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難過什麼,
明明是那麼久以前的事瞭。
……
為什麼會這麼遺憾呢?
媽媽原來在車禍前,就已經註定要離開他瞭。
即使時間逆轉,即使他站在那個命運的十字路口,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也終究無法改變一切。
幸存下來的這十二年,景眠一直都無法控制地想:
如果他沒那麼渴望交到朋友,
如果那晚他沒有執意參加哥哥的生日聚會,
如果在貨車相撞的前幾秒,他沒有催促司機快一點…
這些支撐他活下來的愧疚,在這一刻,就連同自己設想的那一點點反轉和希望,也幻滅般破碎消逝。
在他自以為的最幸福美滿的幼年,媽媽就已經在悄無聲息地、默默準備好長辭這個世界,策劃著永遠離開他瞭。
為什麼明明他已經很努力地活下去,
所有人卻都在越走越遠?
…
——沒有人想要你。
或許李喬沒說錯。
景眠抬起手,淚水源源不斷,衣袖擦凈眼淚的同時,卻發現視線愈發模糊,仿佛覆瞭層抹不去的迷霧。
原來他是沒人要的。
沒人想要他。
*
S市發往臨城。
根據兩地的中轉和班次,傳聞中,最快的航班路線也需要兩個小時。
夜晚九點。
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下專機,他衣擺漆黑如墨,步履帶著風,淡金色的眸子裡隱蘊著濃烈的、幾乎無法燃燼的晦暗。
跟在身後的保鏢察覺到瞭不同尋常的氣氛,紛紛噓聲。
他們眼看著任總上瞭一輛接機黑車的主駕,司機不知所措地站在邊上,車門被砰得關上。
車子揚長而去。
尾燈劃出的光線轉瞬消逝。
.
車子停在瞭一處寂靜的樓棟前。
即使到瞭夜晚,這棟小區有光亮的門戶並不多,路過的行人能瞥見樓棟外皮的斑駁灰舊,樓層最高隻有七層,沒有電梯,沒有物業和社區,門棟甚至無需鑰匙或門卡。
外人可以自由出入,老破小皆是如此。
這裡離景眠的大學不遠。
是和他結婚前,少年獨自居住的那間出租屋。
男人來到這裡的次數並不多,隻是每一次都鏤心刻骨。
走上樓時,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而逐一亮起。
直到男人停在瞭四樓。
門扉半掩著,卻沒透出屋內的一點光亮。
黑暗仿佛吞沒瞭一切,緩緩融進微涼的空氣裡,寂靜仿佛有形,卻無聲。
任星晚打開瞭門。
黑暗慢慢襲來,將他也融進瞭這狹小而寂靜的夜色。
臨城在不久前下瞭場小雨,淋濕瞭這座城每一寸裸露的地面,就連空氣都泛著潮濕的味道。
男人垂眸,看到地板上帶著水痕的腳印。
從鋪著地毯的門口,
一直延伸到不遠處的衣櫃。
任星晚心臟緊瞭一緊。
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便走到瞭那個緊閉的木櫃前,他伸手,打開瞭櫃門。
眼前的畫面,讓男人呼吸微屏。
——少年坐在那兒,本就清瘦細韌,縮成一團時也同樣隻占據瞭小小一隅,隻是發梢滴著水,順著頸項流進領口。
抱著膝蓋的左手,還戴著他們的結婚戒指。
被雨水沖刷而熠熠發亮。
就連白皙鎖骨都泛上月光,景眠似乎先看到瞭男人的皮鞋,怔住,才向上挪動視線。
景眠抬起頭。
就那樣和先生對視瞭一會兒。
他抿瞭抿唇,輕聲叫瞭句:“哥哥。”
兩個人都知道這個稱呼背後的意義。
景眠清醒時,很少會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更不會輕易向自己尋求庇護。
他的寶貝,被人欺負瞭。
本欲俯身的任先生,卻在聽到景眠下一句話時,高大的身影登時僵瞭瞬,手心隨之一顫。
櫃子裡的景眠被藏在一隅黑暗中,少年紅著眼圈,小聲問他:“那時候為什麼走瞭?”
“為什麼不要我瞭?”
第78章
臨城大學靠北半公裡外的居民樓。
半敞著門扉的衣櫃因為漫長的歲月,棱角被磨出瞭圓痕,被濃重的月色照映出深沉的斜影。
出租屋內,此刻隻有兩個人。
卻顯得有些過於安靜。
景眠察覺先生蹲瞭下來。
他一怔,立刻低下頭,擋住自己積聚到下頜的淚水。
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就問出瞭口,盡管過去無從追溯,甚至是任先生本人也已然忘瞭的過去,但或許,這也是折磨瞭自己十幾年的遺憾。
他好像走出瞭陰影,卻又好像一直從未走出來過。
小時候喜歡躲在櫃子裡的自己,總是由哥哥打開櫃門,將他抱回陽光下。而眼前這一幕,仿佛將他帶回瞭那時候。
驀然出現在夜幕裡的先生,好像和那個清冷漂亮的身影,慢慢重合瞭。
以至於他生成眼前的人就是“哥哥”的錯覺。
回過神時,是男人握住瞭他擋住臉的手腕。
連帶著濕潤的袖口,泛涼的皮膚。
景眠一驚,往後退瞭退,誰知任先生卻追過來。握著手腕的掌心沒褪去力道,反而在收緊。
接著,景眠睫毛微顫。
他被籠罩在寬闊的陰影下,對方帶著比他要溫熱一些的氣息,侵襲周身,落在他濕漉的面龐。
任先生在吻他的眼淚。
“對不起。”
景眠眸光一怔。
男人聲線沉且低啞,重復瞭一遍:“…對不起。”
景眠先是愣住。
接著,他慢慢壓緊唇瓣,察覺鼻尖湧上酸意,牽動著喉嚨。
這是第一次從男人口中,聽到“對不起”三個字。
無論久別重逢,還是新婚之後,印象中的任先生一向冷冽寡言。盡管沒到不善言辭的程度,卻極少向他人如此直觀的表達自己的歉意。
或許,也沒有人會有資格讓男人說出這三個字。
景眠感覺心臟在無聲地顫栗。
原來任先生還記得那時候。
對他們的過去記憶猶新的,竟不止自己一個。
景眠心潮翻湧,一種莫名的情緒蜂擁而至。
以往在潛意識裡將先生和哥哥割裂開來,在這一刻,少年忽然察覺,埋藏在記憶深處讓他無法釋懷的美人哥哥,好像就在眼前。
景眠喉結動瞭下。
以至於任先生把他抱起來時,自己仍然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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