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男人像是聽不下去瞭似的,果然,任先生垂下眸,低聲道:“不要誤會,這不是威脅。”
“今晚,我大概不會一個人離開這片海。”
……
景眠的瞳孔,有些詫異的縮緊。
或許是他瘋瞭。
結合前面的語句,景眠察覺,任先生似乎不是要阻止他的意思。
不會是…
對視的那一刻,景眠才發現自己並沒會錯瞭意。
一股慌忙和焦灼的情緒莫名湧上胸腔,隱隱壓抑著,鼻息都微屏住,景眠慌瞭,詫異道:“那個,您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不是沒必要。”
任先生淺色的瞳孔被彌亮的海月潯染,卻莫名晦暗沉寂,男人語氣沒什麼異樣地啟唇:“是我一直都隻有一個選項。”
“那個選項,就是你。”
景眠喉結滾動瞭下。
冰涼的海浪在這一刻湧瞭過來,伴隨著厚重窸窣的聲響,這一次沒過瞭膝蓋,冷意讓景眠不自覺地抖瞭一下。
卻引得先生在那一瞬皺起眉頭。
隨即,又不動聲色地垂下手。
景眠像是沒察覺。
任先生停瞭下,開口:
“眠眠,到我這兒來。”
景眠哽住,怔愣的同時,身體卻沒動。
好半天,他才小聲道:“對不起。”
他斂下眉梢,喉結滾動的遲鈍緩慢,指腹捏緊手心,是緊張到局促的表現:
“先生,我在全國賽上發作瞭。”
景眠說話時,微微揚瞭下嘴角,似乎想以一個輕松的姿態敘述這件事,才顯得沒那麼尷尬淒涼。
可那笑容卻一片蒼涼。
“我對不起戰隊,差點…把一切都搞砸瞭。”
“以後還會有很多這種時候,人不可能一再縱容另一個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沒有人會為我停下腳步,即使先生也是一樣。”隨著浪潮褪去,景眠依舊沒能朝岸邊前行,下一波高漲的海浪,大約能將少年吞噬大半,景眠小聲道:“我想不出活下去的理由。”
“因為太痛苦瞭。”
“走不出過去的人,不配擁有未來。”
聲線夾雜微顫的哽咽,似乎說服自己的同時,景眠也在試圖說服男人:“但先生沒有我,會過的更好…”
“我們的寶寶要出世瞭。”
景眠一怔。
隨著男人說出這句話,
心跳在這一刻,近乎凝滯瞭幾秒。
任先生看著他,低聲道:“還記得嗎?”
景眠眸光隱隱微震。
血液裡的暖流仿佛突破桎梏,奔向四肢百骸,讓景眠心頭猛跳的同時,又難以言喻的不知所措。
“歲歲。”
任先生的聲音緩慢冗沉:“你給他起瞭名字,叫景歲。”
……
“我們會成為很好的監護人。”
任星晚的身影背對著彌爍而遙遠的城市光景,與沉寂的海岸交錯,輪廓的邊緣被一點點染亮。
“我們的歲歲,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男人低聲道:
“沒有你,這些都實現不瞭。”
…
任先生的底牌並不多。
但他正在一張一張地展示給對方,企圖讓他的愛人,能停留在這片海。
似乎不確定這個理由是否能讓景眠停下腳步,先生沉默良久,緩緩開口:
“如果這些都不能成為你留下的理由。”
男人聲線喑啞低沉:
“就當是,為瞭我。”
…
水浪伏到沙灘上,沒來得及停滯,下一抹浪花便接踵而至,碰撞的嘩啦迸濺聲響,在夜晚顯得孤寂且平和,隱蘊著溫柔而又濃重的月亮。
任星晚墨色高大的身影,仿佛融進瞭無邊深沉的夜色。
他輕聲道:
“先生不能沒有眠眠。”
第66章
……
“創傷後應激障礙,別稱PTSD。”
“就是人們常說的,經歷重大創傷後,引起的應激性心理創傷。”
“以前的話,常發生在退伍後的軍人。”醫生抬起眼,慢慢地說:“當然,這種強烈的創傷應激也包括自然災害的幸存者、重大車禍、至親離世……”
“最難熬的,不是災難當天。”
“而是接下來餘生的每一天。”
“一個簡單的、特定的場景都可能會輕易觸發癥狀,患者會常年做噩夢、回避、情緒抑鬱、絕望。”醫生的筆尖點瞭點厚重的紙頁,嘆瞭口氣,沉聲說:“但最嚴重的,是患者可能會面臨的——創傷再體驗。”
“簡單點說,他每次發作,腦海裡都會重現出創傷那一天的場景,清晰而真實,就像回到瞭那天一樣。”
“用醫學術語統稱的話,也叫做“閃回”。”
“相當於一遍又一遍的,重新經歷那時候的痛苦。”
“永不休止。”
“大約有三分之二的患者,這輩子都不會治愈,直到死亡才能得以解脫。”
“這是難以想象的。”
“…任總。”
*
景眠不自覺屏息。
“先生不能沒有眠眠。”
男人的這句話,沉靜而低沉,讓人睨不出過多情緒。
因為詫異而脊背僵硬的少年,卻隱約察覺到,這句話背後似乎藏著無盡溫柔。
腦海裡震撼紛雜的車流和撞擊聲,在這一刻,竟慢慢消失瞭。
景眠的聽覺,霎時間和這片海一樣,沉寂而安靜。
窒息感隨之褪去。
唯有耳邊的風聲簌簌作響。
景眠深吸瞭口氣,感受到清列而微涼的空氣湧入鼻腔,絡活瞭每一根滾燙的神經,血液變得炙熱,又柔緩地冷卻。
恍惚間,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先生不能沒有眠眠。
景眠在心裡重復著這句話。
其實他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甚至恰恰相反。
不是先生不能沒有眠眠,
而是眠眠不能沒有先生。
在下一波海浪襲來前,任先生斂下眉眼,薄唇微抿起,朝景眠伸出手。
“眠眠。”
“跟我回傢。”
景眠瞳孔怔愣地縮起。
不知過瞭多久,景眠垂眸,不自覺地壓緊下唇,喉嚨湧上無言的酸澀,牽動瞭鼻尖。
他抬起手,指腹握住邊緣,摘下瞭帽子。
下一秒,他朝任先生的方向走過去。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