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溯源
◎皮膚饑渴癥◎
談到案件真相,艷艷轉過頭去,閉口不言。
這個反應出乎趙向晚的意料。
趙向晚以為,艷艷代表費思琴內心最黑暗的那一面,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自然也無所畏懼。
可現在看艷艷的反應,顯然有所顧忌。
她在顧忌什麼?
【我要不要說出來?會不會惹冰冰不高興?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可別被她關起來。要不是因為木木欺騙瞭傢裡人,鬧得無法收場,我都沒機會出來。隻可恨我沒辦法和木木說話,她隻和冰冰溝通。不然在她第一次想出這個餿主意的時候,我肯定會狠狠敲打她。】
聽到這裡,趙向晚心思微動。
看來,艷艷雖惡,但卻害怕冰冰。因為她能不能出來,全憑冰冰心意。
冰冰既能與木木溝通,又能掌控艷艷的出沒,而艷艷卻沒辦法接觸到木木——這說明冰冰是費思琴多重人格中的主體人格!
【木木那個笨蛋,讀書根本就不行,復讀考得一塌糊塗,可是她害怕被爸媽知道,估分填報志願的時候,胡亂估瞭個520,可實際上她心裡清楚……比去年還差,最多隻有400分,連一本線都夠不著,最多隻能讀個專科。】
【雖然費永柏沒有說過必須要考多少,雖然屈薇歌安慰說放松些沒關系,但他們的行動早就告訴瞭木木:我們都是大學教授,我們的女兒怎麼可能隻是個專科生?今年考不上,那就明年再考,直到考上為止!】
【木木隻要一想到分數一出,父母那失望的眼神,就嚇得要死。可是,這麼簡單的謊言,總會有被戳穿的那一天,是不是?】
【木木向冰冰求助,冰冰也沒招。要我說,這有什麼難?把他們都殺瞭,謊言就永遠不會被戳穿瞭。隻要他們都死瞭,就沒有人會再來管我讀書、穿衣、交男朋友,多爽!】
原來,契機是高考復讀!
先前季錦茂說過,費永柏對於女兒的高考復讀估分結果非常滿意,開心得很。事實上,費思琴欺騙瞭父母,她這次高考成績很糟糕。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冰冰,可是冰冰不同意。她雖然憎恨傢裡人,但卻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他們。因為我出的這個主意,她甚至開始限制我出來。我力量不夠,隻能悄悄等機會。】
【離高考出分數的時候越來越近,眼看謊言就要被揭穿,木木惶惶不可終日。學校已經放假,她天天呆要傢裡沒地方去,隻能躲在房間裡發呆。冰冰左思右想,終於妥協向我求助,她說我膽子大、臉皮厚、認識的人多,肯定會有辦法解決這個難題。】
【我學乖瞭,沒說要殺人,我告訴冰冰,我會找人上門,假裝搶劫,順便把傢裡人都砍傷,然後把他們都送到醫院搶救,這樣一來,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他們在醫院,就沒辦法知道真實情況。到時候我托朋友做一份假的金陵師范大學錄取通知書,就能永遠離開這個傢。】
【這個謊言真的是漏洞百出,可冰冰病急亂投醫,真信瞭。冰冰這麼聰明的人,難道不知道費永柏認得不少高校招生辦的人?難道不知道就算拿一張假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出來,也隻是騙得一時、騙不瞭一世?要我說,唯一的辦法就是心一橫,把他們都殺瞭。他們一死,傢裡什麼都是我的,那麼多的錢、那麼大的房子,日子不曉得有多好過。】
【把真相說給警察聽?我倒是無所謂,反正精神病殺人不償命,警察能奈我何?我隻怕冰冰知道我騙瞭她,一氣之下把我趕出去,不讓我再住在這個身體裡。費思琴身嬌體軟、肌膚瑩潤,簡直是老天制造的藝術品,我喜歡這個身體,絕對不能走。要是能哄著冰冰把這個身體交給我一個人,該多好。】
冰冰有辦法把艷艷趕走?
趙向晚聽到這裡,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坐在病床上的艷艷:“費思琴,我們來談個條件吧?”
何明玉手中記錄的動作停瞭停,抬頭看著趙向晚,敏銳地註意到,趙向晚沒有稱呼她為艷艷,趙向晚叫的是費思琴。
艷艷沒有察覺稱呼上的變化:“什麼條件?”一般人看到她,不是色迷迷,就是戰戰兢兢,這個小女警倒是大膽,敢和她談條件。
趙向晚嘴角微微一勾:“你告訴我全部真相,我幫你把木木趕出去。”
艷艷眼睛一亮:“你還有這本事?”多重人格患者,每一個人格都是獨立的自我,適應不同環境而生。沒有哪一個心理醫生,敢有把握說讓指定人格脫離這個身體。
趙向晚微笑:“你,就是我叫出來的,是不是?”
多重人格不管有多少個,都會有一個主體人格與後繼人格。從費思琴的成長經歷來看,冰冰才是最具主導力、最有能動性、最符合費思琴天性的“主體人格”。
木木不知道艷艷的存在,冰冰知道;
木木沒辦法和艷艷溝通,冰冰能夠。
現在趙向晚要做的,就是通過交流、溝通、宣泄,誘導主體人格回歸,並讓冰冰對費思琴無法接受的不滿、嫉妒、逃避、沖動等行為承擔責任,並用更為建設性的辦法處理它們。
隻要主體人格接受自己,就能打破主體人格與後繼人格之間的樊籠,讓多重人格之間自由交流,融合為一個整體。
要做到這一切,趙向晚必須瞭解:艷艷到底做瞭什麼。
艷艷最想要的,是獨占這個身體,那就先放下一個誘餌:把木木趕出去。
果然,艷艷動心瞭。她的身體明顯向前傾斜,拉近與趙向晚的距離,這代表接納:“那,把冰冰一起趕走吧。”
趙向晚搖頭:“現在還不行,你沒有她有力量。強行驅趕她,你會崩潰。”
艷艷明顯不相信:“你哄鬼。趕走瞭她,我就是費思琴,費思琴就是我,崩潰什麼?”
趙向晚目光炯炯,閃著異彩:“費永貞就是因為其中一個強行占據身體,導致精神崩潰,送進瞭精神病院。當然,如果你想……”
“不不不,聽你的。”艷艷一聽,立刻相信瞭趙向晚的話。
正常情況下,多重人格中的每一個人格都是獨立的自我,隻要大傢協調好,類似角色扮演,完全可以相安無事。為什麼到最後,多重人格多半會走向精神崩潰?就是因為後繼人格想要搶奪主體人格地位。
就好比一棟房子裡住著三個人,其中一個是主人,另外兩個是客人。如果客人註意分寸,遵照主人的規則生活,這棟房子便不會有事。但如果有一天,客人想要鳩占鵲巢,主人一怒之下就會一把火把房子燒瞭——趕我走?那就大傢都別住。
艷艷抬頭望著趙向晚,眼裡多瞭一絲佩服。
【連外國著名心理醫生都說不清楚的事情,這小女警倒是一清二楚。她一眼就知道我的存在,還能想辦法把我叫出來,是個有本事的。】
【要不,就答應她?先把無能、愚蠢的木木趕出去,隻剩下我和冰冰,我們倆有商有量,多好。隻要多給我出去的機會,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把冰冰也給收拾瞭!】
聽到她心中所想,趙向晚趁熱打鐵:“來吧,告訴我們前天下午到底發生瞭什麼。”
艷艷顯然還沒有修煉到成精的地步,太想獨占這個身體的她,咬上趙向晚丟下的餌,將案件一五一十地說瞭出來。
何明玉筆走如飛,寫得手腕發酸。
一邊寫,一邊在心裡罵:媽的,這都什麼事!
祝康的足跡分析是準確的,闖進費傢的是兩名少年,一名青年。
青年名叫項裕,二十三歲,強壯高大,傢中父母雙亡,一個人住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裡,在一傢洗車店裡打工。兩名少年一個叫柯一錦、一個叫竇浩,一胖一瘦,在鐵路職業高中讀二年級,是項裕的小弟。
趙向晚問:“這些人你是如何認得的?”
艷艷咯咯一笑:“你們去啟明女子高中看過沒?雖然學校裡沒有女人,可保安是男人,翻過學校圍墻,穿過一條巷子就是鐵路職業高中。費永柏想要防著我找男人,哪裡防得住?我一次翻墻外出的時候認得項裕,我們倆一見面就看對瞭眼,好上瞭。”
這個世界早就開放,想把費思琴塞進一個純女性的環境,實在是太難。
尤其是發生過酒醉事件,親眼目睹費永柏與艷艷一起滾床單,雖然最終沒有成事,但屈薇歌依然羞憤不堪。隻要一看到女兒,就想到她赤果果滾在費永柏懷裡的畫面。再愛女兒,屈薇歌也無法面對,於是選擇遠離與無視。
費思琴被送去學校寄宿,兩周才回來一次。她的自由時間多瞭起來,艷艷也有瞭可乘之機。
被父母集體忽視、拋棄的感覺很不好。木木第一個受不瞭,開始擺爛躺平。冰冰再堅強冷靜,也不過是個小姑娘,失去清白之後破罐子破摔,每周總會放艷艷出來一回,任她到處野。
艷艷以身體為誘餌,成功把項裕籠在身邊。
項裕對艷艷言聽計從,隻需要一個電話便飛奔而來。艷艷挑瞭一個樓上、樓下和對面都沒有人在傢的時機,通知他中午一點帶人過來,親自打開門,就這樣引狼入室。
說到這裡,艷艷的眼睛裡閃著嗜血的興奮。
“我幫他們開的門,他們帶的是西瓜砍刀,那刀嶄新、雪亮,閃著寒光,真漂亮!我和項裕一起去錄像室看過那種港臺片,古惑仔都拿著西瓜刀砍人,手起刀落,血肉橫飛,過癮!我順手從廚房把切肉刀拿在手裡。第一次砍人,那種感覺,真來勁兒,嘖嘖嘖。”
聽艷艷形容殺人過程,趙向晚與何明玉的內心都很沉重。
柯一錦、竇浩今年十七歲,都是爹不疼、娘不愛的主,以港片黑.澀會老大為偶像,聽說砍瞭人可以拿到兩千塊錢,嗷嗷叫著就來瞭。
項裕個子高大,肌肉有力,床上勇猛,符合艷艷的審美,兩人廝混在一起,甚至開始暢想結婚生子。聽艷艷說起傢裡人強勢霸道,項裕為她打抱不平,決意報復。
一刀砍中屈薇歌頸總動脈,血液四濺的人,是項裕;
一刀封喉,砍死費思章的人,是項裕。
項裕,是左撇子。
聽到這裡,趙向晚感覺喉嚨口有些發緊:“刺傷費永柏的人,是誰?”
艷艷抬起右手,輕輕轉瞭轉手腕,輕描淡寫:“我啊。”
難怪,費永柏沒有用胳膊格擋那一刀,因為刺向他胸口的人,是他一手教養成人的女兒。
難怪,屈薇歌反抗力量那麼微小,因為指揮外人砍殺自己的,是她呵護、撫養十九年的女兒。
不知道,費思章打開房門看到費思琴,她身邊男子一柄西瓜砍刀橫飛而來時,有沒有喊出一聲:“姐——”
趙向晚目光冰冷:“然後呢?”
艷艷“哦”瞭一聲,“親手把刀刺進費永柏左胸,看著他震驚、恐懼的眼神,我神清氣爽。偏偏費思章那小傢夥討嫌,死就死吧,他倒在地上瞭,喉嚨口咕嚕咕嚕往外冒血泡泡瞭,還沖我伸出手,傻乎乎地喊瞭一聲姐。就這一聲姐,我腦袋嗡嗡地響,然後……冰冰醒瞭過來。”
趙向晚道:“剩下的事,交給瞭冰冰?”
艷艷伸瞭個大大的懶腰,歪瞭歪頭,露出雪白頸脖——落在趙向晚眼裡,這代表臣服。費思琴的三重人格裡,冰冰占據主導地位,就連惡毒如艷艷,也無法反抗。
“我和冰冰開始爭搶。冰冰把那兩個胡亂砍瞭十幾刀,刀刀不致命的小傢夥打發走,我把項裕拉上瞭床。項裕十幾天沒見我瞭,殺過人之後更是熱血賁張,我們倆在床上折騰瞭幾回,等我舒坦瞭冰冰又回來瞭。事後項裕拿著錢離開,冰冰發現身邊到處都是血,不敢哭叫,我教她說謊,可是她這個人太傲氣,不屑於說謊,被你看出瞭端倪是不是?”
聽到這裡,案情終於大白。
趙向晚有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看向終於停筆不再記錄的何明玉。
何明玉的眼睛裡也帶著說不出道不明的心酸與悵然。
艷艷抬手撩瞭一下長發,將拂在臉龐邊的頭發挽在耳後,露出潔白如玉、形似貝殼的耳朵。
趙向晚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句話: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艷艷定定地看著趙向晚:“我知道的,都告訴瞭你。該你兌現承諾,把木木趕走瞭。”
趙向晚:“你和木木都是後繼人格,誰走、誰留,由主體人格說瞭算。”
艷艷眉頭一擰:“什麼意思?”
趙向晚:“趕走木木這件事,我要和冰冰商量。”
都是專業名詞,艷艷聽著似懂非懂,不過她不笨,知道費思琴身體裡住著的三個人裡,冰冰最強大,趙向晚所說的要和冰冰商量,應該是有道理的。
艷艷看著趙向晚,笑得燦爛如花:“可是,我現在不想走。好不容易來一趟,總要玩玩再回去。”
【我想要人愛我,我想要人抱著我,我想要他們狠狠地欺負我。隻有皮膚相觸的那一剎那,隻有感覺到身體被刺痛,我內心的焦躁才能稍稍得到舒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也許他們說得對,費傢的女孩兒就是賤,就是騷,無時不刻地期盼肉貼著肉。】
艷艷走下床來,靠著門框,看著站在走廊一言不發的劉良駒與季昭,眼中波光盈盈,流露出一股媚態:“季昭哥哥,警察哥哥。”
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趙向晚大踏步上前,雙手扣住艷艷肩膀,一扯一搭再一扳,狠狠將她摔在水磨石地板上。
“砰!”
一聲悶響,艷艷後背砸在地上,眼冒金花,痛得差點閉過氣。
——感受到身體刺痛才能舒緩焦躁?我來幫你!
劉良駒慌忙跑過來:“怎麼瞭?怎麼瞭?”
趙向晚左手按住艷艷肩膀,右腿膝蓋一彎,摁住她雙腿,確認艷艷無法再動彈反抗之後,趙向晚騰出右手,上去就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