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市距離星市較近,一百二十多公裡路,開車走省道大約三小時左右到達。
晚上九點半,趙向晚讓劉良駒留在車上,自己帶著何明玉敲開一個住宅小區三樓的房間。
應門的,是一個神情疲憊的女人,三十歲左右年齡,但眼角已有細紋。她看到趙向晚、何明玉,皺瞭皺眉:“你們是?”
何明玉亮出警官證:“是喬小紅嗎?”
喬小紅瞳孔一縮,明顯有些慌亂:“是,是我,你們有什麼事?”見到警察,老百姓的第一反應是緊張與害怕。
趙向晚開門見山:“周荊容指證,是你將秦月影的水杯藏起來,並勒索她,請你和我們走一趟。”
“勒索?!”喬小紅一聽這話嚇瞭一跳,“我哪裡勒索她瞭?明明是她做賊心虛,主動用兩千塊錢找我買的!”
何明玉一聽,不由得暗自給趙向晚豎瞭個大拇指。這話詐得好啊,讓她們狗咬狗,說出瞭真相。
裡頭傳來娃娃的哭聲,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小紅,誰呀?虎子醒瞭。”
喬小紅忙對裡頭說:“知道瞭,我馬上過來。”
她壓低聲音:“兩位警官,我丈夫臥病在床,孩子還小,有什麼事能不能私下裡說?”
【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地道,這八年來我天天都在擔憂,就怕哪一天事發。我對不起月影,所以老天也在懲罰我。兩年前懷孕,志強受工傷,完全失去生活能力,孩子現在又小,我兩頭照顧,簡直要崩潰瞭。】
趙向晚點頭道:“我們在樓下等你,十分鐘之後見。”
十分鐘之後,喬小紅如約而至。穿著件長袖睡衣,衣服領口帶著一圈奶漬,為瞭趕時間,她根本來不及修飾儀容。
喬小紅小心翼翼地問:“警官同志,我真的沒有勒索周荊容,請你們相信我……你們,不會是來抓我的吧?”
趙向晚搖搖頭:“我們過來瞭解情況。”
喬小紅內心略安:“那,你們要瞭解什麼?”
趙向晚:“水杯,為什麼藏起來?為什麼賣給周荊容?”
喬小紅眼圈一紅,轉過臉看向一旁路燈下盛開的月季花,怔怔地掉下淚來。這件事,壓在她心底八年,讓她時時良心不安。
既然警察同志都已經知道,既然周荊容都已經將事實說出,那她還有什麼可隱瞞的呢?
喬小紅長相一般,傢境普通,喜歡說人閑話,愛占人小便宜,班級一共八個女生,她人緣最差。隻有秦月影善良、大方,不介意喬小紅的小傢子氣,一來二去兩人成為朋友。
兩人一起早起跑步,一起打飯、一起打開水、一起上課,好得跟連體嬰兒一樣。秦月影原本有什麼秘密都會和她分享,可是大三暑期實習之後就變瞭個人,每天獨來獨往,神神秘秘。
喬小紅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過去,周末可以到秦月影傢裡混吃混喝,穿她的新衣服,用她的新文具,現在她連一個喝水的杯子都不肯給她用。
一來二去的,喬小紅對秦月影產生不滿。
隻可惜秦月影沉浸在美好的愛情之中,根本無暇關註身邊人,對喬小紅的情緒變化絲毫沒有察覺。徐俊才年紀比她大十幾歲,雖然事業有成,但畢竟離過婚(徐俊才說的),再加上徐俊才一直以來灌輸給秦月影的思想便是要先對外瞞著,等她大學畢業之後再宣佈。因此秦月影連對自己父母都瞞著,自然也就不敢告訴喬小紅。
秦月影在繪圖室暈倒,喬小紅正好在她身邊,男同學慌著送她進醫院,喬小紅鬼使神差把她的水杯收進自己的書包。這個杯子是進口貨,顏色漂亮得出奇,保溫效果良好,喬小紅眼紅很久,趁著大傢不註意就收瞭起來。
喬小紅心裡想的是,反正快畢業瞭,將來各分東西誰也不見。這個杯子她帶回珠市,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是同學送的,反正王不見王,死無對證,怕什麼。
秦月影昏迷不醒,醫院上下都在查找病因。
馮莉莉迅速找到喬小紅:“杯子是不是在你那裡?咱們宿舍就你最愛貪小便宜。”
周荊容隨即找到她:“交給我,我給你兩千塊錢。”
兩千塊錢!八十年代大學生剛畢業也就一百塊錢左右的收入,喬小紅一聽到有這麼多錢,兩眼放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接下來,醫院查出秦月影鉈鹽中毒,警方介入,自以為占瞭大便宜的喬小紅這才知道事情大瞭!
自己賣出去的那個水杯,是兇手的投毒證據。
誰拿走那個水杯,誰就是兇手!
馮莉莉威脅她閉嘴:“你要是敢露出半點口風,我就舉報你偷水杯,還勒索瞭兩千塊錢,你是那個投毒的兇手。”
喬小紅隻是有點小虛榮、愛貪點小便宜,哪裡有膽子殺人?被馮莉莉這一嚇,徹底嚇成瞭一隻鵪鶉,面對警察調查一問三不知。
可是,當秦月影的父母來到宿舍收拾物品,坐在女兒書桌前掉眼淚時,喬小紅內疚瞭。他們都是好人,每次喬小紅過去的時候他們總會精心準備好吃、好喝的,還會提前準備好松軟、嶄新的被褥,敞開心扉地歡迎她,從來沒有指責過她愛貪小便宜。
喬小紅眼中有淚,第一次有瞭愧疚心。
可是她剛剛走過去想要開口說話,就被馮莉莉拉走:“你是不是神經病?秦月影已經成瞭廢人,說出真相來有什麼意義?你能讓她活轉回來嗎?還不如拿著錢離開,大傢都好。”
馮莉莉咬牙切齒,目露兇光,喬小紅不敢與她對抗。
何明玉問:“你親眼看到馮莉莉投毒嗎?”
喬小紅搖頭:“沒有,我隻聽到她起床,拉開抽屜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並沒有看到她下毒。”
何明玉繼續問:“馮莉莉為什麼威脅你,周荊容為什麼找你買水杯,你沒想過原因嗎?”
喬小紅打瞭個寒顫:“我猜,是她們合夥下的毒吧?她們是壞人!我,我不敢得罪。”
“有證據嗎?”
“沒有。我隻是猜測。”
“馮莉莉、周荊容對你說過什麼,你老老實實說出來,一個字也不要漏!”
或許是因為做瞭虧心事,良心不安。事隔八年,喬小紅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說完所有細節,喬小紅抬眸看著何明玉:“月影,她還好嗎?”
何明玉此刻對她已經沒有瞭同情:“不好。”
喬小紅戰戰兢兢地從口袋裡拿出兩千塊錢,遞給何明玉:“能不能,請你把這錢轉交給秦叔叔?”
何明玉擺瞭擺手:“我們有紀律,不能收錢。你要是有心,那就去一趟星市。秦月影雙腿肌肉萎縮,智力隻有五歲,她的父母老瞭很多,一傢三口還住在一樓老房子裡。”
聽到這裡,喬小紅眼中淚水滾滾而落,聲音哽咽:“我,我沒有想到,我隻是想占點小便宜……”
何明玉冷笑一聲:“因為你藏起水杯,所以校園投毒案懸瞭八年。你拿著那兩千塊錢,發財瞭嗎?日子過得好起來瞭嗎?”
喬小紅拼命搖頭:“沒有,沒有!”整日裡提心吊膽,像隻老鼠一樣地活著,從來就沒機會挺起腰桿。
貪小便宜,吃大虧啊。
趙向晚三人連夜往市局趕。
車的前燈亮著,殺開眼前黑暗,旁邊樹木影影綽綽,不斷向後移動。
奔波一整天,趙向晚感覺到濃重的倦意。
重大案件,傳喚隻有二十四小時,必須抓緊時間。
到達星市時,已經凌晨一點。
二樓重案一組辦公室的燈光亮著,似茫茫大海的航標燈,看到它便有一種歸傢的感覺。
抬手搓瞭搓臉,晃瞭晃脖子,趙向晚喚醒睡得東倒西歪的何明玉。
何明玉迷迷糊糊直起腰:“我們到瞭?”
劉良駒下車活動手腳,看著樓上的燈光感嘆:“唉,這麼晚瞭大傢都在加班,不容易啊。”
趙向晚跟著下車,伸瞭伸胳膊,彎瞭彎腿,坐瞭三個小時的車,膝蓋有點難受。跟著師兄師姐們出差,看著大傢這麼晚都在加班工作,深刻感覺到瞭當刑警的辛苦。
夜風如水,三人走進辦公樓。
剛推開門,一股食物的氣味撲面而來。
趴在大會議桌上睡覺的朱飛鵬被驚醒,睡眼惺忪地問:“回來瞭?餓瞭沒?給你們留瞭小米粥、叉燒包,趕緊吃吧。”
趙向晚看一眼辦公桌上一字擺開、整整齊齊的飯盒、保溫桶,盒蓋、桶身上“四季大酒店”五個字清晰可見。聞到空氣中浮動的食物香氣,一陣空虛、疼痛感襲上來,趙向晚這才感覺到自己餓瞭。
長時間奔波,根本沒有時間吃東西,一見到這麼豐盛的宵夜,何明玉、劉良駒歡呼一聲就直撲瞭過來。
“我看看,都有些什麼?”
“豬肚枸杞陰米粥,好營養!”
“還有素餡包子、響鈴卷,太美味瞭。”
“啊,宵夜救我狗命……”
趙向晚打開保溫桶,正準備找個飯勺舀粥,旁邊伸過來一隻纖長白皙的手,指尖拈著一個鋥亮的不銹鋼長柄湯勺。
趙向晚轉過頭,有些驚喜:“季昭!你晚上沒有回傢?”
日光燈那白白的光亮從季昭頭頂灑下,給他的面龐鍍上一層瑩潤之光,細碎零亂的劉海遮住額角,一雙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起,透著愉悅。
【我在等你。】
隻是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讓趙向晚心頭泛起漣漪。
夜歸、疲倦、饑餓。
有一個人,準備好宵夜,遞過來一個勺子,說一句:我在等你。
那,所有辛苦都不算辛苦瞭。
趙向晚接過飯勺,喝瞭一口粥,陰米燉得軟爛,豬肚有點嚼勁,紅色的枸杞星星點點,為熱粥增添美麗的色彩。
季昭也不說話,就坐在她身旁,安靜地看著。
熱騰騰、軟糯糯、香噴噴,這樣的宵夜讓趙向晚吃得很開心。
三人吃完東西,長籲一口氣,這才感覺活瞭過來。
何明玉揚瞭揚手中公文袋:“同志們,我們拿到喬小紅的證詞瞭!”
隨著她清脆響亮的匯報,辦公室裡所有人都動瞭起來。
祝康、艾輝、黃元德都是刑偵專業優秀畢業生,校園投毒案發生時他們正在大學讀書,同學之間曾開玩笑:多謝不殺之恩。大學宿舍大傢天天在一起,同吃同喝同睡覺,要是真有人投毒,防不勝防啊。
因此,投毒案重啟,三人像打瞭雞血一樣積極,誓要讓這個隱藏在高校校園裡的兇手繩之以法。聽到何明玉的話,他們眼睛一亮。
“許隊親自審訊,周荊容說水杯是自己在宿舍拿來的。”
“對,當許隊說水杯並不在宿舍,而是在繪圖教室時,她又改口說是從教室拿的。可是具體哪個教室,她卻說不清楚。”
“要是你們找到證據,證明周荊容在說謊,那就有辦法撬開她的嘴。”
聽到他們的話,何明玉感覺疲憊一掃而空,興奮地說:“趙向晚的猜測是對的!水杯的確是被喬小紅藏瞭起來,所以在面對李雅芬的時候會愧疚。馮莉莉、周荊容果然認識,她們合夥毒害瞭秦月影!”
趙向晚沒有這麼有信心,她問朱飛鵬:“痕跡檢驗技術科怎麼說?”
朱飛鵬左手還吊著繃帶,右手在桌上一捶:“鐵證如山!對照案宗上留下的宿舍所有人指紋,杯蓋上有喬小紅、馮莉莉的指紋。”
“沒有周荊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