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此生此世

作者:黃銅左輪 字數:3458

林伯今天興致不錯,菜是他親自佈的,都是時鮮,放在陳文港附近的是油燜茭白、板栗燒雞和蓮藕蒸肉。林伯為鄭秉義拉開椅子,他隔空沖陳文港笑瞭一下,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起。

陳文港微微回以笑意。

鄭秉義把餐巾鋪開,霍美潔也拉椅子坐下,她一撩頭發,這時外面兩個年輕人進來。

前面是鄭茂勛,不知跑去幹嘛瞭,卡著飯點才回到傢。

跟在鄭茂勛後面是個瘦弱的人影。

陳文港一怔,他才知道牧清又回國瞭,鄭寶秋沒告訴他,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

牧清神色漠然,他進瞭門廳,直接把椅子往後一拖,自顧自地坐下。

這似乎才讓人理解,鄭寶秋為何說他像變瞭個人——他瞳孔暗沉沉的,臉皮也牢牢繃著,有些陰鬱,眼裡好似看不到其他任何人和事。以前牧清遭受襲擊,頰上留瞭疤痕,經過幾年治療,顏色沒那麼重瞭,但傷口太深,想恢復如初還是不太可能,依然能明顯看出來。

而且如今看來,那件舊事給他帶來的心理打擊更大,甚至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鄭秉義雖未苛責,屋裡好容易緩和下來的氣氛,再次微微緊繃起來。

叮的一聲,是鄭寶秋的勺子碰到餐盤。

她清瞭清喉嚨,左右看看,霍美潔因為過往齟齬,對牧清視而不見,她從保姆懷裡接過小兒子,親自喂瞭他兩口蛋羹,一時飯廳隻有哄孩子吃飯的聲音。

餐桌上少瞭鄭玉成,據說去出差瞭。

幫傭給每人上瞭一道菱角百合湯,林伯說:“新送來的菱角,秋天天燥,潤肺最合適。”

面前多瞭隻碗,陳文港道謝。這時牧清抬頭,朝他看瞭一眼。

那道目光又落到霍念生身上,霍念生明明察覺瞭,隻是勾著唇角,任他打量。牧清眼神直勾勾的,復雜難言,他的手肘突然撞到旁邊的鄭茂勛,鄭茂勛蹙瞭蹙眉,終究沒有說話。

飯後鄭秉義回房午休,牧清拍拍屁股,徑直回瞭房間。

鄭茂勛才長出口氣,撇嘴:“他到底想怎麼樣,老這麼半死不活的一副樣子,做給誰看?不就是臉上留個疤,那沒辦法啊,難道以後都不過瞭?”

“就你話多。”鄭寶秋白他一眼,“你看不看文港哥傢的狗?”

“什麼狗?在哪?”

“你回傢這麼半天,都沒發現院子裡多點什麼?去啦,不要礙事。”

哈雷跟隨主人上門做客,正在鄭傢花園自娛自樂,鄭寶秋已經跟它玩過瞭,鄭茂勛被攆出去陪它。不一會兒,院子裡傳來汪汪的叫聲,鄭寶秋向陳文港招招手,示意他來樓上。

霍念生把手搭在他肩上,他們一起去瞭小書房。

這次她終於買到合心意的賀禮,送給陳文港,一個西裝胸針,上面鑲顆柔和湛藍的寶石。

鄭寶秋炫耀:“矢車菊藍,克什米爾的,已經絕產瞭,你在市面上都買不到!”

霍念生拿過盒子,他看瞭看鑒定書:“無燒的,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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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瞭。”

他把東西裝好,放到陳文港手裡,陳文港做出珍重的樣子收瞭起來。

鄭寶秋眼珠一轉,笑嘻嘻的:“能入表哥的法眼,說明至少沒有走眼。”她意有所指地拽拽他的袖子,“但預算是另一回事,表哥,我接下來兩個月要打秋風瞭。”

霍念生也笑,裝模作樣:“實在吃不起飯,隨時歡迎來傢做客。”

“你們傢誰來做飯?”鄭寶秋好奇,“阿姨?”

“哪裡請得起阿姨?隻能自己動手。”

“不是吧,真的?你也要親手煮飯啊?”

陳文港笑著看他們拌嘴,霍念生兩手抄兜,煞有介事地嚇唬鄭寶秋:“對,這是規矩,所以你記得,到我們傢來的時候,也要剝蒜頭的。”

他四下環顧,架上的繪本和故事書多瞭不少,整整兩排,堆在最下面兒童能拿到的地方。

書房的陳設也有一些變化,桌子換成瞭圓角的,窗下的小圓桌倒還是原來那個。

鄭寶秋指著它:“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都喜歡蹲在這地方寫作業。”

霍念生主動坐瞭上去:“光線不錯,地方有點小。你們能擠得下麼?”

她說:“所以搶這個位置,還要排隊跟打架的。那時候文……”

鄭寶秋話說瞭一半,她差點脫口而出,那時候陳文港老是和鄭玉成統一陣營,他們總是贏多輸少。她頓瞭頓,話鋒一轉,講瞭個笑話:“那時候文港哥比我高三級,我們讀一個學校,年級不一樣,老師來來回回總是同一撥人。我多聰明,猜到她們可能也會佈置同一套寒暑假作業,鬧著文港哥把三年前的作業找出來借我抄。沒想到,英文作文還是被發現瞭,我怎麼都想不通,她的記性怎麼會那麼好,難道每個學生

每篇作業都記得清清楚楚?”

陳文港靠在書架上,靜靜看著她笑。

霍念生也揚著嘴角看她:“怎麼,你的文港哥哥大義滅親,告瞭你的狀?”

“他,不可能啦。”鄭寶秋冷笑起來,“後來我才發現,鄭茂勛這傻子也沒有寫作業,他從我房間把文港哥的作業順走瞭,連作文都跟我抄得一模一樣——他是不是腦子有病?”

霍念生配合地笑起來,他伸出手,陳文港抿著嘴,過來回握住他的手。

霍念生翹著二郎腿,批評鄭寶秋:“所以心術不正總會被發現的。”

聊到傍晚,兩人才告辭回傢。

路上婚禮策劃打電話過來,霍念生開車,他把手機扔過去:“幫我聽。”

陳文港接通,對方是要跟他們預約拍婚紗照的時間,還有拍攝主題。

陳文港開瞭外放,嗯嗯地應著,霍念生也應瞭幾句,隻是一邊開車一邊笑。

掛瞭電話,陳文港才狐疑地問他:“你到底在笑什麼?”

“我其實不是在笑。”霍念生說,“我隻是在

()琢磨‘婚紗照’這個詞——誰穿婚紗?”

“我不要穿。”陳文港立刻杜絕瞭這種可能,“你?”

“我可以。”霍念生說,“我不介意啊,人生就是要多嘗試一些可能,這樣才叫體驗。”

“我同意你體驗。”陳文港轉過目光,看他半晌,然後把頭正回來,“我也同意在我們的傢庭相冊上留一席之地,掛到照片墻上都可以,但你要是想對我用激將法,是絕不可能的。”

霍念生也不氣餒,他又笑瞭兩聲,哈雷在後座乖乖臥著,霍念生從後視鏡看瞭一眼。

陳文港立刻捍衛它的權利:“你想給它穿,也要事先征求它的意見。”

“不難為它,當花童就可以瞭。”霍念生笑笑,然後問,“婚禮發言呢?”

“我還沒寫好。”這也是婚禮策劃要求的,一人一段,陳文港突然苦惱,“他們也沒告訴我,到底要寫多長,有沒有什麼格式?”還要保密,不能事先告訴對方。

“我不信高材生能被這個難住,趕緊寫,你不是從來不拖作業?”

“要好好斟酌嘛。”

“那我能不能擁有一段感人至深、讓現場所有人都落淚的伴侶發言?”

陳文港無奈地笑起來:“我努力。”

他突然開瞭個玩笑:“要是時間夠長,前前後後兩輩子,我願意給大傢事無巨細講霍少爺的事跡,總有一件能把來賓講哭。隻怕過後媒體宣揚我們瘋瞭,分不清現實和臆想。”

霍念生頓瞭頓,他說:“有道理,那不要瞭,守好我們共同的秘密吧。”

陳文港笑瞭笑,忽然胸口莫名有些發脹:“對啊,秘密來的。”

霍念生哼笑一聲,重復:“秘密。”

陳文港往車窗外望去,他們路過一塊施工中的工地,工人抽著煙操作挖土機,巨大的車鬥鏟下,水泥矮墻轟然倒塌。下一個路口,新開業的商場扯出鉅惠迎賓的紅色橫幅,兩個充氣吉祥物在門口熱情招手。這座城市日日在變化,他曾以為,他要孤獨地迎接未來的一切。

自從有個人和他守著共同的秘密,陳文港就再沒想過孤獨為何物瞭。

接下來依然繁忙,日子一天一天過得飛快。

基金會又接觸瞭幾個新的項目,目前正在考察之中。陳文港回學校開瞭第五次組會,博導第一次跟他們見面的時候,是個和藹的老頭,隻是一到自己專業領域就喋喋不休。原本有同學松瞭口氣,說這教授應該不會罵人。他倒不會罵人,但迄今為止已經逼問哭瞭兩個學生。

程波引起的的風波也慢慢平息下來,警察依然在追蹤詐騙團夥的行蹤,但是具體細節都是秘密。隻知道這一陣子,程波仿佛銷聲匿跡。但據盧晨龍說,他其實哪也沒去,一般是躲在傢裡,畢竟跑得瞭和尚跑不瞭廟。程傢門口貼瞭許多“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紙條。

當然,為此又鬧出幾次報警的烏龍——民警來來回回調節瞭許多次,才說服同樣受騙的親朋好友冷靜理性,耐心等待警方結果,不要故意騷擾其他受害者雲雲。

江潮街上每天早晚,街坊鄰居照常出門散步,日常話題變回傢長裡短。

前街去年結婚的小夫妻傢裡添瞭人口,但是帶孩子帶得焦頭爛額。後街兩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去世瞭,兒女默默進行瞭發喪,在報紙上發瞭訃告。老鄰居用聊天氣的語氣聊起這些,周奶奶也跟陳文港他們感慨,說這條街上的老傢夥們一個個都走瞭。

為此她想起自己還沒有能用的照片,讓外孫俞山丁帶她去照相館,拍瞭張氣色不錯的正面照。洗出來的照片她愛不釋手,拿給其他老人看,有兩個老姐妹直問她在哪裡拍的,說是要提早準備好,省得以後就老得沒法看瞭。

老城區改造之後,這邊的房屋進行瞭翻修,基礎設施進行瞭改建,但時光仍然凝固著,很多東西仿佛依然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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