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時章不會介意被看到,因為他知道自己會經常來喂鳥,如果需要什麼東西,哪個房間都有可能進。
宋拂之在心裡默念叨擾瞭,對不住,就再看一眼,就一眼。
頂著內心的掙紮,宋拂之再次推開瞭這扇門。
這次宋拂之在門口站瞭很久,光是看著掛滿整個房間的衣服,就足以讓他震撼半輩子。
宋拂之頓瞭頓,機械般地往裡面邁瞭一步。
他也就走瞭這一步,沒再往更裡面走。
宋拂之直接看向瞭距離他最近的那個衣架,最外面的那套衣服他可太熟悉瞭。
黑色輕甲,腰間兩道黑色皮帶,衣服下方擺著一頂銀色的假發,安穩地儲存在透明密封袋裡。
為什麼宋拂之這麼熟悉呢,因為這是章魚老師最後一次出席漫展的時候,cos的那個角色。
宋拂之在這套衣服面前站瞭更久的時間。
他沒有伸手觸摸,甚至沒有更靠近一步,但良好的視力讓他看清瞭衣架上掛著的一個小標簽。
上面寫著三行內容。
第一行,是一個日期。
第二行,是角色的名字。
第三行,是一句話——
“深市漫展,不出意外是最後一次cos瞭。聚散終有時,我已無悔來這一趟。”
第一行的日期宋拂之也記得,就是漫展的那一天。
不知為什麼,宋拂之突然想到瞭地質學上的冰河時期,冰雪覆蓋大面積大陸,整個地球都是一片冰凍。
宋拂之現在就仿佛一塊常年不化的冰蓋。
但是他又覺得地心深處在鼓脹,巖漿湧動,滾燙燒灼,好像要噴發瞭。
宋拂之深深呼吸瞭一口氣,半天沒吐出來。
他把目光移向掛在旁邊的第二件衣服,如果沒記錯,也是章魚老師在微博上發過的作品。
宋拂之默默拿出手機,打開瞭許久沒上過的微博,點進許久沒仔細回顧過的章魚老師的主頁。
從最新的作品往前翻,宋拂之看一條微博,就能在衣架上按順序找到對應的衣服,連著五六件,直到更前面的衣服被遮住。
至此,已經不需要多餘的猜測瞭。
把所有衣服按照日期編號,整整齊齊地收納穩妥,這確實是時教授會做出來的事。
宋拂之把目光投到手邊的另一側,這邊掛著的衣服明顯更有年代感,有些甚至已經褪色,或者有不明顯的變形。
這一側手邊最前方的一套衣服,看上去很簡陋,也極為陳舊,說它破破爛爛的都不為過。
不像是一套直接買來的完整衣服,似乎是有人為它手動增添瞭許多細節,才讓宋拂之看出來,這是一部二十多年前老番的角色的服裝。
這件衣服的標簽紙都泛瞭黃,上面還是用黑色水筆手寫的字,瀟灑漂亮,但筆畫間還是顯著稚嫩感。時間太久,字跡都有些模糊瞭。
第一行裡標註的年份太遙遠,宋拂之看著這日期都感到一陣恍惚。
數學老師算瞭半天才算清楚,那時他似乎還是個初中生。
那時的時章大概也是剛初中畢業,二次元文化在中國還非常小眾。
宋拂之站在房間門口,感受到時光的浪潮,還有更強烈的、難以言說的情緒。
總共隻在門口晃悠瞭這麼幾步,宋拂之也不需要再往裡走,不論他信還是不信,不論他有多麼震驚,現實已經擺在他面前瞭。
難怪時教授身材好得那麼正中紅心,難怪他的朋友需要畫筆和化妝品,難怪就在他和時章結婚後不久,章魚老師就宣佈瞭自己退圈的消息。
事實證明,宋拂之曾經的即視感是對的,他以為的天方夜譚就這樣令人崩潰地發生瞭。
宋拂之關上房間門,獨自坐回沙發上。
他再次細細地翻閱章魚老師的作品,從他的臉看到身體,一點細節都不放過。
曾經沒把這兩個氣質迥異、次元迥異的人聯系到一起去,所以也不覺得像。
但宋拂之現在突然得知他們是同一個人,便越看越真,越來越覺得自己眼殘,怎麼會連這都看不出來?怎麼會連自己的老公都認不出來?
大抵是因為時章是淡顏系,五官並不突出,卻也正是因為這種沒什麼特色的周正五官,讓他的臉極具可塑性。
通過妝容和少量修圖,幾乎可以把角色還原到極致,也讓人很難看出他素顏的模樣。
然而現在宋拂之仔細觀察,眼角眉梢的氣韻還是難以抹去,越看越覺得這就是時章本人。
至於時章為什麼不把自己玩過那麼多年cosplay的事情告訴自己,這也不難理解,畢竟他們最開始也隻是想湊一起過日子,沒那麼多感情上的要求。
況且三十多歲的人,大抵也是怕伴侶沒法接受這種偏向年輕化的興趣愛好,於是幹脆直接退圈,全身心投入三次元生活。
宋拂之嘆瞭口氣,不知是遺憾還是覺得天意弄人,過瞭會兒,他又撐著腦袋笑出瞭聲。
窗外的雨漸漸停瞭,小隼們又在放聲啾啾。
宋拂之有種沖動,他現在也想跟它們一起尖叫。
他想,如果他是一個對二次元文化不怎麼感冒的人,不喜歡也不排斥的那種,在打開丈夫的房間看到鋪天蓋地的cosplay衣服時,第一反應大概也是震驚,然後可能會生氣,為什麼對方在這方面花瞭這麼多錢。
但宋拂之從小就默默地喜歡二次元,更操蛋的是,章魚老師是他喜歡瞭很久的coser,而且純粹是因為他身材好。
更更操蛋的是,宋拂之想起瞭在他單身的那麼多年裡,那許多個夜晚是如何度過的……
宋拂之突然發出瞭一聲隱忍壓低的叫聲。
難頂,這太他媽難頂瞭。
宋拂之埋著頭,不知回想起什麼,耳朵脖子後面紅瞭一大片。
原來章魚老師的胸肌摸起來是這種手感,原來章魚老師會那樣溫柔地接吻,原來章魚老師猛的不止是肌肉,原來他的溫度那麼滾燙——
啊啊啊!
宋拂之突然覺得自己難以面對自己的丈夫,他怕今晚自己見到他的第一句話,不是“你回來瞭”,而是“章魚老師給簽個名吧”。
在這短短一小時裡,宋拂之仿佛重新活瞭一遍。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時章傢的,連天邊的紫色夕陽都夢幻得像是黃粱一夢。
等他意識過來的時候,宋拂之已經開著車往時章的大學方向去瞭。
按平時的行程,他應該是直接回傢,做做飯看看書,等時章回傢。
說實話,宋拂之現在其實產生瞭某種奇異的逃避心理,他能和時章接吻做愛,卻沒法做到和章魚老師打招呼。
如果能把他打暈回到喂鳥之前就好瞭,消除這段記憶,他還能好好和時章當一對普通的夫夫。
兩種大相徑庭的想法互相沖突著,宋拂之一方面想快點見到時章,一方面又希望再也不用面對這離譜的真相。
但身不由己,宋拂之還是穩穩地開著車,朝時章的學校方向駛去。
在途中,宋拂之路過一條禮品街,又是動作快過腦子,他直接把車彎到路邊停下瞭。
正好停在一傢花店門口,宋拂之想著每次都是時章給他買花,他也應該回送一次。
——拿著花去接章魚老師下班,天呢,誰敢想象啊傢人們。
放在兩小時前,宋拂之真是打死也想不到。
一對大學生情侶手挽著手從花店裡走出來,接著又進瞭隔壁的一傢店。
宋拂之聽到他們說“上次訂的手辦應該到貨瞭吧。”
順著看去,宋拂之發現花店旁是一個動漫周邊店,也賣盲盒之類的小禮品。
宋拂之在兩傢店中間佇立躊躇半晌,最終拐進瞭周邊店。
十幾分鐘後,宋拂之從店裡出來,手裡拿著一個動漫聯名的盲盒。
裡面裝著的其實就是個小型的手辦,宋拂之看過樣品,每一款都挺好看。
時章應該喜歡這部動漫,也應該會喜歡這個禮物,因為他曾經cos過裡面的兩個角色。
如果他能抽到這兩個角色就更好瞭。
宋拂之繼續啟程,離時章的學校越近,他的心跳就越快。
等會兒見到時章要說什麼、做什麼,宋拂之完全沒有計劃,頭腦一片空白,也想不出來任何計劃,他就準備隨機發揮瞭。
大學是開放式校園,校內有停車場。
排隊進大門的時候,宋拂之的目光在前面的那輛車上停留瞭一會兒。
妥妥的豪車,鋥亮光潔,是個很高檔的汽車品牌,沒個大幾百萬下不瞭地。
時章的辦公室樓下不遠處就有個停車場,宋拂之開到那兒,找瞭個空位停下,發現前面那輛豪車也停下來瞭,沒有進停車位,而是直接停到瞭大樓正門邊。
嚯,哪位大學老師能這麼有錢啊,宋拂之好奇地多看瞭一眼,心想大概是商學院的教授。
然而車門打開,先下來瞭兩位穿著黑西裝的男人,從寬敞的後備箱裡抬出瞭一個輪椅。
又過瞭一會兒,西裝男人彎腰欠身,從車上扶下來瞭一位老人。
老人腰背有些佝僂,但氣勢很足,一看就是手裡握權的人。
宋拂之腦子裡有別的事情占著,也沒太在意豪車邊發生的事情。
但就在他打算下車等待的時候,宋拂之收到瞭一條來自時章的短信。
時章說:學校裡還有點事,宋老師早點回傢吧,不用等我吃晚飯瞭哦。
宋拂之頓瞭頓,回復瞭個“嗯”。
但他沒走,打算在大學食堂裡吃點兒,然後等時章弄完之後接他回傢。
宋拂之拿起盲盒精致的小盒子看瞭看,微微勾起唇角。
在校門口給下班的老公一個驚喜,誰不會呢?
宋拂之把盲盒放進車載抽屜裡,開瞭門鎖準備下車,卻猛地頓住瞭動作。
他看到時章從大樓走出來,面無表情地筆直地走向瞭旁邊停著的那輛豪車。
距離有些遠,看不太清楚。
但宋拂之憑借這麼久的默契和對時章的瞭解,他從沒在時章臉上看過這麼陰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