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太熱,鄉下人傢都會每天早上煮一鍋涼茶,用的是山裡的一些隨處可見的草藥熬煮出來的,可以解暑消渴。
傢傢戶戶都會喝這些。
廚房裡的罵聲在顧明城進來時,不知不覺就消失。
於曉蘭平時罵天罵地,罵沒用的顧老大,罵兩個不省心的孩子,罵別人……但在顧明城面前,她是一聲都不敢吭的。
得知繼子回來,她連性子都收斂不少。
沒見到於曉蘭出來招呼他們,顧明城也不在意,一邊和女兒說話。
隻要有寶花在,不管在什麼時候,都不會冷場。
寶花嘰嘰喳喳地說:“上次我來爺爺傢,爺爺還給我煮雞蛋吃呢,爺爺傢的雞蛋可好吃瞭,香噴噴的,我下次還要來。”
顧明城:“這麼好吃嗎?”
“是啊,這次和我小姑姑去縣城,好久沒來爺爺傢,不知道爺爺傢有多少雞蛋。”
寶山忍不住說:“你就知道吃!”
寶花反駁:“雞蛋可好吃啦,煎雞蛋更好吃,我為什麼不吃?”
眼看兄妹倆為雞蛋吵起來,陳艾芳無奈地說:“你們真是到哪裡都能吵,什麼事都能吵。”
顧明城護著孩子,“親兄妹就要吵吵鬧鬧感情才會好。”
陳艾芳不怎麼相信地看他一眼,“你以前和嘉嘉吵?”
“那倒是沒有,嘉嘉比我的年紀小那麼多,身體又弱,我哪裡敢和她吵?”
顧夷嘉也說:“大哥都沒空和我吵呢。”
原主的記憶裡,顧明城實在太忙碌,忙著掙錢養妹妹,每天那麼辛苦,妹妹看在眼裡,哪裡舍得和他吵?
顧明月站在一旁,就像個局外人一樣,聽著他們一傢子說話,根本插不進嘴。
她又尷尬又難受,特別是聽顧明城那句“親兄妹就要吵吵鬧鬧感情才會好”,覺得他是指自己和他不是親兄妹,所以他甚至不屑和自己說話。
可她真的將他當成親哥哥看待的,希望他就是自己的兄長,也一直想和他親近。可從小到大,他的眼裡隻有顧夷嘉,根本看不到自己。
顧老大從廚房裡拎瞭幹凈的茶水出來,給他們倒茶。
聽到孫子孫女的話,他一臉慈愛地說:“寶花喜歡吃雞蛋,等會兒就拿回去,這陣子應該已經攢瞭好些雞蛋,給你們補補身體。”頓瞭下,他又看向顧夷嘉,“也給嘉嘉補身體。”
顧夷嘉神色淡淡的,說瞭句謝謝,就不再吭聲。
她有原主的記憶,知道顧老大這當爹的是怎麼樣的。
自從發生那事,顧老大覺得愧對原主,對原主倒是關心許多,但再多的愧疚,也不能掩蓋這些年,他更偏心小兒子的事。
或許在他眼裡,小兒子比小女兒年紀還要小,當然要緊著小兒子。
可是他卻不想想,女兒因為早產體弱,需要小心地照顧,小兒子顧明輝身體健康,被於曉蘭養得像頭豬一樣肥嘟嘟的,哪裡需要補?
每次隻要於曉蘭說一句,兒子還小,需要多吃點好吃的,顧老大就不吭聲瞭,由著於曉蘭將原本應該給女兒吃的雞蛋、營養品、精細糧等都喂給小兒子。
原主沒有怨他,但至此也不再將他當爸。
和哥哥一樣,原主心裡隻有哥哥、嫂子和兩個侄子侄女,他們才是她的傢人,其他都是外人。
許是這些年,發現自己當年做錯瞭,顧老大漸漸地愧疚起來,想要彌補大兒子和女兒。
可惜顧明城和原主都已經不需要他來彌補。
就算他想彌補又怎麼樣?原主的身體早就被搞垮,一直病懨懨的,不知道受瞭多少罪。
這些年,原主除瞭去縣城上學,根本什麼都做不瞭。
而且每次去上學,還是陳艾芳每周一時騎自行車載原主到縣城,讓她住校,然後周末時再去學校接她回來,風雨無阻。
如果陳艾芳抽不出空,也會托信得過的人載原主去縣城上學。
顧老大坐下來,和難得回傢的兒子說話。
顧明月傻傻地站在那裡,見沒人搭理她,神色有些黯然,轉身進瞭廚房,幫她媽幹活。
於曉蘭正在切菜,拿著菜刀,菜刀將砧板切得咄咄咄地響著。
一看就非常用力。
見女兒進來,於曉蘭冷哼道:“你進來做什麼?不去陪你的好哥哥、好妹妹?”
顧明月失落地說:“大哥和爸爸說話呢,嘉嘉也不理我……”
以往要是顧夷嘉回來,都是和她一起回房裡說話的,現在顧夷嘉寧願坐在那裡聽兄長和繼父說話,也不搭理她。
顧明月又失落又難受。
於曉蘭哼一聲,“那病秧子就是沒福氣的,你搭理她那麼多作什麼?小心被傳染,你也變成沒福氣。”然後又咬牙切齒地說,“她就是個愛作妖的,要不是她,你的名聲會被敗壞嗎?”
每次隻要想到當初傳出那什麼“姐妹搶男人”的事,就氣得不行。
幸好後來薑傢出事,眾人的註意力轉移,沒有再提這事兒。
於曉蘭警告她,“以後你給我離她遠點,看男人也要擦亮眼睛,別到時候又看中一個要被下放到農場的勞改犯!”
說到薑進望,於曉蘭心裡就嘔得厲害。
虧她還以為薑進望是個好的,哪知道他們傢幹出這種事,差點就連累她女兒,真是該吃花生米的玩意兒,沒個好東西。
顧明月咬著唇,“媽,能不提這個瞭嗎?”
“怎麼,這就難受瞭?”於曉蘭嗤笑一聲,就算是自己的親女兒,她嘲笑起來也絲毫不留情面,“那薑進望以前是薑主任,你想嫁他也行。他現在是勞改犯,要被下放到農場勞改的,你難不成也想跟著他去西北的農場吃苦?你受得瞭這個苦嗎?”
顧明月低著頭不說話。
“行瞭,你是我生的,我還不懂你嗎?”於曉蘭說,“要是他還是薑主任,你想嫁他怎麼都不過分,現在嘛,你還是重新再找一個城裡人吧。我是不可能讓你跟著個勞改犯去西北農場的。聽說西北那邊荒涼得連人影都沒幾個,更是沒吃的喝的,人去到那裡,隻怕活不瞭幾年……”
說到最後,她忍不住打瞭個哆嗦。
作為一個地道的南方人,根本無法想像西北邊疆那邊的氣候和環境有多惡劣。
等晚飯快要做好時,顧明輝回來瞭。
現在是暑假,學生都放假,顧明輝也不例外。
像他這般大的少年人,按理說放假時可以幫傢裡幹活,掙些工分的。但於曉蘭寵他,根本不讓他幹活,所以暑假一放假,顧明輝就到處玩,白天基本都不著傢,直到吃飯時才會回來。
看到傢裡突然出現這麼多人,顧明輝愣瞭下,等他看到坐在那裡的顧明城,神色一僵,頓時有種想要跑出去的沖動。
顧明城溫和地說:“明輝回來瞭。”
顧明輝慢吞吞地蹭過去,小聲地說:“大哥,你回來啦。”
“坐吧,過來吃飯。”顧明城淡淡地道。
顧明輝連個屁都不敢放,乖乖地走過來,挨著他媽坐下,然後埋頭扒飯。
今天的菜有一道香炒豬肉,用農村的大醬炒的,香噴噴的,格外下飯。豬肉是顧老大特地托人去鎮上買的,就是為瞭叫兒子女兒過來吃飯。
以往顧明輝吃飯,都是有什麼好吃的先往自己碗裡扒,不管其他人。
但這會兒,他連塊肉都不敢夾。
陳艾芳先夾瞭幾片偏瘦的肉給小姑子,然後又給兒子女兒夾,最後才給自己夾。
顧明城也不客氣,看自己媳婦給妹妹孩子夾菜,於是他夾瞭一片肉給顧老大,說道:“爸,吃肉。”
顧老大感動得眼眶微濕,覺得這塊肉特別香。
隻有於曉蘭快要氣死。
她原本舍不得炒完這麼一大塊肉的,醃起來可以吃好幾頓呢。是顧老大說他兒子難得回來,硬是讓她全部炒掉。
這也就罷瞭,傢裡難得能吃肉,她想給自己兒子和女兒補補身體的,可看這飯桌上,她的兒子女兒就是不爭氣的,連菜都不敢多夾,埋頭吃白米飯和青菜,差點將她氣死。
於曉蘭也伸筷子過去,給兒子女兒夾肉,同時嘟嚷道:“某些不幹活的人,吃得倒是比誰都好,吃瞭也是白吃……”
隻要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出她這話裡的“某些人”指的是誰。
顧明城抬眼看過來,那雙眼睛一片平靜。
於曉蘭雖然有些怕他,但想到他是解放軍,要是解放軍打人,打的還是繼母,傳出去對他的名聲不好,說不定連部隊都要批評他。
這麼一想就不怕瞭。
顧老大張瞭張口,正想說什麼,突然啪的一聲響起。
陳艾芳將筷子砸在桌上,冷著臉說:“於姨,你是說嘉嘉不幹活吃白飯嗎?是不是又想說,不幹活就不給嘉嘉吃飯?”
當年顧明城去當兵後,於曉蘭便是這麼對顧夷嘉的,說七歲的孩子已經可以幫傢裡幹活,不幹活就不給她飯吃。
陳艾芳永遠記得,自己嫁過來時,小姑子是什麼模樣的。
也永遠記得於曉蘭為自己辯解,說他們傢不幹活就沒飯吃,她讓繼女幹活有什麼不對?
於曉蘭見顧明城幽幽地看著自己,到底有些怕,強辯道:“我、我又沒說她……而且我這麼說有什麼不對?咱們這些鄉下人傢,哪傢的孩子不是這樣,不幹活就沒飯吃……”
說話間,就見陳艾芳突然站起。
“你要幹什麼?”於曉蘭嚇瞭一跳,怕她要過來打自己。
陳艾芳這母老虎可是會打人的。
不過,她猜錯瞭,陳艾芳沒打她,因為她轉身抄起掃帚,朝顧明輝打過去。
顧明輝嗷的叫一聲,跳瞭起來,大喊道:“大嫂,你打我幹什麼?我沒說二姐什麼啊!”
陳艾芳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媽不是說瞭嗎?不幹活就沒飯吃,你從小到大沒幹過什麼活,卻吃瞭那麼多,甚至還將你哥當年寄給嘉嘉的營養品和精細糧都吃瞭,害得嘉嘉大病一場,直到現在身體都沒見好過……所以嘉嘉變成這樣,罪魁禍首就是你,不打你打誰?”
說著陳艾芳劈頭蓋臉地打過去。
顧明輝自然不會蠢得站在原地挨打,他竄得飛快,竄到院子裡,但陳艾芳是個幹力氣活的,也打得飛快,好幾次都能打到人。
掃帚啪啪啪地打在肉上,聽那聲音就知道疼。
眼看著這一追一跑,整個院子雞飛狗跳,顧老大有些遲疑,“明城……”
顧明城像是沒看到,繼續吃飯,還說道:“爸,有一句話說得對,長嫂如母!當媽的不會管孩子,長嫂幫管有什麼不對?”
這話分明就是指責於曉蘭不會管孩子。
於曉蘭看到兒子被打,哪裡還坐得住,尖叫道:“不準打我兒子!陳艾芳,你憑什麼打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