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C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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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裡斯蒂亞諾睜開眼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仍舊渾身冰冷,而吊瓶點滴打進靜脈的冷涼更叫他覺得刺骨疼痛。
他還活著。
克裡斯蒂亞諾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並不如何開心,隻是覺得果然天父並不願意收納他成為自己的孩子,畢竟,他可是帶著真正的上帝之子差點背叛教門的壞孩子。
克裡斯蒂亞諾想笑,但他隻是清淺地呼吸一下就覺得胸口疼得像是要裂開。
他用力閉瞭閉眼,呼吸罩上打滿瞭濕冷的霧氣。
卡卡幾乎是在克裡斯清醒的第一瞬間就醒瞭,但他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一樣,癡癡愣愣地緊盯著床上的男人,直到對方皺著眉頭又一次合上眼,他才像是猛然回神一樣,驚慌失措地連忙起身去按響護士鈴。
“你醒瞭!?Cris,Cris,你醒瞭是嗎?看看我好嗎?求你……”卡卡慌亂中一腿撞在床邊金屬桿上,他感覺不到疼痛,跌跌撞撞地傾身湊近克裡斯蒂亞諾,探手小心地去觸碰男人冰涼的臉頰,惶恐又虔誠地,顫抖地將自己的唇貼在男人的額頭上,“上帝會保佑你的……”
克裡斯蒂亞諾覺得自己大概出現瞭幻聽,卡卡這會兒應該在他的意大利,在他的傢庭懷抱下,而不是在西班牙,更不可能在這兒,在他的身邊。
即便如此,克裡斯蒂亞諾還是忍不住想睜眼去看看,或許呢?
但他的眼皮太沉瞭,他費瞭許多力氣才勉強睜開眼,但他眼前已經被一片白衣天使們的包圍瞭,說真的,帶著口罩的白衣天使,晃得他頭暈眼花,甚至下意識地想要嘔吐。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找到卡卡。
卡卡被擠在白衣天使們的人墻之外,他兩手緊緊交疊抓握在一起,在心裡不斷祈禱。
不知道過瞭多久,那些人撤出瞭病房,並沒有帶來任何的好消息,也沒有帶來任何壞消息,隻是模棱兩可地宣告:“目前的情況並不算明朗,我們還要繼續觀察,這一切都要看羅納爾多先生的意志力。”
“以及我們不建議過多打擾病人的休息。”主治醫師隱晦地看向卡卡,“他的傢人呢?我是說,能夠簽字的。”
卡卡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但很快,他仍舊維持住瞭往日的禮貌,他勉強感謝醫生的提醒,並且回答道:“謝謝您,他們已經在飛機上瞭,今晚就會抵達。”
“好的,那麼請您也休息一下吧。”醫生微微點頭,說完便轉身離開瞭。
卡卡深吸瞭兩口氣,他正想回到病房裡去的時候,本澤馬的電話又來瞭,好不容易將克裡斯的情況艱難轉告給瞭對方,他又接到瞭多洛雷斯的電話。
“……卡卡,謝謝你在那兒,我想,我想這很重要,對克裡斯很重要,謝謝你。”電話那頭的女士疲憊又不安的聲音帶著哽咽,幾乎要擊穿卡卡,“我們在路上瞭,請告訴我克裡斯的病房,還有,他還好嗎?”
卡卡沒法多說什麼,他狼狽地給出一個消息後便掛斷瞭電話。
他跌坐在克裡斯的病房門前,僅僅一門之隔,他曲起雙膝把頭埋進手掌裡,多洛雷斯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和他說過話瞭,那位要強的女士在他們再次分開後,就拒絕瞭他在聖誕節打來的任何一個電話。
他理解多洛雷斯對他的仇恨和敵意,就如他現在對自己一樣的痛恨。
當他聽見對方哽咽地告訴他,這對克裡斯很重要,他潰不成軍。
卡卡抹掉瞭自己的眼淚,很快從地上爬起來,推開克裡斯的病房又走瞭進去。
他隔著呼吸面罩安靜而癡癡地望著,仿佛床上躺著的克裡斯蒂亞諾是個價值上億的傳奇易碎品。
——某種程度上來說似乎也沒錯。
克裡斯蒂亞諾又陷入瞭沉睡,在那群白衣天使還沒離開之前他就又昏昏沉沉地跌入瞭黑暗裡。
他隱約意識到,或許這就是某種預示,他的力量如同被抽絲剝繭地剝離自己的身體,他抓不住。
他有些遺憾,多洛雷斯女士一定會很傷心,他的兄長和姐姐們,還有小迷你……但他至少留下瞭足夠的錢財保障。
希望他們能夠原諒自己,他一向是那個不夠乖巧的、不讓人省心的最小的孩子。
“奉耶穌的名,我求你用你靈的同在作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四周的盾牌,願你的榮光隨著,如同後盾一般。”
“主啊,求你作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的避難所。求你以你永遠的膀臂扶持他,並為他趕走敵人。”
“我委托你看顧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我祈求你的旨意不受撒旦和其勢力的阻橈……”
卡卡跪坐在病床邊,虔誠地禱告,希望神跡如同他十八歲那年再次降臨。
然而直到多洛雷斯他們抵達病房,克裡斯蒂亞諾仍舊沒有睜開眼睛。
又過瞭三十二個小時。
在醫生查房剛剛結束的時候,克裡斯蒂亞諾慢慢睜開瞭眼睛,他稍稍找回瞭一些自己的力氣,暫時的,環顧瞭一下四周,看到瞭自己的母親和兄弟姐妹,還有卡卡。
克裡斯蒂亞諾的目光頓瞭頓,於是他的眼裡就隻剩下瞭卡卡,他隔著氧氣面罩扯瞭一下嘴角,低低地喊瞭一聲:“卡卡。”
卡卡正在努力竊聽門外圍著查房醫生詢問病情的談話,多洛雷斯和艾爾瑪他們仍舊抵觸著他,若不是看在克裡斯蒂亞諾的份上,他或許連這間病房都進不來。
當他冷不丁聽見那聲極其細微的呼喊時,卡卡幾乎以為自己幻聽瞭,他猛地轉向病床上的男人,近乎滿心感恩,飛快地抓住克裡斯冰涼的掌心:“天啊,Cris,Cris……”
他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那麼不善言辭的時候,他居然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隻知道輕聲喊著戀人親昵的名字來回應。
“謝謝你,願意和媽媽他們一起來看我。”克裡斯蒂亞諾朝卡卡咧瞭一下嘴角,上帝知道他廢瞭多大力氣才把這句話完整地吐出來。
他當然不會以為卡卡從一開始就在這兒,但在他看來,卡卡能和他的傢人們前後從另一個國傢趕到這裡,已經足夠讓他意外和驚喜瞭。
噢克裡斯蒂亞諾,你長大瞭,學會做一個體面的成年男人瞭。克裡斯在心裡這樣嘲諷著自誇著。
卡卡沒有立即反應過來克裡斯話裡的意思。
他滿懷感恩與歡喜,細細密密地親吻著克裡斯的手指,一根一根,感恩天父慈悲,將克裡斯蒂亞諾還回他的懷抱,卻不知道克裡斯已經感覺不到這細微的溫暖和柔軟。
他的手指麻木而僵冷,克裡斯蒂亞諾隻看到卡卡低埋在自己床邊的毛茸茸頭發,他不知道卡卡為什麼這個時候不願意看他,是擔心看到他的眼睛卻沒法給出相似的回應嗎?他早就不期待這些瞭。
他隻想在這會兒看見卡卡的眼睛,那雙眼睛有著這世界最美好最幹凈最純粹的顏色,他想,要是在這雙眼睛的註視下離開,他一定是平和而沒有任何痛苦的。
卡卡抓著克裡斯蒂亞諾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側,他目光深深望著克裡斯,止不住地微笑,太好瞭,太好瞭。
克裡斯蒂亞諾也回應瞭一個微笑,他看到卡卡那雙眼睛,他心跳仿佛又漏瞭一拍,讓他疼痛酸澀,那雙眼睛裡充滿瞭血絲和悲傷,這和他想看到的不一樣,他為此感到很抱歉。
他努力動彈瞭一下手指,試圖回應卡卡,但他實在做不瞭更多,於是他隻能開口說道:“卡卡,你該休息一下。”
“我不累親愛的,我很好。”卡卡呢喃般,他目光追隨著克裡斯蒂亞諾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他還不明白為什麼克裡斯看上去有些悲傷。
一切都在變好,他由衷地信仰著:“你也會好起來的,Cris。”
克裡斯蒂亞諾沒有回答卡卡的話,他想,好起來又如何呢?當他好起來後,所有人又會離開,因為他無所不能該死的強大。
任誰都會覺得,克裡斯蒂亞諾會被人拋棄是個拙劣的笑話,畢竟他是花邊新聞王,沒人不喜歡克裡斯蒂亞諾。
但事實卻是如此——他好起來,然後卡卡簡單的探望以示對這段友誼的珍視,然後再離開,回到正常生活,而他不過是一個小意外插曲罷瞭。
克裡斯蒂亞諾不覺得自己的心臟還值得經受這樣的懲罰,他已經受夠瞭。
他看著卡卡那樣誠摯的眼睛,他知道這個好心的巴西人一向如此,一直如此,所以當年那個自卑又驕傲的葡萄牙男孩才會一頭熱地紮進愛慕裡,九個大力神也拉不回來。
克裡斯蒂亞諾忽然感覺到一股深沉的無力和疲憊又一次湧上來,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麻木,他看瞭一眼門外的方向,對卡卡道:“嘿卡卡,幫我告訴媽媽他們,我愛他們。”
他說完頓瞭頓,大概是意識到這句話聽起來不妙,因為眼前的巴西人忽然臉色變得僵硬蒼白,克裡斯心軟瞭一下,又接著補充:“你瞧,他們這會兒看來正忙著。”
“你累瞭?好的沒關系,我會幫你告訴他們的。”果然,卡卡這麼聽著放下心來,他點點頭,溫和地看著克裡斯,輕輕撫過克裡斯的額頭,“睡吧,我在這兒守著。”
克裡斯蒂亞諾搖搖頭,他強打起精神笑:“卡卡,你該照照鏡子,你才是該休息的人。就在我這兒休息吧,我想看著你睡。”
卡卡愣瞭一下,緊接著他又聽到克裡斯近乎親密戀人般耳語:“就象以前那樣,好嗎?”
克裡斯蒂亞諾沖他笑得柔軟又可愛,仿佛又回到瞭好幾年前的男孩樣子,和球場上那個逐漸成熟少笑的伯納烏國王判若兩人。
卡卡仿佛被迷惑瞭,又或者是那句“像以前那樣”讓他渾身溫暖,像是浸泡在瞭溫泉水裡,他下意識地應下,貼瞭貼克裡斯的面頰:“那好,需要什麼告訴我,好嗎?我保證我會立馬醒過來的。”
克裡斯蒂亞諾隻是看著他,卡卡還是抵不過這連續幾天隻有不到十小時的睡眠狀態,他太累瞭,而戀人平和的註視讓他感到安全,他不由自主地卸下一切緊繃。
他握住克裡斯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臉頰邊,像是稚子睡前抓住父母的衣角,好像這樣就不會半夜睡熟後被抱回自己的房間一個人睡一樣。
但顯然,誰都知道稚子終究要一個人睡覺抵擋漫長黑夜,而卡卡也註定得明白,即使他抓住瞭克裡斯蒂亞諾的手,也阻止不瞭對方會應-召上帝的召喚。
他被一陣刺耳的警鳴驚醒,清醒的一瞬間他感到無比的寒冷,但他還沒意識到到底發生瞭什麼,隻知道下一秒無數人湧進,將他完全推瞭出去。
卡卡茫然看著,看著醫生脫去克裡斯的病服,看著那兩枚起搏器撞擊在克裡斯的胸膛上,沒有起到它該有的效果。
多洛雷斯和艾爾瑪幾人的哭聲尖叫在他耳邊轟炸,他這才猶如遭到雷劈——
天父將他的信徒遺忘瞭。
“我們盡力瞭,很抱歉……”白衣天使走出來宣告最後的消息。
多洛雷斯尖叫一聲,而裡卡多·萊特,他知道自己在同一時間裡也已經死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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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卡,我想我們會葬在一起,所以隻需要想一個墓志銘就足夠瞭,那麼這個高難度的麻煩事情就交給你吧親愛的。”
漂亮張揚的葡萄牙人快活地仰躺在巴西人的大腿上,用舌頭抵著口腔裡的軟肉,頑皮又淘氣地輕易聊到死亡,那是因為他們都還覺得這離他們遙遠得很,而葬在一塊兒聽起來浪漫極瞭,而不必害怕死亡本身。
卡卡站在克裡斯蒂亞諾·羅納爾多的葬禮上,他不知道克裡斯已經買好瞭墓穴——那是一個雙墓穴,就像他們當初承諾彼此的時候一樣。
他站在滿堆的獻花前,心底卻奇怪地安然下來。
他找到瞭自己的位置,克裡斯替他找好瞭位置。
“請允許將我和他葬在一起,請求您。”卡卡祈求,而他的父母卻像是聽到瞭惡魔撒旦的言語驚叫出聲,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們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
“裡卡多·伊澤克松·多斯·桑托斯·萊特!你要整個傢族因為你成為笑話嗎?!”
“你瘋瞭,你必定是瘋瞭。”
鮑斯科和西蒙尼,他的父母並不相信那樣的決心,他們隱約知道卡卡曾經犯過錯誤,但沒有等到他們出面,他們向來省心的大兒子就自己修復瞭錯誤,讓一切回到正軌上。
所以他們確信,這一次也隻是一個沖動。
直到幾天後,他們得到瞭一個因為絕食斷水而幾乎丟瞭性命的卡卡,西蒙尼掩著臉不敢相信,而鮑斯科,他沉默許久後咬著牙丟下一句話:
“即便你死瞭,卡卡,我們也不會任你和那個傢夥葬在一塊兒的,永遠不可能。”
“即便你死瞭,你也會在傢族的墓地裡,永遠不會遇到那個小子!”
卡卡猛地睜大瞭眼,他搖搖欲墜:“父親,父親……您不能……”
西蒙尼也在一旁尖叫阻止:“鮑斯科!你在說什麼!?”
鮑斯科沒有理會西蒙尼的尖叫,他沉眼看著自己的兒子,他隻是一個無能為力,想要挽回兒子死亡意志的可憐父親。
“所以,卡卡,你還想去死嗎?活著,你還可以為那個小子做一個守靈人,死瞭,你永遠不會再看到他。”他說著最殘忍的話。
卡卡晃瞭晃,他站起身,看向自己的父親和母親:“……我知道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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