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診所出來,天上果然飄起瞭細雨。
貓主人叫唐啟,醫生給溫辛包紮傷口的時候,他一直在電話裡向救貓組織道謝,能看出很在意自己的愛貓歡歡。
看著溫辛手臂上纏滿的繃帶,唐啟仍舊很內疚:“今天這事真的很謝謝你,抱歉給你添瞭麻煩。”
他懊惱地說:“今天出門的時候我明明檢查過窗戶,是關緊瞭的,不知道怎麼被打開瞭。”
具體發生瞭什麼,可能得回去翻瞭監控才知道。
溫辛說沒事。
兩人傢離得很近,是相鄰樓棟。
婉拒瞭唐啟請客吃飯的提議後,溫辛和他在樓下分道揚鑣。
“喵嗚……”
小貓歡歡還記得溫辛是他的救命恩人,臨走前不舍地伸長脖子叫瞭聲。
唐啟帶著它進瞭樓,嘟囔聲隨之飄來:“你真的嚇死我瞭,搗蛋鬼。”
那不是抱怨,也不是推卸責任,而是一腔的擔驚受怕有瞭安放之處,對方為此慶幸不已。
小貓兒也嗲著嗓子咪嗚瞭好幾聲,這裡蹭蹭那裡舔舔,寬慰自己被嚇壞的主人。
目視著一人一寵在拐角處消失,不知怎麼的,溫辛心裡有些空落落。
他動瞭動腳,卻沒有上樓,轉身開始搜索小區花園。
然而當他找遍瞭花園的每一個角落,也沒有看到那隻熟悉的黑團子。
秋天的夜晚總是來得很快,不知不覺路燈亮起,烏雲沉沉欲墜,空氣中仿佛也飄著冰沁的水霧。
溫辛在繃帶上摸到瞭一層水汽,牢記醫生“不能沾水”的囑咐,隻好先回傢。
就在他上樓的那一刻,黑團子悄無聲息地落在他剛才停留過的地方,凝望著他遠去的背影。
快步回到傢後,溫辛毫不猶豫地從架子上抽出瞭雨傘。
正準備出門,他又想起瞭咨詢師說過的話。
——流浪動物一般都吃不飽飯,你就實在一點,帶著貓糧和貓罐頭,小黑看到那麼多吃的,沒準就會跟你回傢瞭。
不管是貓糧還是貓罐頭,溫辛都事先準備瞭一些。
出於某種自己也說不明白的保險心理,他拿瞭個塑料袋,用貓糧貓罐頭將袋子裝得鼓鼓囊囊,看著就特別多的樣子,之後才轉身下瞭樓。
本以為找貓要費一番功夫,結果還沒等他走出樓棟,就和猝不及防的黑團子對上瞭眼。
溫辛頓時放緩瞭腳步。
黑團子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去而復返,表情有些怔忪,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跑。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沉瞭,路燈的光在風雨中搖曳不清。
在溫辛的視野裡,黑團子隻身屹立在雨幕裡,皮毛濕成瞭一縷縷,微微抬著頭。
它脊背筆挺,仍舊高傲,卻更像黑暗世界裡迷瞭路的小小身影,周身環繞著一股孤寂的氣息。
溫辛的心一下子就軟瞭下來。
他打開傘,躡手躡腳地來到黑團子的面前蹲下。沉甸甸的袋子落在地上,露出滿滿當當的貓糧和貓罐頭。
凝視著對方輕顫的瞳孔,溫辛柔聲說:“等一會兒要下大雨,你淋瞭雨,不擦幹的話會生病。”
“我會讓你吃飽,也會給你梳毛。”
“跟我回傢,好不好?”
黑團子垂著頭。
它盯住溫辛帶來的袋子,似乎從中品出瞭一抹真心,沒有像以往那樣轉身離開。
溫辛試探性地對它伸出瞭手。
入手先摸到一層冰涼的雨水,而後是硬如鱗片一樣的毛發。
再一摸,黑團子繃緊的肌肉突然就軟瞭下來,整隻團子直接倒在瞭他的掌心裡。
溫辛意識到瞭不對勁,連忙將它給抱起,指尖順著濕漉漉的毛發摸到皮肉,滾燙得嚇人。
糟瞭。
黑團子躲人的動作靈活,他沒料到對方已經生瞭病。
得馬上去醫院才行。
可黑團子混沌中也像有清晰的意識,隻要溫辛往小區外走,它就開始拼命掙紮,力道之大,差點讓溫辛抓不住。
無奈,溫辛隻能先帶它回瞭傢。
有瞭白天的前車之鑒,他很仔細鎖好門窗,再撐著傘去寵物醫院買藥。
一來一回大概花瞭四十多分鐘。
等到溫辛火急火燎地跑回來,打開臥室門的那一刻,瞬間就被震驚住瞭。
為瞭迎接小黑的到來,他提前在網上下單購買瞭貓窩,將生病的黑團子帶回來之後,順勢將它安置在瞭裡面。
此時,本該蜷縮在貓窩裡的黑色團子卻不見瞭蹤影,取而代之的是滿地被撕碎的棉絮,還有一頭體型龐大的怪物。
怪物匍匐在地,像某種早已滅絕的侏羅紀爬行動物,渾身佈滿鱗片,泛著泠泠寒光。
它的每一隻爪子都足有半個電視屏幕那麼大,被壓在下面的除瞭貓窩棉絮,還有一半被摧毀的桌子碎片。
要知道那桌子可是實木做的,可想而知怪物的爪子有多麼強的攻擊力。
直面這樣兇殘的怪物,溫辛滿腦子空白。
幻覺還是做夢?
他已經無暇再想更多。
怪物察覺到瞭開門的動靜,兩者距離又近,它發出一聲嘶吼,徑直撲瞭過來,將沒來得及挪步的溫辛按倒在地。
溫辛隻覺得壓著自己的不是一頭怪物,而是一座大山,巨大的沖擊下,五臟六腑差點倒位。
他於疼痛中悶哼一聲,冷不丁就和怪物撞上瞭眼。
那是一雙特征明顯的獨屬於掠食者的豎瞳,暴戾、兇悍,如金屬一樣毫無溫度,流連在溫辛脖頸的致命部位,似乎在想從哪個角度下嘴。
溫辛渾身上下冷汗直冒。
這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怪物?
難道他就要這樣不明不白死掉瞭嗎?
想到這裡,溫辛掙紮的力度越來越大。
就在利爪將要割破他皮膚的剎那間,怪物突然痛苦地瞇瞭瞇眼睛,像是清醒瞭一些,鉗制著他的利爪略有松動。
沒來由的,溫辛從中看出來瞭克制和忍耐。
他對它的第一印象是吃人的怪物,可是一隻吃人的怪物眼神中怎麼會有克制的情緒。
反而是金燦燦的豎瞳,和黑團子詭異的神似。
……等一下?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從溫辛的腦海中劃過。
——開門之後,似乎沒有看到黑團的蹤跡,就算被怪物吃掉瞭,怪物嘴裡也該留下鮮明的血跡。
溫辛咬瞭下嘴唇。
終於在怪物冰冷的註視下,他伸出手,觸碰上那隻足以將他瞬間撕成碎片的利爪,喚瞭一聲:“小黑?”
小黑最早是小區裡的老人給黑團子取的昵稱,後來溫辛和它熟絡瞭,也經常這樣叫它。
聽到溫辛用熟悉的嗓音喚它,怪物壓著他的爪子果然抬高,往後退開瞭些許。
得到回應,溫辛的心跳速度沒有降低,反而跳得更快瞭。
他滿腦子都是不敢置信。
撿回來的流浪貓變成怪物這種事,他以為隻會發生在科幻影視中,可沒想到居然被自己撞瞭個正著。
不管是用科學還是常理,都沒法解釋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小黑究竟是天生的妖怪,是外星人,還是某個秘密實驗室裡跑出來的怪物?
這個世界還是他認知裡的世界嗎,他會不會無意中撞破瞭什麼秘辛?會不會被殺人滅口?……
沒人能告訴溫辛現在該做什麼,似乎最理智的辦法,就是去找相關部門負責人。
過瞭幾秒,他動瞭動僵硬的身體,踉蹌地爬瞭起來,摸到裝手機的口袋,卻遲遲沒有動。
……如果他真的報瞭警,小黑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溫辛腦子很混亂,直至怪物壓抑不住的低吼將他喚回瞭神。
他猛然回頭。
隻見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怪物,現在整個身軀都虛弱地貼在瞭地面上,像是承受著莫大的痛苦,顫抖個不停。
那雙金燦燦的瞳孔固執地註視著溫辛,再下一秒就看到對方轉過身,加快速度消失在瞭門口。
溫辛跑瞭?
怪物瞳孔驟縮,剎那間就發出瞭一聲憤怒且又低沉的咆哮!
溫辛不知道的是,怪物在和他相見之前,已經遇到過不少看似好心的人類。
那些人類用同樣溫柔的方式接近它,說著那些信誓旦旦要帶它回傢的承諾,可是當它身體出現異變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如出一轍地發出恐懼的尖叫聲,再去找其他人類來對付它。
明明之前已經對人類徹底心灰意冷。
可它還是相信瞭溫辛!
劇痛折磨著為數不多的理智,怪物泄憤一般將殘存半個的貓窩徹底撕成碎片,蹣跚著往窗戶邊上走。
它必須趕快逃跑,因為要不瞭多久就會有一群穿著制服的警察趕來。
那些警察傷害不瞭它分毫,卻會驚動制造出它的人,到那時候,它將面臨痛不欲生的折磨。
“小黑?”
溫和的嗓音出現在背後,怪物愣瞭,飛速扭頭,恍惚發現溫辛居然沒有逃走。
對方的身後空蕩蕩,也沒有叫其他人來攻擊它。
剛才情急躲避,沒顧上手裡的藥,溫辛花瞭點時間將它們找回來。
治發燒的、皮膚病的、包紮用的、止血的……每一個都有。
以防萬一,寵物醫生還是建議他把生病的貓帶過去,做一個詳細且全面的檢查。
路上溫辛還頭疼怎麼哄黑團子去。
但此時此刻,在怪物足以壓頂的塊頭下,原本的問題突然就不再是問題。
人類的醫學手段對小黑還有用嗎?溫辛完全沒法確定。
他嘆瞭口氣,走向小黑。
結果他往前走一步,怪物就往後退一步,沒一會兒,後者就抵在瞭窗臺邊上。
一頭兇猛龐大的怪物,被削瘦的人類逼得連連後退,場面說不出有多滑稽。
溫辛見狀露出疑惑的神情來。
和他對上眼的怪物下意識偏移視線,又似乎覺得這樣逃避的行為有些丟臉,轉過腦袋來,朝溫辛發出連續的低吼,試圖驅趕這個膽大包天的人類。
溫辛卻看出瞭怪物兇悍模樣下的色厲內荏。
那一瞬間,他好像回到瞭一個小時前,在連綿雨幕中見到瞭黑團子孤寂的身影。
溫辛怔瞭一下,突然就不再害怕瞭,連體型差距過大導致的怵然,也跟著消弭無影。
他緩步走上前,在怪物無聲的抗拒中,堅持抱住瞭它冰冷的身軀。
黑團子的毛發總是很硬很紮手,先前溫辛懷疑對方是營養不良,才導致毛發幹燥粗糙,為此擔心瞭很久。
此時摸著堅硬膈手的鱗片,他似乎知道真正的原因瞭。
半是感慨,半是慶幸,溫辛輕聲說出瞭一句讓對方又忍不住輕顫的話。
“毫無疑問,你還是我認識的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