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剛才被爸爸打瞭一巴掌,臉現在還木木地疼著,連哭都疼,說話更是含糊不清,無法表達自己的不滿。
至於爸爸打他?
他雖然有些害怕,卻沒太放在心上。在他心裡,隻要他奶在,就沒人可以欺負他,連他爸都不行。現在奶雖然不在,但要是他們再欺負他,他就打電話給奶,讓奶過來打他們。
奶離開前,可是有給他錢和電話號碼,讓他可以去找人幫忙打電話找她的。
等護士說完註意事項,錢營長朝護士道:“麻煩你給他塗一下臉。”
護士雖然不滿錢營長沒教好孩子,也不喜歡錢德勝這種壞孩子,但職責所在,也不能不理會,隻是上藥的時候,難免沒什麼好臉色。
錢德勝很生氣地瞪著她。
護士壓根兒就不理他,衛生站離傢屬院很近,對傢屬院的某些情況也是知道的,特別是上次孟春燕被野豬襲擊受傷,她們這些護士還好幾次去孟傢幫她復查,對錢營長傢的情況也有些瞭解。
這錢德勝,真是被那錢老太太寵壞瞭。
孟春燕和錢娟娟也看到錢德勝半邊臉都腫瞭,孟春燕神色微滯,咬瞭咬牙,仍是沒吭聲。
錢娟娟更不會作聲瞭。
錢玉鳳縮在小姑懷裡,小心翼翼地看著弟弟,看到他臉蛋腫成豬頭,有些迷茫。
等錢德勝的臉蛋也塗瞭藥後,錢娟娟說道:“大哥,嫂子,我帶玉鳳去我傢住幾天。”沒等他們說話,她繼續道,“玉鳳現在受瞭傷,我來照顧她比較好,這樣也好將她和德勝分開,以免她再受傷。”
就差沒說,擔心侄子會再次弄傷侄女瞭。
這種事不是沒可能。
孟春燕咬瞭咬牙,沒等丈夫開口,就一口應下。
“娟娟,麻煩你瞭。”
“有什麼麻煩的。”錢娟娟神色有些冷,“要不是我給你們做新衣服,德勝也不會傷瞭玉鳳。”
錢營長聽得神色微滯,自然也看到妻女身上穿的新衣服,表情有些恍惚。
他有多久沒見妻子和女兒穿新衣服瞭?
好像記憶裡,她們一直穿著灰撲撲的舊衣服,沒一件是完好的,都打瞭補丁。
他是三年晉升為營長,將傢裡的人接過來的。
三年前,妻子兒女都生活在老傢,他也不知道他們生活得怎麼樣。他們到來後,因為妻子和妹妹將傢裡打理得井井有條,她媽雖然鬧騰,但妻女都是柔順的性子,避其鋒芒,所以也沒鬧出什麼。
於是他將更多的心思放在工作上,並不怎麼註意傢裡的情況。
後來要不是他媽被部隊帶走去教育,他真的以為,他傢很好,很和睦……
錢娟娟將侄女帶回瞭傢。
她和羅營長結婚後所選的房子,其實離大哥傢並不遠,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卻是她現在的傢,也能讓她身心都放松的地方。
錢娟娟到傢時,發現羅營長已經回來瞭,並且做好瞭飯。
看到頭上包著繃帶的錢玉鳳,他臉上並沒什麼異樣之色,關切地看著錢娟娟,嘴裡說道:“娟娟,我已經做好飯,玉鳳也過來吃吧。”
錢玉鳳怯怯地看著他,小聲地說:“謝謝姑父。”
錢娟娟帶她去洗手,避開她手上的傷,然後帶她坐下。
羅營長給她們盛瞭一碗雜糧飯,還有早上剩下來的大白面饅頭,桌上有一盆臘肉燉白菜。
錢娟娟給侄女夾瞭一塊半肥瘦的臘肉,柔聲說:“玉鳳,多吃點。”
錢玉鳳先是看瞭羅營長一眼,見他笑著點頭,然後低頭扒飯。
她吃飯時很安靜,但速度很快,大口地往嘴裡塞,像是在趕著吃飯,生怕吃慢一點就會被人罵。
錢娟娟卻知道的,她媽在的時候,時常會打罵她們,多吃粒米都要罵,多夾筷子菜也要罵,吃得慢一點更要罵……
侄女便養成快快吃飯的習慣,生怕吃得慢瞭,奶奶罵她,或者直接不給她吃。小孩子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容易餓,不吃飯怎麼行?如此幾次後,就養成錢玉鳳吃飯就拼命往嘴裡塞的習慣,生怕慢一些就沒飯吃。
“慢點吃。”錢娟娟說,“沒人會罵你,在小姑傢,咱們可以慢一些。”
錢玉鳳的動作一頓,偷偷地抬頭去看羅營長。
羅營長朝她露出一個憨厚無害的笑容,見小姑娘的身體放松下來,他也放松下來,朝媳婦笑,見媳婦回瞭他一個笑容,頓時高興起來。
吃完飯後,錢娟娟去打瞭水,給侄女擦身體,小心地避開她身上的傷。
醫生說最近不要碰到水,自然不能洗澡的,隻能擦身體。
做完這些,她又帶侄女到隔壁整理好的客房,在床上鋪好被子,哄她睡覺。
“玉鳳睡吧,這裡是小姑傢,沒人能欺負你。”錢娟娟柔聲說。
錢玉鳳愣愣地看她一會兒,有些難過地說:“小姑,弟弟打我好疼啊,我都沒有動……”
錢娟娟的眼淚差點就落下來。
她摟住小姑娘,“沒關系的,以後誰打你,你就打回去,打不過就跑,一定不要傻傻地蹲在那裡任人打瞭,知道嗎?”
“可是奶……”
“不用理她,她不會再來瞭!而且你奶的很多道理是錯的,咱們不能因為她是長輩就聽她的話,要勇於反抗……”
錢娟娟這話何償不是告訴以前的自己。
她真的恨以前的自己,為什麼那麼柔順,那麼懦弱,以為天下無不是父母,不能反抗父母。
直到現在,她終於明白,原來要是長輩做得不對,應該要反對的,不是一味地順從。
直到錢玉鳳睡著,錢娟娟終於回房。
回到房裡,就見羅營長還沒睡,一臉關切地看著她,拉著她坐下來,溫聲問:“媳婦,你沒事吧?”
錢娟娟雙眼發紅,眼淚倏地流下來。
羅營長手忙腳亂,“哎哎,你別哭啊……”
錢娟娟將臉埋在他懷裡,嗚咽道:“都怪我,我明知道德勝是什麼性格,還要給嫂子和玉鳳做衣服,特地忽略他,就是不想給他做衣服,想讓他明白,他現在已經不是傢裡的唯一,不能什麼都要依著他……”
女人又怎麼瞭?女人難道不是人嗎?
女人就要為男人犧牲嗎?
錢德勝是帶把的,所以嫂子、玉鳳和她都要為他犧牲嗎?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可是她沒想到,自己這麼做,會讓侄女受傷。
錢娟娟心裡充滿瞭愧疚和悔意,後悔自己這次做得不好,她不應該當面刺激錢德勝的。
那孩子已經養壞瞭。
羅營長被她哭得無措,隻能一遍一遍地安慰她,“娟娟不哭,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你媽將孩子教壞瞭!你放心吧,你哥這次肯定已經意識到孩子的情況,隻要他不想孩子以後走歪路,就會出手整治,將他的性子掰過來……”
錢娟娟在他的安慰下,漸漸地止住瞭淚。
她雙眼紅腫,心情倒是好一些。
羅營長給她擰瞭一條熱毛巾擦臉,一邊觀察她的臉色,一邊說:“娟娟,你放心,以後咱們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咱們都會好好教的。”
錢娟娟被他說得俏臉一紅,瞪瞭他一眼。
另一邊,錢營長夫妻倆帶著孩子回到傢裡。
天色已經暗下來,傢裡的飯還沒做好。
孟春燕也沒心思做什麼,將蒸好的雜糧窩窩頭端上來,再來一碟子咸菜,便擱在那裡,自己拿瞭個窩窩頭默默地吃起來。
錢營長見狀,也沒說什麼,去洗瞭手,坐下來吃飯。
兩人都很安靜,誰也沒有說話。
這讓傻站在那裡的錢德勝有些無措,不管他再霸道,也能看出來此時的氣氛不對。更讓他難受的是,竟然沒有人叫他吃飯。
錢德勝中午在學校吃瞭飯,然後一直到現在,加上剛才的撒潑打滾,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起來。
雖然桌上隻有窩窩頭和咸菜,沒有他愛吃的肉和面條讓他很不滿,但此時餓瞭,他不情不願地伸手去拿窩窩頭。
啪的一聲,一根筷子將他的手拍開。
原本他的手背就被竹篾打腫,這會兒又被打瞭一筷子,疼得他嗷地叫起來。
他生氣地瞪向打他手的孟春燕,含糊地罵道:“你竟然敢打我,我要告訴奶……”
孟春燕冷著臉,“你今天做錯瞭事,不準吃飯!”然後在孩子不敢置信的神色中,她繼續說,“以後,隻要你做錯事,就不準吃飯!”
“可是我會餓!”錢德勝委屈地說。
“那就繼續餓!”孟春燕硬聲道,然後繼續吃飯,並不理他。
錢德勝餓得不行,不信邪地又伸手,又被他媽打瞭。
他氣得想罵人,想去打不給他飯吃的媽媽,抬頭就見他爸同樣神色冰冷地看著他,看得他有些害怕。
“爸爸……”
錢營長冷聲說:“你媽說得對,以後隻要你做錯事,就不準吃飯!至於新衣服,以後你都不會再有,你隻能穿舊衣服,吃窩窩頭,沒有白米飯和白面、肉,這些都不是做錯事的孩子能吃的。”
他知道他媽疼孫子,這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吃的都是精細糧。
這孩子從裡到外,都被養壞瞭。
錢德勝整個人都懵在那裡,一陣風從外面吹進來,隻覺得世界都是寒冷的。
然而他的父母都沒有理他。
吃完飯後,他們就將吃剩的東西鎖起來,兩人回瞭房。
兩人全程沒理他,不管他有沒有吃東西,有沒有弄幹凈自己,有沒有換衣服……
他氣得咬牙切齒,猛地跑瞭出去。
孟春燕從門縫往外看,看到這一幕,下意識地站起身。
不過隻一會兒,她又重新坐下來。
錢營長也聽到外面的動靜,見她站起又坐下,知道她心裡到底還是有關心兒子的,可他們的兒子……
“春燕,對不起。”錢營長愧疚地說。
孟春燕扯瞭扯嘴角,神色冷淡,“有什麼對不起的?”
錢營長喉嚨幹澀,心裡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說什麼。似乎再多的話,在看到她冷淡的神色,都變得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