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Case10.目標:zero(4)

作者:光度水文 字數:9725

東京天空樹頂層,旋轉餐廳。

逾六百米的高度,讓這棟建築成為吉尼斯世界紀錄認證的世界第一高塔,頂層的觀景臺足以輕易地俯瞰整個東京。離地450米的高空中,無論多麼巍峨宏偉的建築都會匍匐在觀景者腳下,降谷正晃就一直很喜歡這個視角。

俯瞰的風景令人心胸開闊,而他將這種開闊的視野稱之為格局。

政治傢要有格局。

他可以談笑風生地與敵人推杯換盞,可以在利益面前擁有靈活多變的底線;這是他從政多年,漫長時間的日積月累而修煉的功底,顯然,坐在眼前的毛頭小子還沒能完全地掌握這一點。

不過多年的臥底生涯還是鍛煉瞭他,這才讓安室透能夠不卑不亢,落座在西式長桌的另一側。

——作為邀請的發出者,降谷正晃的抵達比他稍早。電梯開門時他已好整以暇地等候在長桌盡頭,伸手比出瞭一個落座的手勢。

“嘗嘗這裡的菜色如何。”

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這也是兩人間唯一的一句交談。

說是這裡的菜色,其實廚房裡都是降谷正晃的廚師,所有的食材由專機空運,至於旋轉餐廳裡原本的服務人員他們早已再一次熟練地打包滾蛋瞭。

訓練有素的侍應生一路小跑,餐碟放下的聲音甚至不如一根發絲落地。一道又一道菜肴送到眼前,兩人吃的是法餐,單是上菜就足足有十多次,每次一道,隨吃隨撤,才能確保每道菜都處於口感的黃金時段。

安室透輕輕地放下餐前酒,金黃的香檳在高腳杯裡靜靜蕩漾著。

這樣刀光劍影的宴席中,他依然維持住瞭良好的就餐禮儀,一舉一動挑不出絲毫差錯。隻是降谷正晃不開口,他也不會先說話,氣氛便籠罩在一種奇異的死寂中。

開胃酒之後就是前菜,這也是最考驗一個廚師的想象力與創造力的一環。

潔白的餐盤中,切片的松茸被烤至最為適宜的金黃色,驚人的香氣彌散開去。

為瞭防止美味被食不知味地浪費掉,降谷正晃拿手帕點點下唇,終於紆尊降貴地開瞭口。

“古話說,‘香在松茸。’這是剛從山中采下的野松茸,出土不到半個小時。——仔細嘗嘗?”

炭烤是松茸最為原始的吃法,木材以松枝為宜,撲鼻的鮮香裡會混合炭火味和松香,恍如置身於陽光搖落的野松林。無論法國還是日本,松茸都是一道歷史悠久的昂貴食材,眼前的菜肴選用的,便更是極品中的極品。

出土後的菌類被極低溫迅速冷藏,三十分鐘內擺盤上桌。野生的松茸要經過層層篩選,品相、香氣都有極為嚴格的標準,即使在野生松茸最高的產地,每個月也隻有寥寥無幾的一兩個能通過檢驗,送上空運的飛機。

降谷正晃最喜歡介紹的就是這一道菜。

無論是食材本身,還是出土後處理的工序,它都無疑將昂貴與精致發揮到瞭極致;對面的人卻並沒有發出習以為常的驚嘆或贊美,甚至連禮節性的敷衍都沒有。

安室透隻是不咸不淡地說瞭一句:“謝謝,味道相當好,對得起它的價格。”

“不,”降谷正晃笑起來,“它可不是因為鮮美而有瞭現在的價格,恰恰相反;正是這個價格,才讓它有瞭如今的味道。你的邏輯本末倒置瞭。”

飲食文化的確是偉大的發明,賓主雙方都無話可說時,眼前的菜肴就是最好的打開話題的方式。

一場對話即將自此而始,一聲叮當的細微碰撞,安室透放下刀叉。

降谷正晃開口後,他就沒有吃最後的一片松茸。前者的眼裡閃過瞭一絲惋惜。

*

長桌盡頭的兩人彼此對坐,降谷正晃...

雙掌相抵,卻先是從容不迫地拋出瞭一個問題。

“你覺得,錢是什麼?”

安室透簡短而冷淡地答道:“身外之物。”

“倒也不是不能這麼理解。不過,這樣概括的話,和錢一樣的東西就多瞭去瞭。朝霞與晚景,同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降谷正晃說,“錢之所以特殊,是因為它是權力的等價代換物。”

安室透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這套歪理邪說並沒有得到他的認同,降谷正晃卻沒有尷尬。

他是政治傢,政治傢最擅長的就是演說。

“現在的人類社會,早已脫離瞭遠古時期茹毛飲血的時代。我們不需要親自耕種,更不需要騎馬打獵,隻需要工作掙得報酬,錢能讓我們在社會中購取一切所需。

“每天的食物需要購買,睡覺的空間需要購買,甚至入口的每一絲空氣和水,都早已不知不覺地支付瞭相應的價格。錢正在購買著我們生活的一切所需,它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換句話說,每個人在用錢買他們的命。”

安室透搖瞭搖頭。這幾乎是一道小學生都會的辯論題,他語含諷刺:“愛情、幸福、善良。這些你能夠用錢買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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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瞭這些,難道你就活不下去瞭嗎?”降谷正晃微笑起來。

安室透被他噎得一哽。

確實,降谷正晃的舉例裡,全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必需品,與之相比,自己的反駁就顯得虛無縹緲起來。

小學生會想當然地以為幸福是一件不可或缺的事,可大人卻有著自己的想法。隻要與生存無關,這些東西是否重要,隻不過是價值觀的體現而已。

“……當我有瞭安身立命的資本,需求就能向著更上一級進發。我用錢雇傭別人替我做事,滿足我的需要;無論是生產一日三餐,還是服務於我、滿足我的欲丨望。所以,錢也是權力,驅使他人的權力。”

“你說錢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降谷正晃攤開手,“可我卻說,它能為我帶來生死之間的一切。”

安室透不言。

他和降谷正晃的三觀不同,從根本上就有著無可調和的矛盾。他的邏輯自成體系,安室透永遠也無法接受,卻也同樣無法反駁或說服回去。

降谷正晃又道:“不過你也的確說到瞭點子上。”

前菜撤去,緊隨其後的是主菜,這一道是仿巴黎銀塔餐廳制作的“血鴨”,以絞殺的方式讓鴨子窒息而死以保存鴨血,隨後鴨血被調成醬汁,與鴨肉一同烹飪。

他夾起一片鴨胸,慢條斯理地咀嚼完畢,隨後才不疾地不徐自問自答道:“當我死後,用不完的財富又該留給誰呢?”

“現在可不流行殉葬的風俗瞭,我也從不相信天堂或者地獄。我隻是需要將我積攢的權力傳承下去,降谷零,你是我選定的繼承人。”

*

話音落地的一瞬間,安室透腦內響起瞭一陣高亢的嗡鳴。

早在降谷正晃羅織罪名、強行帶走風見裕也,以此來向他傳話時,他就在心中反復叮囑自己,無論發生什麼,要務必保持冷靜。

這條爆炸性的消息,讓他的冷靜頃刻間土崩瓦解。

對面的人卻還在喋喋不休:“你是不是好奇,我又是怎麼知道的這一點?其實很簡單,公安入職時會采集身份信息,要找一份七年前留存的血樣並不難。事實上,早在看到你的姓氏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在關註你瞭。”

——降谷是一個十分小眾的姓氏,一整個日本僅有30人。

可就像自己有別於常人的外表一樣,安室透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特殊能為他帶來什麼,何況還是以這麼荒唐的理由!

從最開始就從沒有上過...

心,又何必現在來居高臨下地說什麼繼承?當他因混血的外表被欺負時他在哪,當母親病逝,幼小的自己倉皇無措時他又在哪,現在他長大瞭,成年瞭,礙著他的路瞭,他反而拿這個身份來說事瞭?

在那短暫的一分鐘裡,安室透內心堪比火山爆發。拼命維持的冷靜功虧一簣,心情不可避免地波濤起伏,而那卻是從最原始的血緣上,對父親的角色缺席的憤怒。

指甲刺進掌心,疼痛的觸感讓安室透立刻醒神。

冷靜下來的他立刻意識到,無論降谷正晃的說法是否屬實,血緣的牽扯都不該對他產生任何影響。

——兩人立場對立,就連最微末的價值判斷也截然不同,他隻會是自己的敵人或是路人,從來不存在第三種身份。

這時的降谷正晃還依然滔滔不絕。“你是一個很優秀的孩子,獨自渡過瞭很多難關,我時常因為你的出色而感到自豪……”

“無論我怎樣,似乎都和你沒有關系。”安室透終於聽不下去瞭,他冷聲打斷。

降谷正晃卻奇異地微笑起來。

“你怎麼就能確信,過去的幾十年裡,我一直缺席在你的成長中呢?”

“……”

繼血緣關系之後,又一柄大錘讓安室透心頭發冷。他知道自己正在逐漸落入降谷正晃談話的節奏,感性上他還是忍不住追問下去。

坐在眼前長桌上的人仿佛身處另一個次元,安室透的靈魂飄出來,聽到虛空中傳來自己的聲音。

他一字一頓,慢慢從嗓眼擠出提問:“你憑什麼這麼說?”

“別忘瞭你的母親,零,”降谷正晃自然地改變稱呼,他甚至有臉含笑著提起那個在病痛中困頓而死的女人。“我尊重她的想法,給她離開的自由,而我沒想到她留給你的是這樣的基因。”

“公安向來是個高度排外的機構,它守護國傢的安全,自然不允許不軌之徒混入其中。可想要完全瞭解清楚一個人有多難?從出生開始,一點點調查他是否存在叛國的可能,這樣的做法費時費力,成本太過高昂。最簡單的方法是選擇‘同類’——像你這樣的混血兒,從一開始就會被他們拒之門外。”

“零,”他循循善誘,目光如女巫伸出的魔爪,一點點纏繞在安室透心上。

“你以為你自己,為什麼能成為一名公安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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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沙的電流音裡,循循善誘的話語聲清晰傳來。

漫畫不會收錄安室透的所有經歷,想要得知今晚發生的事,唐沢裕還得另想辦法。借助秘書鋼筆裡的竊聽器,遠在辦公室的他得以靜靜地旁聽全程。

談話走到這裡,唐沢裕終於無言地一聲輕哂。

降谷零能怎麼成為公安?當然是靠自己的實力搏得教官看重的。

松田陣平的失蹤是在四年前,當他反復回溯尋求這個倒黴黑卷毛的死亡原因時,電視上正好播出瞭降谷正晃出任官房長官的新聞。

那個時候,他才與朗姆達成合作,狼狽為奸地走到政壇高層。而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相繼接受任務,進入組織臥底的時間比之還早瞭一年,那是五年前發生的事,五年以前,降谷正晃的手還遠沒有現在那麼長。當他獲得代號時,波本早已在組織站穩腳跟瞭。

什麼“培養”、“安排”,就更是無稽之談。

現在降谷正晃所說的話,不過是一種冠冕堂皇的摘桃子。這是上位者慣用的領導話術,打壓你的努力、抬高自己的幫助,緊接著,再適當予以施壓——

安室透清楚地記得自己被公安招募的情景。

因為在警校的突出表現,他的才能被恰巧路過的公安教官看重。警察學校一處落瞭灰的偏僻房間裡,兩人完成...

瞭一次關乎國傢、人民與未來的談話,降谷零簽下協議,在畢業後放棄身份、親友與聯絡,秘密加入公安,為隨後的臥底任務學習培訓。

公安的排外一向是出瞭名的,降谷正晃知道,黑衣組織裡的人當然也有所耳聞。

降谷零混血的身份,反而不會令他們在第一時間聯想到臥底潛入,憑借著這種逆向思維,原本招致排擠的外表卻成瞭無往不利的護身符,讓他在組織一直以波本的代號留到現在。

他為此付出瞭巨大的代價,做出的犧牲數不勝數,現在卻要告訴他,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

怎麼可能呢?

“那你又為什麼要這麼做?讓他們同意我的申請。”安室透漠然反問,“你明知我是臥底,在未來很可能會觸及到你的黑色產業。這樣一來,不是在間接給自己樹敵嗎?”

短暫的混亂之後,他已經找到瞭問題切中要害的關鍵點,降谷零的人生,除瞭他不會有誰更清楚。

安室透很清楚自己做過什麼、是個怎樣的人。

隻要把握住這條底線,他就永遠不會被降谷正晃的話語迷惑。

“我說過瞭,我需要一位繼承人。”

降谷正晃抬手示意,“你就像一塊璞玉。不妨拿松茸舉例,野生的森林裡有那麼多的菌類,憑什麼隻有它能夠身價倍增,從腐朽的根系一路被送往你我的餐桌?是因為它經過瞭無數磋磨。篩選、磨礪和蛻變,無數金錢投入,才讓松茸成為如今這副昂貴鮮美的模樣;你現在就在經歷這樣的過程,你就和它一樣。”

“公安警察又有什麼意思?”他聲線含笑,“國傢安全?情報機構?特務間諜?諸如此類的存在層出不窮,你永遠也沒辦法將它們徹底根除。與這些人斡旋博弈,你不過是在碌碌無為中浪費生命而已。送你去組織是我的決定,隻有真正經歷過黑暗以後,一個人才會快速成長起來,我期望你能夠理解我的思維。五年的時間過去瞭,你現在做的很好。”

什麼鬼話。

自己的所作所為,難道在他的價值體系裡還有可取之處?

安室透很想反唇相譏,而他最後沉默著沒出聲。他已經摸透瞭降谷正晃的說話套路,這也是他演講時的習慣。

——每拋出一個問題,就立刻給予回答。

以密集的價值輸出與信息量不斷轟炸,絕不給聽眾任何思考的餘裕。

果不其然,緊接著降谷正晃就說:“你已經意識到權力的重要性瞭。”

“驅動權力的根本是人,就像你在向朗姆靠攏一樣。不是說你不該這麼做;事實上,這步棋你下的很對。朗姆老瞭,而他所追求的東西卻仍在萌芽狀態。他等不到永生的那一天,手頭攥取的權力,最終會慢慢過渡下放,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機會。”

“一個隱藏在黑暗中、隱秘的,龐大的,暴力的黑暗組織……”降谷正晃由衷地微笑起來,“多好的權力跳板。我們能藉此掌控一切。你就是我的繼承者,我的一切也全是你的,你難道不心動嗎?”

在這場談話中他笑過很多次,煽動的,拉攏

的,隻有說到權力時,這個野心傢臉上的光芒熱忱而真實。

他狂熱的情緒是如此具有感染力,即使安室透不為所動,也不由得順著他的話想瞭想……然後油然而生一種不寒而栗。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降谷正晃是怎麼知道“波本”的動向的?

用貨輪走私軍火,這頂多算一種權力尋租,身處高位的人不難辦到。

可知曉組織裡的動向——即使他是官房長官,也不意味著他能對組織如此的瞭如指掌!

疑惑層層浮現在安室透心頭,如沸騰的開水泛起氣泡。意識到這點的一瞬間,他面色不動如山,平靜地聽著降谷正晃的話鋒一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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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不過,你也存在一些疏漏,譬如,和你常常同進同出的另一個臥底。”

“他就險些連帶著泄露瞭你的身份,好在我處理及時……”降谷正晃意味深長地停頓瞭一下,“你不是也看到瞭?吞槍自盡。對於身份暴露的臥底來說,這算是一個非常體面的死法瞭,看在你的面子上。”

血緣關系、公安入職,隨後是死去的幼馴染。

降谷正晃拋出的第三個炸彈,終於讓安室透結結實實地愣在原地。

與公安的針對性訓練不同,在警視廳無數派往組織臥底的警察裡,諸伏景光隻是其中之一。他是一個幸運的嘗試,他成功瞭,是因為外表和性格的反差。

一個常常溫和微笑的人陡然間冷酷下來,對比中幾乎能凸顯出某種殘忍的氣質。

hiro就因為這種氣質而被前輩看重,接連不斷地再三引薦,這位前輩死去後,諸伏景光才因此繼承瞭他的代號——“蘇格蘭威士忌”。

這些多年前發生的事,臥底期間與諸伏景光在組織相認,背著萊伊的閑談中安室透才偶然得知,這時一晃已過瞭這麼多年。

自己進入組織是在五年前,而hiro也已經死去四年瞭。

在這四年前,無數個輾轉反側的日日夜夜,安室透在如山的工作前,看朝陽靜靜從窗外升起。這樣的日子重復瞭太多次,以至於他幾乎要說服自己去接受諸伏景光的離開瞭;

兩封神秘的舉報信,憑空消失的貨輪卻又使他重燃希望。

安室透之所以這麼積極地推動臥底排查,是因為他將目標鎖定在警視廳、而非公安高層。這些人裡,很有可能就會有當年泄露瞭hiro身份的罪魁禍首。

現在降谷正晃卻告訴他諸伏景光是被他逼死的……他甚至拿這個死因邀功!所有的線索剎那間串聯成一條線,他仿佛又回到瞭剛剛登上那個天臺的時候,恚怒、茫然,和仇恨不知該向誰宣泄的憤懣。四年前無能為力的自己睜開眼,重新醒來在安室透身上,心底重燃的巨大怒火,讓他拿著叉子的手都微微發起瞭抖。

安室透在竭力忍耐著自己的情緒。

現在上前與對方拼命,這絕對是下策中的下策。不說這個餐廳裡到底隱藏著多少保鏢,降谷正晃的地位之高,絕不是他一個普通的公安能夠撼動的瞭的。

自己的憤怒不過如蚍蜉撼樹,因此,現在最重要的是虛與委蛇,引誘降谷正晃漸漸放松警惕,再搜集證據,一擊必殺。

“除此之外,還有你的聯絡人。風見……風見什麼來著?”降谷正晃絲毫不知他內心的波濤洶湧,此時此刻,他還在得寸進尺地敘說著。

“單是他來波洛咖啡廳找你的做法,就足夠泄露你身份的瞭,這樣的人必須替換。”

安室透一剎那冷靜下來。

降谷正晃的意思,是他想動用特權更換自己的聯絡人。可他又怎麼知道這個新來聯絡人效忠的究竟是誰?如果讓降谷正晃的目的得逞,這個替換風見裕也的人,多半會成為一個傳聲筒,降谷正晃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監視器!

當務之急是說服他打消這個念頭,現在的警視廳不知是敵是友,隻有風見裕也是能確定絕對可靠的。

安室透學著降谷正晃上位者的做派,微微一皺眉:“他還挺好用的,我不想換。”

反駁、沉默到接受。

安室透的態度轉變被降谷正晃接收到,他如願地勾起唇角。

“可我當然要確認你的安全,這是我應盡的義務。”他用那張虛偽的嘴臉深情款款,“如果不想換聯絡人也可以,還有一種做法,就是加入我們。”

他說的是“我們”。

圖窮匕見,這個長袖善舞的政治傢終於...

露出瞭獠牙下的真實面目。安室透冷淡抬眼:“‘你們’。是指?”

“當然,當然,你也非常熟悉,”降谷正晃大笑起來,“你怎麼還能沒想到呢?我以為我說的已經夠明確瞭!”

“我的代號。”他說,“是‘Bulleit’。”

*

這場法餐到此戛然而止,安室透的那份血鴨幾乎分毫未動。到瞭最後,他臉上的肌肉終於給出瞭降谷正晃想要的排佈:瞳孔收縮,頷關節微張,那是個驚訝到極致詫異的表情。

“我要想想。”安室透說。

長桌對面的金發小子似乎被過載的信息量沖昏瞭頭腦,手中的銀叉一瞬間當啷落地。他心亂得根本顧不上撿,隻一味抬手按著眉心,自言自語地重復一句:“……我要想想。”

“當然,重要的決定都是要經過深思熟慮的。”

降谷正晃相當大度地寬容瞭他的這一回應。等候在暗處的秘書一欠身:“我帶您下去。”

電子屏上的數字落到一樓,繼而又回到頂層。送走安室透的秘書回到餐桌邊,見落地窗邊的降谷正晃微垂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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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地450米的高度,下面的人影早已虛化成瞭比螞蟻大不瞭多少的東西,何況天色沉沉,降谷正晃其實什麼也看不到,他隻是註視著腳下燈火通明的車流。

“老板。”秘書會意地疾步上前,為他輕柔地錘著後頸:“這個降谷零……?”

“你想問是敵是友?”降谷正晃在闔目的間隙裡吐出一句。

因為他閉著眼,秘書便說:“我實在看不懂。”

送走降谷零以後,降谷正晃臉上的狂熱、自信與志得意滿陡然間消失殆盡,像所有情緒一剎那沉入瞭看不到光的深海。

他是個政治傢、演說者,天生要拿情緒去煽動別人,在他臉上的神情早已與內心毫不相幹。

他人生的絕大多數時候在演戲。演狂熱、演自信、演篤定,隻有身旁隻剩秘書一個傻乎乎的蠢人時,他才會顯露出一點陰沉的真實姿態,倨傲、驕溢、高高在上,從不拿人當人看。

降谷正晃隨口說:“連一個早已過世的死人都拋不下,這樣的人最愚蠢。”

“他還以為自己藏得很好。真是可憐,”他微微睜開眼,“……現在,這是我的敵人瞭。”

秘書問:“需要我做什麼嗎?”

“你?你能做什麼?”降谷正晃嗤笑一聲。過瞭一會,他卻又自言自語地說:“不過不用擔心。”

“他需要忌憚的東西多的是,不會輕舉妄動……這場遊戲,我們還可以玩一玩。”

*

“組織……權力跳板。”

“我們能掌控一切。”

“我的一切也全是你的。”

“你也存在疏漏。”

“吞槍自盡,非常體面的死法。”

“……”

降谷正晃的話語在耳邊繚繞不散,離開時安室透抬眼望向前方,電梯緩緩合攏的門縫裡,道貌岸然的政治傢端坐在長桌的另一側,而他還在微笑。

初涉hiro的死因,降谷正晃透露的信息令他心神俱震。可令他慌亂的遠不止這一點,聽到代號的一瞬間,安室透的腦內自動浮現出瞭這個酒名關聯的所有資料。

Bulleit.

組織高層,擁有僅次於朗姆的極高地位,而他從不露面,所有命令隻會讓朗姆代為傳達。

很長一段時間裡,安室透甚至以為這個代號是朗姆虛構出來,用於鞏固自己地位的存在。現在他全都明白瞭,之所以從不出現,是因為降谷正晃的日程裡還有各種各樣的事,訪談、調研、演講、出席活動、制定政策……他是個忙碌的...

政治傢、野心者,平常有太多需要關心的事,甚至於自己所經營的走私產業鏈,優先級都比組織要高得多。

他們所認為的龐大組織,隻是降谷正晃野心勃勃想納入囊中的獵物之一。

而在得知“Bulleit”的真實身份的一瞬間,安室透腦海的第一反應卻是:

這是個一步登天的機會。

通過降谷正晃,他能徹底深入到組織內部……

……

安室透回過神。

直到這時他才悲哀發現,漫長的臥底生涯,的確已經不可磨滅地融入在瞭自己的骨血裡。原有的“降谷零”被打碎重組,無論樂意還是不樂意,黑暗的生活與習慣,都已如烙印般,成為瞭他思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無論遇到什麼,自己的下意識,都會以“獲取情報”為第一要義,這才是讓安室透感到最心寒的。

離開東京天空樹,安室透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這是個溫和的夏夜,熱鬧的霓虹燈光,將遙遠處的天幕照成曖昧的淡粉紫。暖風吹來食物的香氣,一傢三口正有說有笑地走過身旁。

他們的傢在終點處等待著,可安室透又能回到哪呢?

降谷零的檔案已經被銷毀瞭,這是個不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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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室透。這麼晚,波洛咖啡廳已經下班,打烊的櫃臺後的確能淺眠一宿,隻是他暫時並不想這麼做。

公寓……自己的公寓裡,風見裕也還在焦急地等待著他。

可安室透不想回去。

他曾經在窗前度過瞭那麼多無眠的夜晚,所有難捱的日日夜夜,諸伏景光的犧牲成瞭支持他走下去的最大動力。現在,他終於得知瞭害死他的罪魁禍首……罪魁禍首之一,甚至自己也可能是間接的幫兇,這樣的事實令安室透無法接受。

他仇恨導致諸伏景光死亡的降谷正晃,甚至恨不得除之以後快;可誰又知道降谷零的存在,是不是也是間接引向諸伏景光自殺的導火索之一呢?

甚至他還要蟄伏,還要虛與委蛇。

短時間內安室透拿降谷正晃毫無辦法,這是他的國傢,他的日本,他要面對的敵人卻是地位僅次於內閣總理的官房長官,誰能告訴他該怎麼做,該怎麼做,才能為景光復仇,讓惡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童話故事裡,壞人總是會遭到報應,可這裡不是童話,而是現實,殘酷、冰冷、血淋淋的現實。

繁華熱鬧的東京街頭,降谷零無處可去。

漫無目的地走瞭一會,安室透才想起給風見裕也回瞭一條簡訊:【平安。勿念,獨處一會。】後面是獨特的密碼。

隻發一條簡訊可能會讓風見裕也誤以為自己被控制住,這條簡訊是別人發送的謊報,加入唯一的聯絡密碼,才表示編輯這條簡訊的是降谷零本人,而風見裕也會在接到簡訊後的半分鐘內將它刪除銷毀。

……他的生活就是這麼如履薄冰。

喧囂和熱鬧隻會讓安室透更加無所適從,不知不覺間,他來到一處沒有光的地方。

耳畔漸漸地靜下來,城市的煙火氣退到很遠,眼前彎彎曲曲的小徑,正是通往杯戶公園的一處入口。

深夜的公園裡早已沒有瞭正常散步的人,潦倒的流浪漢披衣而眠。而在粉紫的夜幕頂端,高聳的摩天輪無聲矗立。

深夜瞭,連它也停止運轉。所有的彩燈熄滅下去,紅白的鋼架巍然屹立,被黑夜褪成一個暗色的剪影。

安室透順小徑朝裡走去,城市的熙攘遠去瞭,卻有另一種熱鬧撲面而來,聲聲蟬鳴如大海漲潮,霎時將安室透淹沒在裡面。自然界也有著獨屬於自己的繁華,空無一人的吵鬧小徑上,遙遙地傳來一聲犬吠。

...

沒等安室透反應過來,“汪!”一隻爪子飛撲上他的褲腿。

一隻熱情的小動物,伸出的舌頭喘息著噴吐熱氣,不安分的腿腳還在拼命地向上扒拉。身後的尾巴不停地搖晃著,這是一隻流浪狗。

自己居然隻能與流浪狗為伴瞭嗎?

與路燈相隔太遠,他看不清這隻小狗的毛色,安室透苦笑著蹲下身。正想順脊背撫摸一把,一道強光卻忽然直照過來!

老式的手電功率極大,小徑頓時被照得一片白晝。

安室透被迫伸手擋住眼。

“哈羅!哈羅……咦?”

小徑的另一頭,拿著手電的人有極其熟悉的音色。亂竄的狗還在拼命地搖著尾巴,乖乖地蹲在安室透身旁,見狀,來者終於松瞭一口氣,將光源撥到最小檔。

擦去眼角的生理性淚水,安室透看清瞭流浪狗的毛色,這是隻渾身雪白的柴犬。

與此同時,追來的人也露出瞭他的真面目。

唐沢裕訝然道:“這麼晚瞭,ze……安室先生,你怎麼也沒有回去?”

他的發梢還掛著草葉,大衣被靜電蹭滿草屑,唐沢裕忙碌地拍打著,垂下頭時,卻瞥見小徑上蹲著的人,微弱的白光下,那雙灰藍瞳孔裡閃爍著的些許茫然眸色。

在這個夜晚,與安室哈羅一齊蹲下的金發男人,神色似乎更像一隻無傢可歸的流浪狗。

唐沢裕頓瞭頓,自然地略過瞭這個話題。

啪的一聲,白光陡然熄滅,無光的黑暗漫流而上,他關閉瞭手電筒的電源。

深黑的陰影如面具,嚴嚴實實地遮蓋住所有情緒。因為能掩藏心情,此時此刻的昏暗,反而能帶來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唐沢裕在一旁靜靜等瞭一會,溫和的聲音提議道:

“要一起走走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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