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向晚皺瞭皺眉,今天高三的他,還不到十八歲?
不滿十八周歲的未成年人犯故意殺人罪,會被從輕或減輕處罰。
但即使是這樣,他的前途、未來也將毀於一旦。
高廣強問:“你前來自首,因為什麼?”
盛載天的眼睛裡噙滿淚水,眼眶紅紅的,忍瞭半天,也沒有忍住,忽然就哭出聲來。
可能意識到這裡是公安局,對面坐著的是警察,他隻哭瞭一聲,便緊緊閉住嘴,拼命眨眼睛,努力控制著眼淚。
【這裡好嚴肅,我好怕。】
【爸死瞭,爸爸真的死瞭。】
【爸爸,嗚嗚嗚……】
聽到盛載天的心聲,趙向晚松瞭一口氣。終於,盛傢這三個人裡,她能清楚聽到盛載天的內心所想。
謝纖雲的內心非常封閉,一絲心聲都沒有泄露。
盛載中的心聲偶爾會漏出來一些,但卻都是細微末節。
隻有盛載天,他的內心坦誠而簡單。
感受到盛載天濃烈的悲傷,趙向晚的眼神裡多瞭一絲憐憫。
這個可憐的少年,他是在替誰頂罪呢?
高廣強沒有催促,他走上前,給盛載天遞上一張紙巾。盛載天接過紙巾,哽咽著說瞭一句“謝謝”,這才擦拭淚水。
真的,非常禮貌。
深吸瞭幾口氣,盛載天的悲傷情緒終於平靜瞭一些,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兇狠一點:“我爸,在傢裡對我媽不好,經常打她。”
【我爸對我那麼好,為什麼要那樣對媽媽?我和他吵過的,可是勸不住。有一回,我攔住瞭他的拳頭,將媽媽護在身後,結果……我被爸打瞭一拳頭。】
“18號那天,我爸又打瞭我媽,我媽報瞭警。我和我哥趕到傢的時候,媽媽被打得鼻青臉腫,我吼瞭我爸,可是我爸根本不聽我的。警察過來,教育瞭他,可是他卻惡狠狠地說我媽吃他的、穿他的、用他的,就該受著這份苦。”
“我和我哥沒有和他吵,帶著我媽去瞭醫院,辦瞭住院手續。第二天檢查,我媽的鼻梁被他打骨裂瞭,需要靜養。我媽躺在床上的樣子,真的很可憐。我那個時候就在想,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這一切。”
“22號下午,我哥過來看望媽媽,趁著我哥在醫院陪我媽,我管他要瞭車鑰匙,開車回瞭別墅,直接沖上二樓書房。我爸見到我的時候還挺高興,可是當我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媽媽的時候,他冷冰冰地說,讓我不要管他的事。說我媽是咎由自取,他讓我好好讀書就行,別的什麼都不要管。”
“我生氣瞭,我真的很生氣。我雖然還沒有成年,但我馬上就能上大學,離開傢獨立生活,如果我不在傢的時候,他再打我媽,怎麼辦?難道讓他打死我媽媽嗎?於是,我大聲對他說,我非常嚴肅地說,我說如果你再敢動手打媽媽,我就揍他。我現在個子比他高,力氣比他大,我必須保護我媽媽。”
“我爸聽到我的話,臉氣得通紅,他從書桌那裡走出來,上來就扇瞭我一巴掌,說白疼瞭我一場,罵我是個白眼兒狼。我並不想的,我真的沒有想過要殺他,我就是被他打得腦袋一片空白,正好我站在陳列櫃那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抄起櫃子上的那個獎杯,一下子砸瞭下去。”
“那個獎杯,是我參加省數學競賽拿到金獎的時候,省裡獎勵的一個水晶獎杯,有機玻璃做的,很重,棱柱尖銳,隻一下,我爸就捂著腦袋,我看到鮮血從他頭頂滲出來,我嚇壞瞭,拿著獎杯就匆匆跑出來,開車回到醫院。”
“我一直存著僥幸心理,我希望那一下不要緊,我爸沒有事。我沒敢告訴我媽,更不敢告訴我哥,我就忐忑不安地等著。25號我媽出院,我都不敢跟著回傢,就扯瞭個謊,說酒店那邊還有事情要處理,其實……我是在逃避,我害怕一回傢就會看到我爸被我打死瞭。我躲在酒店,一直等著我媽和我聯系,我希望她打傳呼過來,叫我回傢吃飯,說我爸已經原諒我瞭,一切都沒事瞭。”
“可是,我錯瞭。”
說到這裡,盛載天抬起頭。
“警察叔叔,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害死我爸,我就是失手。我爸對我很好,以前在京都的時候,他哪怕工作再忙,也會抽時間帶我去遊泳、溜冰、騎自行車、打籃球,我愛運動的習慣,就是我爸培養出來的。
他是個非常成功的人,他以身作則,教我做什麼事都要專心專註,讀書要讀通、讀透,要一邊學習一邊思考,要不斷努力拼搏向上,要不畏艱苦困難。我什麼都聽他的,我認真學習、參加各種比賽,我待人以誠,友好團結同學,我懂得感恩,我真的非常崇拜我爸。”
一行淚水,順著盛載天的臉頰流下。
他咬瞭咬牙,一字一句地說:“可是,錯瞭,就得自己擔著。我來自首,你們……把我抓去坐牢吧。”
審訊室裡,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
邏輯清晰,非常合理。
因為要保護母親,在與父親理論之時,失手打死父親。因為不敢面對,因為存著僥幸心理父親沒有死,所以不敢回別墅,不敢面對這一切。
直到發現父親已死,母親報瞭警,知道躲不過去瞭,所以來自首。
真的是這樣嗎?
高廣強舉起手中用證物袋裝好的水晶獎杯:“用來擊打盛承昊頭部的,就是這個?”
一樽三十厘米高的水晶獎杯,說是水晶,其實就是有機玻璃,下窄上寬,呈風帆狀,四邊棱角的確尖銳。如果用這個擊打頭部,尤其是後腦,極容易造成致命傷。
盛載天抬頭看一眼:“是的。”
高廣強問:“你打瞭幾下?”
盛載天:“一下。”
高廣強:“為什麼要把它帶走?”
盛載天:“當時害怕,所以順手就帶走瞭。”
“帶著上車的?”
“是的。”
“當時獎杯上有沒有沾上血跡?”
“血跡?”
盛載天的表情有些茫然。
趙向晚知道高廣強問這句話的目的是什麼。
從現場情況來看,盛載天頭部出血較多,地板、墻面均有噴濺式血點。他要確認一點,如果當時就是這個獎杯砸中盛承昊頭部,造成這種噴濺式血點,那一定力氣非常大,並且上面一定沾滿瞭鮮血。
盛載天的目光朝向視線的右上方,眼珠左右轉動瞭一下:“有,肯定有。”
高廣強繼續詢問:“拿回去之後,你清洗過獎杯嗎?”
盛載天點頭:“洗瞭,我洗瞭好多好多遍。”
高廣強皺眉:“在哪裡洗的?”
盛載天:“酒店的水池。”
高廣強問:“有沒有發現水變紅?”
盛載天的目光再一次移向視線的右上方:“有,肯定有。”
好吧,不用傾聽他的心聲,趙向晚從他的微表情就能確認,他在說謊。
第99章血跡
◎血跡,會告訴我們真相◎
目光不自覺地移向右上方,眼珠左右轉動,這代表他在制造想象畫面,在創造、在構思。
當人們思考時,大腦的不同區域被激活,眼睛會朝著不同的方向運動。朝向左上方看,說明大腦在回憶過去的情景或事物,可以判斷說的是真話;朝向右上方看,說明大腦在想象一幅全新的畫面,可以判斷說的是謊話。
剛才高廣強詢問盛載天作案細節時,他的話語有些停頓,視線轉向右上方,這說明一個事實——他在說謊。
是全部說謊,還是局部說謊?還有待驗證。
剛才盛載天陳述作案過程時,他的精力高度集中,並沒有泄露真實所想。趙向晚看一眼高廣強,目光裡帶著征詢。
高廣強知道她的意思,微微頷首:“你來問吧。”
趙向晚鳳眼閃亮,聲音清澈,似泉水流淌,她的問題並不難回答,這讓坐在冰冷審訊室裡、內心忐忑不安的盛載天漸漸放松瞭下來。
“今年高三?”
“是的。”
“已經畢業瞭?”
“是的。”
“為什麼沒有在學校上課?”
“我已經保送,不用參加高考,老師讓我不要去學校,免得影響同學們的復習勁頭。”
“你在學校朋友多嗎?”
“挺多的,我愛打球,組建瞭一個籃球隊,每個星期都會打幾場,哥兒幾個關系很好。”
“打籃球你是和誰學的?”
“我爸……”
說到這裡,盛載天的情緒突然變得低落。
眼眸低垂,看著地面發呆。
趙向晚沒有打擾他,朱飛鵬看他一直不開口,想要提醒一下,卻被趙向晚抬手制止。
【爸爸死瞭。】
【我要保護媽媽。】
【媽媽身體不好,剛剛出院,她有哮喘,不能讓她坐牢。】
【如果必須有人來承擔罪名,那就我來。我不滿十八歲,罪不致死,我年輕身體好,不怕吃苦。】
【剛才那個警察問問題的時候我好緊張,明明準備得很充足,哥哥還讓我背瞭一遍,怎麼他一問我就卡殼瞭?】
從盛載天的講述中,趙向晚推測出兩點。
第一,殺人者是謝纖雲。
第二,盛載中是知情者。
這樣一來,至少重案組的偵查范圍大大縮小,隻需要集中在這母子三人身上即可。
趙向晚問:“你爸在四季請客的那一天,你為什麼不高興?”
盛載天的眼神轉向左上方:“我媽住院孤零零一個人,我們卻在這裡吃香喝辣,我當然不高興。”
趙向晚問:“你爸和你媽關系怎麼樣?”
盛載天搖頭:“不好。我爸對我很好,我媽也對我很好,可是他們倆關系不好。我問他們,他們就說我還小,不要管大人的事。”
趙向晚問:“你媽膽子小嗎?”
盛載天說:“是,我媽害怕和陌生人說話。要是有人和她說話,她要麼不吭聲,要麼就是你問我答,老老實實地回答,不講一句謊話。”
社交恐懼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