉上卻面無表情,藏著許多叫人看不透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