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前塵往事

作者:黃銅左輪 字數:3275

陳文港一覺睡到早上,身邊空空如也,人和狗都不見蹤跡。

他揉著眼下瞭樓,見霍念生搬瞭個低矮的鞋凳,坐在食盆旁邊,兩手搭在膝蓋上,看哈雷把頭埋在盆裡吃東西。他看得專心致志,陳文港舒瞭口氣,也走過去,在旁邊蹲下一起看。

霍念生微笑著說瞭聲“早”。

陳文港蹲得腿酸,順勢在地毯上坐下,把頭靠在霍念生膝蓋上。

霍念生拿小腿給他當靠背,揉瞭把他的頭發,陳文港捂嘴打瞭個哈欠。

哈雷靈敏地頓住,抬頭好奇地看他在幹什麼。陳文港笑起來,說瞭聲“什麼你都想看”。霍念生也笑瞭,搔搔它的腦袋,它才又低下頭,頂著兩個人的註視,把食盆舔得幹幹凈凈。

小萍還在盡職盡責地打小報告。

陳先生拿刷子把哈雷刷瞭一邊,從頭到尾捋下好多浮毛;陳先生特地早起瞭兩個小時,吃完飯陪狗在花園玩飛盤;陳先生去瞭廚房,他好像是想自己給哈雷煮飯,燉糊瞭一口鍋,但是盛出來的東西好像還湊合,反正哈雷把盆舔得幹幹凈凈……陳先生這,陳先生那……

這丫頭機靈得很,靠著這些,她從雇主那換瞭不少紅包。

寵物療愈已經不是什麼新鮮課題瞭,復診時,醫生對此也給予瞭肯定的態度。那醫生又拿出瞭一堆學術依據,比如科學研究表明,一個人在撫摸寵物時,血壓會有明顯降低。喂養寵物還會增加人的價值感,沖淡那些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想要消失的念頭……就算不用他講,有目共睹,陳文港漸漸對他的狗表現出瞭高度依賴,吃飯睡覺都要黏在一起,舍不得撒手。

他還在吃抗抑鬱和抗焦慮藥物,玻璃罩子依然隔絕著他和外面的世界。盡管他無法打碎它走出來,但哈雷蜷著爪子趴在他胸口的時候,把腦袋搭在他膝蓋上的時候,把嘴巴湊到他手裡討要零食的時候,叫他似乎在每天冗長的生活裡,重新抓住瞭、觸摸到瞭一點東西。

哈雷對此一無所知,它從不考慮它對主人的意義。

它隻是喜歡挨著陳文港,啃自己心愛的咬膠和玩具,真實地又毫無保留地需要他。

如果陳文港不喂它,它會挨餓,如果陳文港不陪它玩,它會無聊。

不管陳文港一個人躲在哪個房間,最多兩個小時,哈雷總能嗅著氣味找過來,它啪啪甩著尾巴,要摸要抱,如果陳文港半夜不睡,哈雷就打著哈欠臥在他旁邊,困得眼睛一閉一閉。

它需要他,他也需要它,哪方面多一點都不重要瞭,重要的是,他們成瞭一個共生體。

德牧這樣的大型犬,每天都需要足夠的運動量,哈雷越長大,就有越多的精力需要發泄。它時常在陳文港的懷抱和戶外撒歡之間左右為難,它學會瞭表達這種為難的方式,就是叼來自己的狗繩,急切地塞到他手裡。總是以陳文港妥協告終,帶上玩具在外面陪著它。別墅足夠大,整個庭院都是它的遊樂場。它可以恣意奔跑,鉆進冬青墻裡打滾,跳到噴泉池裡遊泳。

這還不夠,它還心心念念等著霍念生來,因為霍念生來瞭,會帶它到後山玩飛盤。

那裡地方更大,漫山遍野,一天下來,它自己可以把自己累到癱瘓。

但不管在哪,陳文港一個呼哨,它就會顛顛地跑回來,出現在他面前。

小狗長得果然是快,不過兩個月的功夫,哈雷的體型有瞭質的飛躍。

它尖朵慢慢立瞭起來,介於大狗和小狗之間,身材有瞭威風凜凜的雛形,但它還不是太會耍威風,脾氣溫馴,任摸任抱,從不會隨便對人齜牙和吠叫。

七月流火,暑氣還沒完全散去,霍念生牽著它去後山的溪澗裡玩水。

陳文港跟在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在山路上走。

哈雷見瞭水高興瘋瞭,撲騰一聲跳下去,溪水漫過它的肚子,它奮力地遊來遊去。

陳文港坐在石頭上,他脫瞭鞋襪,把腳泡在水裡,溪水冰涼,沁人心脾。

這時他還不知道坐在身邊的霍念生在打什麼主意。霍念生拔瞭幾根狗尾巴草,編瞭個環,給他套在小指上。陳文港隨手取下來,聽見他跟自己商量,說想送哈雷去接受更專業的訓練。

霍念生的訴求很明確,他從一開始就是沖著把它培養成一條護衛犬去的。

陳文港第一反應是舍不得,他意識到,送它走就意味著一年半載的分離。

霍念生看著陳文港,陳文港抿著嘴,回視他半天,似乎欲言又止,其實腦子裡很長時間空白一片。他沒能找到反對的理由——哈雷本來就是霍念生抱回來的,要養它也是他的主意。

陳文港潛意識一直默認霍念生才是哈雷正經的主人。所以,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霍念生似乎看

穿瞭他的心思,他也沒有十分強硬,到最後還是說動瞭陳文港,他說工作犬的本能裡有工作的需要,它們有自己的價值要實現,哈雷也未必喜歡每天隻玩玩具的生活。

陳文港點頭說好,於是很快訂下日期。

他站在門口霍念生把哈雷帶走瞭。

身邊一下空瞭,讓陳文港突然不適應,茶飯不思,好在過瞭兩個月,峰回路轉,有天突然連狗帶人都回來瞭——一輛吉普開到瞭院子裡,下車的是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肌肉強壯,手臂結實,帶著幾道肉粉色的疤,講話有一些外地口音。他說自己是個退役的軍犬訓導員。

打開後備箱,哈雷嗖地一下躥下來,熱情地甩著尾巴,撲向門口的陳文港。

為瞭讓哈雷跟其他同類相處,它在訓犬基地住瞭兩個月,相處得差不多瞭,霍念生花重金把訓導員請瞭回來。這個訓導員前前後後在別墅住瞭有一年的時間,訓練地點就在後山。

他指揮工人在後山拉起瞭鐵絲網,架設天梯和斷橋。

眾人忙碌的時候,陳文港去現場旁觀。

訓導員一邊敲釘子,一邊講他以前在部隊的生活。他訓過許多軍犬,它們像他的孩子又像他的學生。有一條黑背跟他同年退役,他向上級打瞭好幾層報告,

如願以償把它領回傢瞭。

他們也確實過瞭幾年挺高興的日子,人也滿意,狗也滿意,可惜它在去年壽終正寢瞭。

這是個讓人有點傷感的故事,但沒有什麼太大的遺憾。

哈雷倒是很喜歡上課,它興奮性很高,身體素質也好,爬高上低不在話下。

陳文港每天也沒事做,他像個傢長似的,在旁邊圍觀訓練,一節課程都沒落下。

霍念生像給自己培養出瞭新的興趣愛好,他不一定每天有空出席,但整體上,還是深度參與瞭訓練過程,訓導員需要助手,他都十分配合,這兩個人倒是很聊得來。

匍匐前進和翻越高板,這些哈雷很快都能掌握,它唯一的弱點是怕火。

穿越火障的時候,訓導員點燃瞭火圈,它在原地打轉,怎麼鼓勵都不敢跳。

最後陳文港都被拉過來,在這頭站著。他到底不忍心:“算瞭算瞭,不要學瞭。”

不料哈雷聽到他的聲音,甩著腦袋用力抖瞭幾下皮毛,霍念生忽然喊瞭聲“去”,它一下奔跑起來。它越跑越快,拉長身軀,凌空而起,躍過火苗舔舐的火圈,向陳文港跑過去。

它把頭靠在他的大腿上蹭來蹭去,陳文港抱著它紅瞭眼眶。

這天後面的課程也被打斷瞭,霍念生索性說今天就到這裡,訓導員見多識廣,似乎也沒覺得怎麼奇怪。他很快收拾瞭東西,走之前沒忘誇獎哈雷,表揚瞭它的進步。

陳文港拍瞭霍念生兩下,把眼淚染在他衣服上。

到最後,他也說不上為什麼落淚瞭,他內心仿佛變得十分疲憊和空虛,但又壓瞭什麼沉重的東西,讓他透不過氣,必須得到沖刷,必須發泄出來。

霍念生隻是像理解似的抱著他:“哭吧,哭吧。”

哈雷在旁邊站瞭一會兒,仰頭看著它們。然後它一條腿接一條腿地臥下,壓在瞭陳文港腳面上,嗅瞭嗅他的褲腿。

之後的訓練裡哈雷還學習瞭撲咬和戰鬥。這是它的兇性頭一次無拘無束地展露出來。

陳文港錄過一段視頻,後來在別墅裡工作人員裡廣為流傳,基本每個人都欣賞過,嘖嘖稱奇——畫面裡,霍念生換瞭迷彩服,他把哈雷牽到場地裡。穿戴好防護服的訓導員抽動響鞭,故意挑釁,它完全沒有瞭人畜無害的面目,露出尖利的獠牙和威脅的低吼。霍念生拍拍它,低頭喊瞭聲“襲”,它像隻離弦的箭猛撲上去,一口咬住訓導員戴著護具的手臂。

訓導員奮力甩動手臂、作勢打它,它緊緊咬住不肯松口,直至把人撲倒在地。

下課的時候,訓導員已經氣喘籲籲,汗流浹背。他也不在意,脫瞭護具,招招手,示意鏡頭過來一點。他得意地向鏡頭展示自己的手臂,即便帶瞭護具,下面皮膚也磨出瞭血痕。

面對脫瞭防護服的訓導員,哈雷又對他友好起來,激動地搖著尾巴。

訓導員哈哈大笑,從兜裡掏出小零食喂它。

他又侃侃而談,跟霍念生講起以前在部隊裡的生活,到瞭現在,還有戰友打電話來討教訓犬技巧。他的眼裡充滿懷念,說人還是不能下訓練場,不然閑兩三個月,馬上就生疏瞭。

訓練期滿一年,哈雷在別墅門口搖著尾巴跟他告別。

它現在真的是一條充滿震懾性的大狗瞭,令行禁止,像個時刻準備守衛什麼的尖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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