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14章

作者:寧懸 字數:4188

秦冽抿唇不語。

他筆直而站,如山般挺拔的背脊沒有一絲晃動,輪廓線條都蘊藏著鋒利的寒意。

“我知道不是你先動的手,但你已經教訓過他瞭不是嗎?”雲野目光堅韌,口吻禮貌卻又疏離,“是我們剛才沖動瞭,抱歉。”

“你不用替我求情!”謝嘉耀的眼中滿是倔強。

說話間掙紮著想要起來,秦冽卻像捏住瞭他的七寸,怎麼也動彈不得。

秦冽的神色依舊沒有變化,雲野無奈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心胸寬廣,是不會計較個沒完沒瞭的……”

唐境澤小聲對韓煜耳語,“我就沒見過比冽哥心眼還小的,雲野真會閉眼誇。”

韓煜:“小聲點,你怎麼知道人傢說得不是反話?”

秦冽冰冷的餘光瞥過去,兩人瞬間噤聲。

“別他媽給我沒事找事。”

秦冽慢慢抬起瞭踩在謝嘉耀手腕上的腿,雲野暗暗松瞭口氣。

他這人還是能聽得進話的,不至於那麼油鹽不進。

“感謝你大人有大量……”

這話沒說完,雲野忽然臉色一變。

他明顯感覺到一股熱流從鼻子裡噴湧出來。

秦冽看到,瞳孔立即縮緊。

雲野一著急就容易上火。

反射性捏住鼻子兩端,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前世病痛的恐懼猝不及防席卷而來,以至於他一時間都不知該作何反應。

“去洗手間啊!”

見他愣在那兒,秦冽下意識出聲提醒。

謝嘉耀沒註意到雲野那邊的情況,見秦冽放松警惕,在他說那句話的時候,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起來,拳頭重重地揮在瞭秦冽的左臉。

他絕對不能吃虧。

剛剛被秦冽打趴在地,夠讓他沒面子瞭,要不找機會反擊回去,他午夜夢回想起來,絕對氣得嘔血。

秦冽毫無防備,被打得偏過頭去,唇角都有血絲滲出來。

“謝嘉耀!”雲野捂著口鼻,氣憤瞪他。

這狗脾氣是非要吃過大虧才能改嗎?秦冽都讓著他瞭,還來!

“靠!你小子搞偷襲?他媽的算什麼英雄好漢?”唐境澤火速沖過來,將謝嘉耀一把扯開。

秦冽白皙的側臉淤青瞭一片,但他沒管自己,見雲野傻站在那兒,二話沒說直接拉著他去往洗手間。

他實在是看不下去那鮮紅的血滴到幹凈的白襯衫上。

秦冽以潔癖為由來告訴雲野。

雲野的大腦懵懵的,不敢相信秦冽竟然把他帶走瞭。感受著男生五指握在他皮膚上的炙熱,臉頰悄悄紅瞭一片。

秦冽手掌寬厚,這個年紀還不像十幾年後,掌心裡沒有厚繭,抓著他時,隻有輕微的摩砂感。

身體有種發燒的感覺,仿佛在一陣陣的起著顫栗,激湧起陣陣酥麻,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輕輕的抓撓他的心尖,每一下都是又輕又癢。

雲野都要忘瞭他剛剛流鼻血的事兒,滿心滿眼裡隻有面前的他。

謝嘉耀錯愕地看著倆人的背影,不明白眼下的狀況。

唐境澤拍拍他的肩膀,“不愧是好兄弟啊!用自己挨揍來成全朋友的愛情,你這也算功德一件瞭。”

謝嘉耀撓撓頭,滿臉的懊惱,這才真的感覺自己像個笑話。

-

洗手間裡,雲野沖洗幹凈,一抬頭,旁邊遞過來幾張面巾紙。

他斂著眸,囁嚅地說瞭句“謝謝”。

“老子今天出門一定沒看黃歷。”秦冽別開頭說,儼然氣還沒消。

謝嘉耀打得那一下用瞭十足的力道,他帶雲野來到這邊後,才感覺左臉隱隱作痛,像腫瞭似的。

還有淡淡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但他也沒理會。

“我朋友年輕氣盛,血氣方剛,行事莽撞………”

雲野在威嚴的視線逼迫下,詞語一個接一個往外蹦,他知道這些話都蒼白無力,索性直接道:“好吧,我代他向你道歉。”

“道歉管個屁用!”秦冽吼瞭聲,可能是意識到自己音量過高,下一秒自覺把聲音放低瞭,“要道歉也不是你來道。”

“他是為我出氣的啊。”雲野無辜眨眼,兩根手指捏住他襯衫的下擺,輕輕一扯,撒嬌低語,“別生氣瞭。”

男生的胸膛似乎劇烈起伏瞭下。

秦冽想拿開他的手,最終卻隻是往後退瞭步,轉移話題道:“你臉上還有血沒擦幹凈。”

“是麼。”雲野抽瞭面巾紙遞給他,“我不知道在哪兒,你幫我擦瞭吧?”

這理由找得未免太拙劣,秦冽剛想說你不會照鏡子?他的手已經握住瞭他的手腕。

雲野把臉湊到瞭他的面前,緩緩閉上眼。

如玉一般幹凈透亮,潔白無瑕的臉,皮膚細膩到連毛孔都看不見。

他好像也很緊張,濃密卷翹的睫毛飛速亂眨,像蝴蝶煽動翅膀,輕易刮起一陣颶風。

沒有哪個人像他這樣,被冷漠無情地拒絕瞭,還會鍥而不舍地主動,勇敢無畏站在他的面前。

秦冽看著他鼻翼旁的一點血跡,鬼使神差地抬起手……

就在他要幫他擦去的那一刻,有腳步聲傳來。

秦冽如夢初醒,深眸頃刻之間恢復往常的冰冷。

雲野已經感受到瞭,他的眼睛睜開之時,看到的就是秦冽深沉復雜的目光。

他的防備心太重瞭。

中年時的秦冽做事思慮周全,警惕性高,雲野隻當他久經商場,養成瞭習慣。

可20歲的秦冽怎麼就開始背上厚厚的殼瞭?他將自己牢牢束縛其中,唯恐受到傷害,不給任何人撬開那層堅硬外殼的機會。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雲野想象不到。他最初見到秦冽,還以為他活得肆意灑脫。

眼下卻發現,那不過是表象罷瞭。

他對秦冽的瞭解遠遠不夠,完全不知現在的他真正的性格底色是怎樣的,難怪無法走進他的內心。

看一下他高高腫起的臉,雲野跳過之前的話題,關心詢問:“你這新傷添舊傷,要不還是找醫生看看吧?”

“不用。”秦冽毫不在意,轉身間扔下一句,“你還是管好自己吧。”

隻是這麼句話,就讓雲野的耳廓彌漫著一陣紅。

他揉揉耳垂,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你好像還挺擔心我的。”

秦冽的步伐像是微微停頓瞭下,欲要反駁什麼,卻又一個字說不上來。

“你非要這麼說,那就當是我的歉疚吧。”

雲野才不信,他看起來可不像是有良心的人。

在回臺球室之前,雲野鼓起勇氣拉住瞭他,“跟我來一下。”

秦冽看著他纖細修長的手指,不自然掙脫開,“去哪?我自己會走。”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就跟著雲野去到瞭樓下的大藥房。

雲野進去買瞭消腫止痛的藥膏,示意他和他一起坐到外面的太陽傘下。

氣氛莫名和諧,自重生以來,他們好像從沒有這麼安靜地相處過,秦冽每次面對他都顯得特別抗拒。

雲野不由得猜想,他會不會是怕自己喜歡上一個人就有瞭軟肋,給生活增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才拒絕產生感情的一切可能呢?

可惜,前世他擔心秦冽厭煩,沒敢過問太多他年少時關於感情的態度,不然現在就能知道他心裡到底怎麼想的瞭。

秦冽和他各在小圓桌的一邊坐好。

旁邊有棵梧桐,枝葉繁茂。

下午的陽光沒那麼曬瞭,微風吹來都夾雜著一絲絲綠蔭的涼意。

秦冽耷拉著眼皮子,淡定又懶散地打瞭個哈欠。少年倦怠得像隻大貓,身上有一種頹喪的性感。

雲野在指腹擠上藥膏,告訴他把臉湊過來。

秦冽自然做不到和他那麼親密,他把藥膏拿過去,動作粗獷地隨意在臉上抹瞭幾下。

他有留意到,雲野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在盯著他,好像不管他做什麼動作,他都會流露出一種欣賞、滿足的目光,復雜得讓他看不懂。

不動聲色擰上瓶蓋,秦冽眼簾低垂,濃密的睫毛在面上打下一層陰影。

“雲野,我問你個問題吧。”

“嗯?”雲野恍然回神,“要問什麼?”

“你在通過我看誰?”

秦冽問得很直接,這個問題早就深埋在他心底瞭。

雲野看他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他能從中感受到熱誠的喜歡,但直覺告訴他,雲野是在通過他看另外一個人。

他眼神之中的熟悉、崇拜、驚喜,無論哪一種情緒,都不是因他而起。

那天在山上,他似乎隱隱約約聽雲野說瞭句“你根本不是他”,如果沒有聽錯的話,應當是驗證瞭他的猜想。

時間仿佛被凍結。

雲野毫無預兆聽見秦冽問這個問題,心亂如麻。

他是肯定不會告訴他實情的,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重點在於秦冽就算知道,也改變不瞭任何,他總不能因為前世兩人結過婚,這一世就強迫自己跟他在一起吧?歸根結底還是要喜歡才可以。

雲野久久未答,秦冽便知他是默認瞭。

“那個人跟我長得很像對嗎?”

“嗯。”雲野摳著掌心,輕輕應瞭聲,抬頭望湛藍的天,又補充,“你們長得很像,但性格完全不同,他很成熟穩重,做事不急不躁。”

“………”宛若一記冷箭射中瞭秦冽的膝蓋。

他不成熟?不穩重?做事情還很毛躁?

壓下心底的不服,秦冽咬瞭咬後槽牙問:“你那麼喜歡他,怎麼沒有跟他在一起?”

“他在另一個世界,我們沒辦法在一起瞭。”

雲野的目光中流露出遺憾,他的尾音帶著輕顫,似乎是壓抑瞭巨大的難過。

僅僅這一句話,秦冽便明白瞭。

他想不到雲野年紀輕輕還有這樣的經歷,難怪他的眼神總是特別深沉和哀傷,像裝瞭許多故事一樣。

喉嚨裡像灌滿瞭沙,秦冽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猜想得到驗證後,他的疑惑是被解開瞭,心情卻沒有想象中那麼釋然。

雲野望著眼前來來往往的行人,兩根手指輕輕觸碰著指尖,仿佛在思考什麼。

安靜片刻後,他的餘光轉向一邊。

秦冽慵懶隨意靠在椅子上,一雙大長腿隨意伸展,天光被梧桐樹遮瞭大半,分割成斑駁陸離的光圈,細細碎碎灑在他身上。

“秦冽。”雲野認真叫他名字,見對方輕抬下眼皮,才又出聲道:“你剛剛問瞭我問題,那我能問你一個嗎?”

“嗯。”從喉嚨裡溢出淡淡的一聲,秦冽曲起膝蓋直起腰,坐正身體。

“你對我的抗拒是來源於,我把你當成替代品這件事兒嗎?”雲野微微停頓,問得嚴肅。

替代品……

這個詞讓秦冽自嘲勾起唇。

怎麼可能會有無緣無故、死心塌地的喜歡。

“不是。”秦冽被陽光照得瞇瞭下眼睛,轉頭看向一旁,“我他媽就是不想談戀愛,麻煩。”

他的反應落在雲野的眼裡是心虛。

說那句話時瞇眼、轉頭代表他在回避,怕人看穿他的眼神,這在心理學上叫做“潛意識”。

一個人的微表情隻有很短暫的時間,但因為是無意識的,往往會暴露出真實的情緒。

面前突然落下一道陰影,秦冽抬頭,發現雲野不知何時來到他的面前。

他微微低頭,雙手撐在椅子的兩側,將他困於中間,臂膀因為用力,白皙肌膚下的青筋明晰可見。

秦冽的臉正對他若隱若現的領口,那道鎖骨深得能養一池魚瞭。

光天化日,道德淪喪。

“滾開。”秦冽的眉宇不耐煩擰起,膝蓋頂瞭下他的腿。

雲野非但不聽,頭反而更低瞭幾分,“我都還沒親你,這就怕瞭?”

“你他媽倒是想親,你敢親嗎………”

秦冽話音未落,男生的頭迅速低下,唇瓣落到瞭他的鼻尖。

僅一瞬,便立刻移開。

他身上清爽的薄荷香隨著風灌入他的鼻翼,很淡,淡得和蜻蜓點水的吻那般,像是來不及捕捉的錯覺。

喉結急速微動,秦冽宛若深潭般沉寂的眸底頃刻劃過一絲波瀾。

他們從沒離得這樣近過,溫熱的鼻息縈繞,清清楚楚看見自己在彼此瞳孔裡的倒影。

灼灼夏日,恰逢其時的放大所有感官,體內不知名的情緒開始沸騰、叫囂,無所畏懼地想要沖破而出。

雲野那雙亮而有神的眼睛也竄上瞭火焰,眼波下帶著毫不躲避的直白。

“秦冽,那你敢說你永遠不可能喜歡上雲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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