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Case10.目標:zero(6)

作者:光度水文 字數:4163

在這個風平浪靜的夜晚,唐沢裕的話,第一次讓安室透愣瞭神。

“我……”

的確。

唐沢裕沒說什麼,他恰到好處的社交分寸,在這段交談裡也同樣適用。短短的對談裡,唐沢裕唯一所做的事,是淺嘗輒止的提問和引導。

所有的思考和決定,都是在安室透內心裡一個人完成的。

當他獨自一人,會因眼前的難題而茫然困頓,惶惑與動搖在心底久久盤旋不去。可一旦引入瞭另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敘述的同時他也在捋清思路:

解釋立場的本身就是一種站定立場。

不等安室透回話,唐沢裕拍瞭拍褲腿,彎腰直起身。他的步伐還有些不穩,卻委婉地錯過瞭安室透伸出的手。

“既然你覺得這是必要的,那就做,後悔是一件最遺憾的事。當你在動搖的時候,你在權衡的是結果;可什麼都不去做,又怎麼能知道結果如何呢?”唐沢裕溫和道,“這可是你剛剛說過的話。”

安室透疑惑地點瞭點頭。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唐沢裕的態度裡幾乎呈現出某種冷酷的攻擊性。而那神色一閃即逝,快得就像是自己的幻覺。

當他說完瞭最後一句,所有的情緒已經隱藏在不顯山露水的溫和之下。

不過,安室透還有問題要問,這個夜晚的偶遇讓他改變瞭自己的想法,他想開誠佈公地談起這件事,而不是讓懷疑腐爛在心底發酵。

“說起來,你知道你的翻蓋機……”

沒想到唐沢裕卻說:“你問的是哪一部?”

安室透沒料到這個回答,愣愣地啊瞭一聲。唐沢裕理所當然地解釋道:“我一直都有兩部啊,一部工作用,一部生活用。”

“畢竟不比現在的智能機,郵件分類起來還是很麻煩的……翻蓋機怎麼瞭嗎?”

他看起來比安室透還要疑惑,微微歪過頭,眉頭稍稍擰起,像是不理解出口的問題。

——所以他身上一直帶著兩部不一樣的手機。

安室透的疑惑稍有緩解,他又補充一句:“在它後蓋……”

唐沢裕的神色忽然起一點古怪,他抱胸看著降谷零。

“所以,你都打開來看瞭什麼啊?”

安室透頓時大為窘迫,他的擔心其實對方早就知道!公安的手段一向在法律的底線試探,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可被拉到臺面上講,這幾乎讓他產生瞭一種裸奔在太陽下的羞恥感。見狀唐沢裕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他眉毛微挑,唇角揚起,那是個饒有興致的看戲表情。

拿磕cp搪塞彈幕的思路,放到這裡其實也一樣適用,那就是用狗糧糊弄過某些看似不合理的動機。

“那麼,安室先生,你至少該明白一個有……傢室的人的顧慮,”他聲線含笑,“這麼晚瞭,我還在外面和你散步,要不是我把手機放下來,你可就該被某人吃飛醋瞭。”

安室透:“……”

*

走廊的金屬門感應到有人經過,自動向兩邊滑去,滾輪開闔間一陣輕響。

諸伏景光抬起頭,意外地看到瞭一隻垂頭喪氣的卷毛腦袋。

他停下瞭手裡的動作:“怎麼來我這裡瞭?”

闖空門的人卻遠比他詫異得多。這一切來源於諸伏景光的打扮,黑T恤的外面披著一件普通的白大褂,手裡卻拿著一把掃帚。

掃帚足有半人高,由草梗捆紮而成,環衛工人掃大街的那一把與它別無二致。可諸伏景光的腳下卻不是室外的柏油馬路,這裡是一座地底的研究所。

墻壁與地面呈現出同樣的金屬質地,漫流的冷白光源更使它更冰冷異常。

這條機

械未來感十足的地下走道中,諸伏景光卻拿著一把大掃帚掃著地:其中的不倫不類幾乎呈現出一種後現代的解構主義美感,像某種行為藝術。

松田陣平倒打一耙地反問道:“你怎麼在這掃地?”

他單手扶墻,艱難地用一條腿把自己蹦進來,每隔一段路就得靠在墻面上休息一會。走道裡兩人相互對視,一個在地底的研究所掃大街,一個則莫名其妙地跛瞭腳,狼狽得簡直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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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伏景光輕描淡寫:“有一個細節我漏瞭問。”

“他前兩天回來過?”松田陣平訝然。

“簡訊。”諸伏景光說,“聊完以後就這樣瞭,他說這裡不久以後要招待客人,讓我把走道打掃一下。”

至於這位尊貴的客人究竟是誰,兩人彼此心照不宣。

其實研究所一塵不染,與這把掃帚相比,金屬地面是不是更幹凈還不好說,掃地機器人都比諸伏景光磨磨蹭蹭的進度快。這隻是一種形式上的小打小鬧而已,比起所謂的懲罰疏漏,排解鬱悶的成分還要更多一些。

某人還得連夜打補丁抹消懷疑,諸伏景光掃地掃得十分悠然。

松田陣平看瞭眼那根掃帚,又單腳蹦瞭兩步,咋舌道:“……完瞭。”

“估計我也得和你一起掃,”他說,“記得留半條走廊給我。”

“還有上面的一整層呢。”諸伏景光的掃帚一停:“你做什麼瞭?”

這句話終於戳到瞭松田陣平痛腳,他往上一推墨鏡,煩躁地揉瞭揉後腦的亂發。

“上次他不是叫我加班拆彈……”

“所以腳也是那時崴的。”諸伏景光判斷道,“你遇見誰瞭?”

這句話一針見血,絲毫不留給松田陣平轉圜的餘裕。他轉頭嘖瞭一聲:“hagi。還能是誰?”

何況以當時的情況,他根本想跑都跑不瞭——

大規模群體幻覺籠罩瞭東京塔下疏散的人群,松田陣平三下五除二跳下橫梁,飛撲救下瞭一個小孩。為此他甚至崴瞭腳,隻得一瘸一拐地坐回一旁的綠化帶上。

松田陣平一心觀察著人群的異樣,自然沒註意到後側傳來的動靜。

直到唐沢裕出面,大規模幻術被逐步解除,口袋裡手機震響,他按下遠程的點火按鈕。

遙遠的夜幕下,無數煙火綻在天際。

與此同時,另一道氣息靠近瞭松田陣平。

等他註意到身旁的響動時,一切掩飾都已經晚瞭,關鍵是他還沒辦法立刻跑路——半長發的萩原研二彎下腰,輕輕落座在他的身側。

瑰紫色的瞳孔裡神色靜靜,片刻後,他眼角微彎。

萩原研二說:“好久不見。”

諸伏景光的手腕一頓,整個人的動作都停住瞭,沉浸在回憶裡的松田陣平渾然不覺。

他齜牙咧嘴地說完瞭發生的事,後脖頸上的寒毛因熟悉的尷尬而炸起,全身的每一處細胞都因尷尬而異常抗拒。

話音落地,他單腳懸空,艱難地又跳兩下。

諸伏景光問:“你和他說話瞭嗎?”

“當然說瞭,還說瞭不少,”松田陣平道,“不然我還能怎麼辦,裝啞巴嗎?”

——天知道這個腹黑的傢夥究竟在旁邊看瞭多久,可能直到確定瞭松田陣平右腳扭傷,一時半會間沒法跑路,這才施施然從身後走出來。而他自以為沒有旁人在場,表現出的一切特征都是他本人的:從跳塔救人,到自言自語,從小到大的十幾年,萩原研二不可能認不出來。

謊稱易容都不管用瞭。

“但也沒什麼關鍵信息。”松田陣平心虛地想瞭想:“‘我在做一件重要的事……必須切斷和以前的聯系。

’這是可以說的吧?我還告訴他不要外傳,否則可能會連累到老爹和其他人。”

諸伏景光:“不要問我。我怎麼知道?你問唐沢裕去。”

“這就不用瞭吧,”松田陣平後仰,“小事而已。應該影響不……大?”

話雖如此,可他的語氣裡卻破天荒掛上瞭猶豫。他看著諸伏景光,諸伏景光也看著他,上挑的藍色貓眼和墨鏡面面相覷,最後諸伏景光說:“我還是建議你早點說。”

松田陣平的眼前一亮:“你就是這麼做的嗎?這樣他是不是就不會追究瞭?”

“不,是這樣我就能少掃一條走廊瞭。”諸伏景光無情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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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之前,安室透主動提議要收養哈羅。

“當然可以,”唐沢裕一挑眉:“不過,你想收養的話,還得看看它樂不樂意。”

兩人還在小徑的出口處,安室透上前一步,哈羅就後退兩步,這個主動提起收容所的男人似乎在它心目中與壞蛋無異。唐沢裕無奈地聳瞭聳肩:“看來還需要多接觸,那麼,明天帶著火腿腸來公園的工作就交給你瞭。”

等他橫穿半個杯戶町回到傢,樓下望去,公寓的十一層沒有亮燈。

琴酒在沙發上,雙手抱胸,大有一副在這裡等到天荒地老的架勢。暗中隻見他墨綠的瞳孔沉沉,眼底深處倒映的微光,像暗處蟄伏的、捕獵的草原狼。

玄關門聲一響,冰封的塑像終於抬眼。

“——我以為你今晚不回來瞭。”

唐沢裕沒有說話。

他的心情還是不爽,在外遊蕩半天,這種鬱悶的情緒也絲毫沒什麼緩解的架勢,甚至因為某個臨時改變的計劃而愈演愈烈。他自顧自換好鞋,單手按亮開關,暖白的光線淌滿瞭整片空間。

回傢的第一件事是洗澡。

唐沢裕已經洗過手,身上卻依然不可避免地駁雜瞭別的氣息,何況那裡的狗還不止一條。對五感敏銳的琴酒來說,讓這樣的味道停留著才是件難以忍受的事。

他鬧脾氣沒開口,琴酒也沒有再說話,徑自從沙發起身,不遠不近地綴在身後。

唐沢裕進主臥他就進主臥,唐沢裕去衛生間他就去衛生間,剛開葷的大型犬也這麼寸步不離地守著獵物。直到唐沢裕進瞭浴室,砰地一聲,薄薄的門板合攏在眼前。

潺潺的水聲響起來。

門後的眼神裡壓著暗芒,琴酒克制地抱胸忍耐一會,最終冷冷出聲道:

“你去哪瞭?一股狗味。”

——說得好像你不知道一樣。

唐沢裕很想不陰不陽地回懟一句,想瞭想還是放棄瞭,取而代之的是調大水流。

計劃外的心軟並非導致他不爽的根本原因,事實上,今晚唐沢裕壓根沒打算出現在杯戶公園。

一次心血來潮的行程,他自然也沒有能達成什麼目的的期許,盡管聊到尾聲,有那麼一瞬間裡,唐沢裕的確是想要說服安室透放棄的。

這樣一來,接下來的一切也會更加地順理成章。

最後關頭他改變主意,這才有安室透註意到的,一閃即逝的攻擊性。

一次的心軟並不會改變什麼。

真正讓唐沢裕憋悶的,其實是他出現在杯戶公園的原因。

熱水騰騰而下,狹小的空間裡繚繞起氤氳的水汽。脫下襯衫,粗糙的佈料和胸口摩擦,已經有點紅腫的部位,神經末梢傳來細微的疼。

唐沢裕嘶瞭一聲。

可破皮的不止胸口,深深淺淺的紅印幾乎遍佈全身。腰上還殘留著大片淤青,記憶是關聯性的,隨之浮現的是過高的體溫和手。

鐵鉗一樣,……藏都沒處藏。

世界被淚水迷蒙,隻剩一片鋪天蓋地的銀白色。從裡到外都被完完全全地占領進犯,侵略性的氣息從鼻端一路延伸至五臟六腑。動蕩的浪潮裡他隻能將手臂抵在前額,以微不足道的力道妄圖抵抗一波又一波接踵而至的侵襲,盡管那反抗脫力到近乎於無。

恍惚間耳邊卷起巨大的嗡鳴,他連自己的喘息都聽不見。

巨大的浪潮將他鋪平在礁石上,融化進銀白的海浪。恍惚間隻有熱源的存在感如此鮮明;思維和語言轟然粉碎,折磨的過程漫長到近乎刺骨,他連指尖都在抖,混沌的腦海裡隻剩過電般的痙攣感,順脊椎寸寸而上,轟然炸響在大腦皮層。

最後的理智試圖逃開,剛離開一小段,就被扣著腰窩,發狠似的拖回來。

全然失控的感覺令他狼狽而煩躁,無論帶來這種感覺的人是誰。

沉沉的氣息壓在門後,守在門外的人還沒走。唐沢裕心煩意亂地將黑發捋到腦後。

“誰咬的誰負責,”他終於嘖瞭一聲,“……回你的側臥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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