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瓊托著高腳杯,沿紅毯走來,裡面一層桃紅的酒液,杯口折射著頭頂燈光。
霍念生正靠在欄桿上往下看,一條胳膊往後搭著,另一手晃著一個威士忌杯。
她不無好奇:“你跟鄭玉成鬼鬼祟祟都在屋裡說瞭什麼?”
“沒什麼,就聊瞭聊過去的青蔥歲月。”
“想象不出你這種人還會有青蔥歲月。”
“你想象不出的事情多瞭。你肯定也想象不出我還能當個居傢好男人呢。”霍念生沖她舉瞭舉杯,看到她無言以對的表情,“至少給人當男朋友當得還可以吧——你喝不喝?”
“不瞭。”李紅瓊擰起秀眉,有點嫌棄的表情,“你的泥煤怪獸,自己留著吧。”
“我倒覺得這個口味有故事感。”霍念生說。
身邊的朋友來來去去,似乎有人在那邊逗瞭什麼趣,引發一陣笑聲。
李紅瓊停在霍念生身旁,兩人閑聊瞭些其他的事。最後又回到剛剛離開的鄭玉成身上。
讓李紅瓊覺得疑惑的是:“他和何宛心是不是走得又近瞭?我還以為沒戲瞭。”
霍念生道:“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很少關心別人無關緊要的八卦。”
李紅瓊對他的胡說八道報以一貫的嗤之以鼻,笑瞭一下,把酒喝幹。
至於在她看來,倒覺得何宛心做的都是逆風翻盤的局——
本身一個私生女,能牢牢籠絡生父和異母哥哥的信任,手段就算是不小。如今她是何傢的小姐,鄭氏、何氏兩傢業務領域合作繁多,聯姻是最有力的穩固合作的方式,鄭玉成是她能給自己挑到的最合適的聯姻對象——前途無量,感情用事,能掌控得瞭他,她就一步登天。
此前何宛心對鄭玉成癡情不改,搞瞭多出鬧劇,雖然談不上好看,但還是有用的,這下何傢親族裡就算有其他適齡女孩兒,稍微要點體面,也不會再跟她橫刀奪愛。
但有一利必有一弊,鄭秉義未必會喜歡一個不識大體的兒媳婦,想必也要因此更多衡量。
或許就因為這樣,在排除外敵以後,她最近開始裝乖瞭。李紅瓊聽說何宛心近來熱衷公益事業,一時參加環保組織活動剪彩,一時籌款推動市立公共圖書翻新,總之忙碌得很。
有人愛情至上,有人隻愛錢權。但不知道最後幾個人能得償所願。
李紅瓊把視線轉向霍念生,突然說:“如果當初鄭世伯收養的不是男孩是個女孩,可能現在情況就不是這樣瞭。你認為他選兒媳會更傾向於哪一個?有傢世的?賢內助的?”
霍念生漫不經心但實打實地瞪她一眼:“我認為你這種假設全是糟粕。”
*
司機老李為霍念生打開門,他坐進後排,聽到對方詢問:“霍先生,您今晚去哪?”
霍念生正要說雲頂大廈,忽然改口:“回禦水灣吧。”
雲頂大廈是他上回帶陳文港去的公寓。禦水灣是霍傢老宅。
路上霍念生閉目養神,帶著一點不至於醉的微醺。
這晚他見到鄭玉成,酒也灌瞭,心理戰術也打瞭,使勁解數卻也並沒從對方嘴裡套出什麼。誠然鄭玉成有些支支吾吾,無法否認他的朋友的確有些不把陳文港放在眼裡。
但□□上的傷害,霍念生始終沒得到十分切實的證據。
這種挫敗感對他來說還是罕見的。也或者隻能說明,鄭玉成根本不清楚有這些事。
霍念生有點冷笑。
陳文港的驚恐障礙總不會是無緣無故產生的。
他也很難把那個噩夢僅僅當成噩夢。霍念生一閉上眼,那個傷痕累累的陳文港,更像一段清晰得纖毫畢現的記憶,不斷地懸在頭頂威脅他。
霍念生無所掛懷,很少為無謂的事自我折磨,這倒成瞭其中一樁。
但無所謂,做個杞人憂天的蠢人,總比做個追悔莫及的蠢人好些。
司機把車停在門口:“霍先生,到瞭。”
進門的一瞬間,霍念生突然想到,如果有什麼會對陳文港造成威脅,也未必不會是從霍傢內部興起的禍端。霍愷山一走,發生什麼都不是沒可能。
他皺瞭一下眉頭,旋即松開。
客廳裡,堂哥霍振飛在一板一眼地教訓兒子:“所以你為什麼不能及格?”
七八歲的小男生,看到霍念生進來,立刻投來祈求的目光:“堂叔——”
霍念生笑道:“差不多可以瞭。這個年紀,你讓他學拉丁語,有沒有這個必要啊?”
霍振飛大馬金戈坐在那,臉拉得像大傢長:“我這是為他好,等以後他長大會謝我的。”
如今老宅住著的是霍念生三叔一傢,霍振飛是三叔的獨生子,今年三十有五。
。
霍三叔結婚早,他這個
兒子也效法父親英年早婚,加上眼前這個小東西,四世同堂。
霍念生對孩子不感冒,但大約他遊戲人生那種態度,反而讓小孩覺得酷。
因此霍振飛的兒子霍予翔很黏他:“堂叔,你什麼時候帶我出去玩?”
霍念生腦海中倏忽浮現一個清瘦的身影。
他唇邊綻開笑意:“有機會吧。帶你去認識新朋友。”
霍振飛把兒子打發上樓,跟霍念生面對面在吧臺坐下。
“喝一杯?”
“不瞭,晚上喝瞭不少。”
於是霍振飛隻給自己倒瞭一杯:“真要謝謝你,最近總算不再緋聞連天的瞭。”
霍念生挑瞭挑眉:“打趣我呢。”
霍振飛道:“是真的。光爺爺病危這個消息,對股民信心的打擊已經夠大瞭,四叔那房還曝出離婚醜聞。實話說,我本來最擔心你不安分,哪知事到臨頭,你這邊反而是最消停的。”
霍念生輕笑:“不怕我當年的舊事被翻出來?”
霍振飛看他:“其實我們都知道,當年……”
當年霍念生那個風流成性的親生父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總之的確是早早地去地府做瞭風流鬼。霍念生和霍京生等於無父也無母,扔在在大傢族中,跟著保姆過活。
他們這一輩裡,霍振飛是最年長的。往下是霍一叔的兒子,霍英飛,與霍念生年紀相仿。
霍振飛至今記得,爺爺霍愷山不知為何,總對霍念生諸多不滿。
和霍念生形成對照的就是霍英飛,翩翩少年,溫潤如玉,霍愷山曾誇這個孫子“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但問題也就在這裡。他越看霍英飛知節懂禮,越襯得霍念生頑劣不堪。
時間長瞭,霍振飛似也看出端倪:一叔時常在爺爺面前搬弄口舌,毀謗霍念生。
隻不過奇怪的是他不怎麼針對霍京生,或者因為霍京生年紀小,始終相安無事。
那樁舊事發生在霍英飛成年生日宴的時候,叫瞭同學和朋友上門慶賀。少男少女一大群,不少都喝瞭點酒,烏央烏央地在客房留宿。第一天有個女生哭著出來說半夜遭到猥褻。
監控隻錄下一個背影進瞭她住的客房,霍念生與霍英飛身形都與背影相似。
體型符合的也隻有他們兩個。
霍一叔在霍愷山面前指天發誓:“英飛不可能做得出這種事。”
霍三叔說:“那女孩子喝瞭酒也認不出是誰,或者是外人做的,還需要找多點證據。”
這時候霍京生突然開口:“我昨天看到我大哥……半夜離開房間,悄悄進瞭她的門。”
霍振飛還能想起那個時候的場景。霍京生說完就緊緊閉上瞭嘴,低著腦袋。霍念生一聲也沒辯解,始終抱胸靠在墻邊,露出一個吊兒郎當的笑容:“說完瞭?沒我的事瞭吧。”
他轉身便走,霍愷山摔瞭茶杯:“再不管這個孽障就無法無天瞭!”
到底沒有發生實質性侵害,就沒報警驗dna,女方也不願鬧大,以免損傷名譽。為瞭掩蓋這樁可能發酵的醜聞,霍傢給出瞭十足的私瞭誠意,並且將霍念生遣去國外避風頭。
霍振飛在書房外聽到一叔跟霍愷山提的這個建議。
他一回頭,不知何時霍英飛也來到身後,依然掛著溫文爾雅的微笑。
“隻是可惜瞭那個女生,受瞭委屈也隻能忍氣吞聲。”霍英飛拍拍霍振飛的肩膀,“他捅出的簍子,反而我們要幫他藏著掖著。沒辦法,誰讓這是自己傢的人……你說是嗎?”
但霍念生出國後似乎索性自暴自棄。他不怎麼和傢人聯絡,霍振飛再得到他的消息,也隻剩下通過各種風言風語。傳聞說他放任自流,成日花天酒地,隻管過著朝歌夜弦的生活。
漸漸再提到霍念生,都是說霍傢又出瞭一個浪蕩子。
前一個是他的父親。
憶及往事,霍振飛平添幾分唏噓,將杯子擱下,瞇眼打量堂弟。
如今已是十年過去,中間又發生過不計其數的事,有過種種樣樣變故。比如當年那場拙劣的構陷和指認,回頭看看,很多地方自然早就站不住腳。又如霍英飛大學時性丨騷丨擾多個學妹被聯合揭發,清譽不保,時常還被小報翻出來嘲笑,這些年也不再熱衷裝什麼君子瞭。
霍振飛喟嘆:“我知道你因為霍英飛,最討厭那種道貌岸然的道德標兵……”
霍念生卻道:“也不盡然。”
霍振飛揚眉:“上次是誰嘲笑別人,越是表面看著清高,越一肚子男丨盜丨女丨娼?”
霍念生無謂笑道:“霍英飛是霍英飛,其他人是其他人,我又不會搞連坐,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現在或許我的審美變瞭,偏偏就喜歡清高的、文雅的、不慕名利的呢?”
霍振飛眼神變得探究:“我看你是有情況。”
霍念生不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