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就在一樓,他們過去得快。
吵起來的是江晚霞和江彩母女。
同意讓江晚霞在學校工作試試的時候,代理負責人羅素薇就答應得勉強,說同情當然是同情他們的,但這就像把一顆定時炸彈放在身邊,將來說不定還有多少想不到的麻煩。
當時他們主要擔心江晚霞,想不到的麻煩卻來自她女兒,江彩。
江彩正值十六歲的年紀,有的人青春期敏感,有的人青春期叛逆,在她身上都表現成瞭強烈而突兀的自尊心,每天用廉價的飾品和烏漆嘛黑的眼妝,把自己打扮得像個不良太妹。
吵起來的由頭是江晚霞叫女兒去把衣服換瞭,把臉洗瞭,說她衣不蔽體不像樣子。
江彩說江晚霞與其管頭管腳不如管好自己,江晚霞問江彩穿這樣是不是要出去賣。
當母親的身體不好情緒又極端,當女兒的離經叛道活像個刺頭兒,水火不容。她們在學校住,跟教職工低頭不見抬頭見,讓人看在眼裡,一點小事、幾句口舌都能引得火星四射。
羅素薇私下說,要是這樣,不用再等一個月過完,就真的考慮請她們離開瞭。陳文港和喬斯金去的時候,另外的工作人員已經一邊勸一邊把母女倆隔開。江晚霞氣得要命,一副要暈的樣子,同事把她拉到屋裡勸。
他們也過去幫忙維持瞭一下秩序。
過一會兒有人把後勤主任叫來,主任同樣有點無奈的表情,以上峰的身份批評瞭兩句,讓她註意不要在教學區吵鬧。但母女倆這樣的戰爭不是第一回瞭,讓她走隻是個時間問題。
江彩直直站在外面空地上,衣服很短,露著一截纖腰,從頭到腳仿佛都是反骨。
有人過去,也在她面前當和事佬:“大孩子瞭,要懂點事,體諒體諒你媽。她已經病得這麼厲害,還要維持你們兩個的生活,有多不容易你應該知道的,你要求她脾氣能多好呢?"
但,這個年紀的半大孩子,講理的還能教,不講理就是她這樣——
江彩玩著手機,不耐煩地翻個白眼:“你們真是喜歡多管閑事。她一下跪就有工作,還不是你們善心大發,現在才給自己找的麻煩?你們直接趕我們走不就行瞭?"
她按熄屏幕,跟喬斯金對個正著。
喬斯金問:“有沒有什麼我們能幫你的?
”
陳文港跟他站在一起,跟著一起挨瞭白眼:“沒有沒有沒有!你們煩不煩?”
說完她接瞭個電話,對方不知道說瞭幾句什麼,可能是承諾要來接她,她翻書似的變瞭個臉:“好啊!”說完便往校門口方向大步而去。
江晚霞沖出來,沖著她背影又質問她要去哪,被人拉住瞭。
回到辦公室,陳文港跟喬斯金聳瞭一下肩膀:"反正我習慣瞭。"
喬斯金搖頭:“她們母女倆這個相處模式是很不健康的。”
陳文港說是:“但外人也勸不動。其實有時候看看她們,也有相依為命的意思,江晚霞去透析的時候,她女兒也會送她上車,不上學的時候在傢洗洗衣服,做做飯之類的。但這兩個人絕對不能開口說話,一張嘴什麼難聽怨毒的話都說得出來。"
晚點盧晨龍來接孩子,聽說瞭也嘖嘖稱奇:“你們怎麼攤上這麼個麻煩?”陳文港說:“幹這行什麼碰不到。現在就是想著怎麼給她找個新的去處。”他走得很晚,在一樓走廊上又遇到江晚霞。
當時她正抱瞭幾個拖把往裡走,已經沒瞭白天暴怒的模樣,臉上一如既往佈滿憔悴。江晚霞對陳文港露出個近似於討好的笑:“陳老師,你這個點才走?”
陳文港說是,順道勸兩句,讓她有耐心跟女兒好好溝通,雞飛狗跳不能解決問題。江晚霞諾諾,一會兒說好一會兒道歉。
她給人的感覺總不那麼自然。而且,不知是因為最早那回求到瞭陳文港頭上,還是覺得他脾氣好容易說話,江晚霞面對他的時候,態度總有種微妙的放低,很想和他拉進關系似的。
陳文港對她的殷勤保持瞭一些警醒和距離。
他向來願意與人為善,但也不想讓自己顯得有利可圖。
她突然說:“陳老師,能不能麻煩你,我老瞭,真的管不瞭她瞭。你能不能教教她,不然天天跟那些小混混在一起,學壞不學好。你說這女孩子傢傢的,將來有什麼指望?"
陳文港沒立刻答應也沒完全反對:“你要跟她一起努力,才會有辦法解決。”兩人告別。
★
大四的課本來就不多,像陳文港這樣把學分修完瞭的學生,這學期都不用再上課。但時不時他還要到校一趟,有時候是跟老師提前討論論文,至於這
天是班裡聚餐。
再有一年將要各奔東西,接下來很快實習的實習、考研的考研、出國的出國。班委們覺得有義務趁所有人還得空的時候組織一聚,班裡十幾個人,絕大部分都來瞭。
聚餐結束之後,有幾個人回瞭宿舍,剩下有精力的人鬧著轉戰酒吧。
陳文港跟他們一起去瞭。
他平時不住校,能這麼跟同學聚聚也難得,就沒想著走那麼早。
去的地方是個清吧,環境清幽,學生們要瞭包間、果酒、啤酒和果盤。唱瞭兩首歌開始擲骰子玩
遊戲,陳文港輸瞭,別人挑戰他真心話。提問的是個文弱的小男生,支支吾吾半天。
氣氛炒得熱瞭,旁邊有人替他開口:“他想問你是不是available!”
哄堂大笑,應聲起哄:"這還不趕緊答應!""在一起在一起……"
陳文港笑瞭笑,說:"這個問題答不瞭,我認輸,還是喝酒吧。"別人再鬧他也巍然不動,一口氣灌瞭一瓶啤酒。還有人不依不饒,男生又急又窘,連連擺手。
城
陳文港站起來,說要去洗手間。包間裡就有一個,他卻推門出去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
沒一會兒男生追出來,左右看看,在安全通道找到人。陳文港靠著樓梯,低頭在發消息。
男生瞥瞭一眼看到屏幕,是聊天軟件私聊界面。
他低著頭,聲若蚊蚰:對不起,剛剛真的鬧得很尷尬。
陳文港仔細打量他:沒事。不好意思……你是我們班的嗎?
這小男生有點讓他想到戚同舟,但兩個人完全不一樣。眼前這男生又白又瘦,細胳膊細腿,十分弱氣,可以想象是從小會被人說娘炮的那一種。
不是,真不是,對不起學長,我其實是大二的,剛剛說話那個是我學生會認識的部長,你們快畢業瞭我就想抓住機會爭取一下,我才渾水摸魚跟來的,沒想故意鬧不愉快。
“我還以為我沒認全班裡的人。”陳文港松口氣,笑著說,“謝謝厚愛,可惜我是unavailable瞭。你回去玩吧,我跟他們說瞭別再起哄瞭。說著按熄
手機。
男生才反應過來他剛剛在發什麼消息,眼眶有點漲。
他抬起頭:“學長,我知道你也是同類人的時候,真的特別高興。你應該知道我們這個圈子多亂,但我能感覺到你是不一樣的……
陳文港說:“我也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再去找找適合你的吧。”再回去包間的確沒人再提這茬,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
陳文港借口酒喝多瞭便告辭瞭。他離開後那男生又坐瞭一會兒,起身也說要走。這時候有人才突然想起:對瞭,今天鄭玉成是不是沒來?就說感覺缺瞭誰。
班長撓頭:“我通知他的時候他說沒時間參加。人傢肯定忙吧,你也不想想,傢裡那麼大一個企業等著繼承呢,哪有功夫跟咱們出來吹水。不同人不同命啦。
鄭玉成此刻正在鄭秉義書房跟父親匯報工作。
他也的確沒心情跟同學拉近什麼感情。
除瞭情場上心灰意冷,臨近畢業,現階段擺在他前面的東西太多瞭。就算他是公認的太子爺,想掌握公司的控制權也絕非是件容易的事。集團內部不可避免結成利益團體,各方人馬都是有自己算盤的。內部鬥爭是場無形的拉鋸戰,改朝換代沒誰能不花點力氣就站穩腳跟。
這次說完瞭正事,鄭秉義突然問他:對瞭,你跟宛心關系怎麼樣瞭?
鄭玉成僵硬瞭一瞬,不動聲色:“一般。我跟她真的發展不出什麼感情。”
鄭秉義從桌上摸到老花鏡,戴上,點頭“哦”瞭一聲:“說實話,這個女孩子我也不看好,霸道一點沒什麼,但是太任性,不會以大局為重。這樣的性格很難管好傢裡的事。
他透過老花鏡端量幾張照片,放在桌上推給鄭玉成:“但你還是得考慮考慮談個女朋友。何傢還有其他女孩子,不然何沁芳你覺得怎麼樣?我看也挺漂亮的。鄭玉成笑意很淡:您這是瞄準瞭何傢不成?
鄭秉義說:“這是你何世伯給你牽的線,不姓何還能姓什麼?當然,以我們兩傢的世交關系,我是屬意何傢的。你如果有本事自己談到其他姑娘,也大可以帶來給我看看。
鄭玉成不語,映在玻璃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鄭秉義盯著兒子:“你現在
考慮的隻是結婚高不高興,喜不喜歡的問題。玉成,我可以告訴你,你去看看別人的婚姻,哪有結瞭婚二十年、三十年以後還高高興興的人?你不要覺得算著利益找結婚對象就等於功利,把婚姻當成一樁生意來經營,才是最穩固的。
給人當老公、當爸爸、當女婿,這也都是職位,跟你在公司當上總經理、董事長沒什麼區別。你去談生意,你是總經理才能和總經理級別的人去談。你成傢立業,有老婆孩子,別人才會覺得你是靠得住的人。做總經理你是先考慮你喜不喜歡,還是你要負起什麼責任?
鄭玉成長舒一口氣:“我知道。”他不想多說,“那最近的工作情況就先這樣?”
鄭秉義同意:“可以。還有,下個月就中秋瞭,到時候傢宴你要提前準備一下。”
中秋是團圓的節日,設宴理所當然。隻不過像他們這種人傢,逢年過節的傢宴更是社交場。聯絡感情跟聯絡利益是分不開的,各方關系都要打點和照顧,勞累但又必不可少。
回到房間的時候鄭玉成卻接到一個來自霍念生的電話。
他匪夷所思:“你跟我說陳文港那天要出門?”
霍念生笑道:“你知道他生日是在中秋吧?你們不給他慶祝還不許別人給他慶祝?”
鄭玉成冷硬地說:“他不是那天生日。他真正生日的時候我們也不會不給他慶祝。”
“那顯然你是按公歷算的吧。”霍念生說,“他小時候長輩按習慣可都是給他過農歷生日,到瞭你傢才改過來的。逢年過節你傢裡要設宴,也不會顧得管他想不想改吧。
所以呢?你跟我說這個用意是什麼?
“隻是想告訴你有這回事。”霍念生笑瞭一聲,當然,你願意掩護就幫他打個掩護。鄭玉成緊緊蹙著眉,張口結舌,一時竟應付不瞭這人的厚顏無恥。
然而靜默片刻,卻又無言以對。
霍念生掛電話前問他:這麼多年瞭,還不許別人輕松地過一次嗎?
出瞭酒吧,陳文港正想攔車,忽然想到還有人跟著。與此同時,光頭的車停到路邊。他上瞭車系安全帶:“謝謝。又麻煩你瞭。”
光頭客套地說應該的,踩著油門慢慢滑出去。
酒吧附近這個時間打車的人正多,他開得緩慢,街邊一夥遊蕩的男男女女,陳文港不知看到什麼,忽然叫瞭聲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