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向晚認真地問錢民強:“我問的是,她開心嗎?”
妹妹的死,讓錢民強這段時間精神幾近崩潰,閉上眼睛就是錢艷艷那張圓圓的臉龐。
項東出軌之前,錢艷艷笑容明媚開朗,笑聲似銀鈴一般清脆,什麼煩心事都沒有。項東出軌之後,錢艷艷哪怕臉上在笑,眼睛裡卻總透著心事,仿佛一夜之間長大瞭許多。
面對趙向晚那雙似乎看透人心的眼,錢民強的心臟一陣絞痛,他閉瞭閉眼睛,強行壓下心中悲傷:“不,她不開心。”
是的,正如閔成河所言,錢艷艷並不開心。
哪怕傢裡條件很好,衣食無憂;哪怕有兩個哥哥坐鎮,項東翻不起浪,但是……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假裝不來。
遭遇過背叛,錢艷艷不再信任項東。
夫妻之間,如果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在一起生活真是一種煎熬。
被趙向晚輕描淡寫幾句話,卻觸動瞭錢民強內心的愧疚。如果不是因為在工會辦公室,如果不是因為旁邊都是同事,錢民強真想捂起臉、蹲在角落好好哭一場。
他的妹妹死瞭!
被人莫名其妙地殺死瞭。
可是他連妹妹這幾年並沒有真正開心過,都沒有看透。
他以為批評瞭項東,讓他回歸傢庭,錢艷艷就會開心,與項東歡歡喜喜白頭到老,哪知道卻是斷送瞭她的性命。
錢民強接連退瞭幾步,直到後腰靠到一張辦公桌,才站穩身形。
他面色煞白,嘴唇哆嗦瞭半天,方才說出一句話:“我沒想到,我真沒想到……”
世間難買早知道。
早知道項東出軌會讓妹妹如此痛苦,不如讓他倆離婚,把項東與程欣如一起踢出廠,任他們自生自滅。
長痛不如短痛,哪怕錢艷艷當時難過不舍,哪怕廠裡可能會有些議論,但是……熬過去瞭,堅強開朗的艷艷一定會重新尋找到生活的快樂。
趙向晚其實並沒有打算責怪錢民強。
九十年代思想相對傳統,對婚姻的要求,穩定占第一位。波折難免有,出軌也能原諒,隻要回歸傢庭、婚姻穩定,就代表人生是成功的。
錢民強與錢國富兄弟倆,出發點肯定是好的,對妹妹也是真心實意地疼愛。隻是他們錯估瞭項東,也不懂錢艷艷。
趙向晚深深地看瞭錢民強一眼:“化悲痛為力量吧。”
錢民強莫名有一種被安慰到的感覺,內心輕松瞭一些,點點頭:“好。”後悔也沒有用,不如努力把殺害妹妹的兇手繩之以法,以慰妹妹在天之靈。
趙向晚對他說:“程欣如是一條重要線索,你把她的基本情況告訴祝康,我們一起去見見她。”
有事做,會讓人安心。
錢民強很快就接受瞭趙向晚的指揮,將祝康拉到一旁,將所有信息交代給他,並著手打電話聯系縣城銷售點,詢問程欣如是否在店裡上班。
從工會辦公室出來,霍灼下意識地問趙向晚:“接下來去哪?”
連霍灼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趙向晚已經迅速掌控瞭主動權,連他這個刑偵隊長都開始主動詢問趙向晚的安排。
趙向晚道:“我們見見項東吧。”
這個當事人,聽得耳朵起繭,也該見一見瞭。
技術科科長辦公室很大,身穿黑色套頭毛衫、棕色皮夾克的項東招呼大傢坐下,又讓助手送來熱茶,看到身穿制服的警察除瞭霍灼之外,還有幾張陌生面孔,目光微斂。
項東很尊重錢民強,喊瞭一聲二哥之後,請他坐在單人沙發,自己則站在他身邊。
霍灼隨意問瞭幾個與錢艷艷生死事宜有關的問題,項東一一回答。
項東面帶戚容,聲音裡透著傷感與眷戀。
他的聲線很穩,眼神清明,和慌慌張張、結結巴巴的閔成河相比,明顯閔成河更可疑。
趙向晚坐在椅中,抬頭看著項東,認真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與照片上所看到的一致,項東的確長瞭一張看不出年齡的臉。臉型微長,眉清目秀,頭發濃密烏黑,剛才與他握手的時候,他的手掌綿軟,顯然很少做傢務。
——這是一個沒有經歷過多少生活磨難與風霜的男人。同樣,他也是婚姻的受益者。
想來也是,錢傢在珠市傳動機械廠很有背景,錢艷艷的父親是廠裡唯一一個八級鉗工,為人熱情善良,帶出來的徒弟遍佈全省,很有聲望。錢艷艷的兩個哥哥也是得益於父親的福蔭,在廠裡當上瞭領導。
錢艷艷雖然是傢中老小,傢裡寵愛萬分,但並不嬌慣,她做事利索能幹,廚藝出眾,盡心盡力照顧項東與兒子。因此項東才能遊刃有餘地奔職稱、奔事業,評上高工、當上科長,住著廠裡分的、裝修舒適的三房一廳,還能騰出時間來出出軌。
項東唇薄而無棱,唇角微微向下,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淡情寡義的感覺。
他說話的音調很平穩,有些刻意。
提到錢艷艷的名字時,項東的瞳孔微縮,這代表厭惡。
——誠如閔成河所言,項東嫌棄錢艷艷。
這真是一種悲哀。
明明項東是婚姻的得益者,明明項東能夠有今天,與錢傢人的幫助分不開,但他卻看不上錢艷艷。
相識、結婚十餘年,項東並不愛錢艷艷。
但是,趙向晚並沒有聽到項東的心聲。
這是一個心機深沉的男人,不會輕易在人前展露內心。
霍澤問的問題並不尖銳,項東回答的時候沒有什麼負擔。
“艷艷被殺,我也很難過。”
“這幾天隻要回到傢,看到傢裡的一切,滿腦子都是她,眼淚根本止不住。所以我來上班,換個環境,心情好受一點。”
“你們查出什麼瞭嗎?兇手是不是閔成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閔成河是艷艷的師弟,是我嶽父的高徒,平時艷艷要是有什麼事,隻要打個招呼他就會過來幫忙,誰知道……唉!”
錢民強聽項東回答得滴水不漏,最後還不忘往閔成河身上潑臟水,內心的憤怒實在壓抑不住:“項東!你說話要憑良心。閔成河這個人老實本分,就像我弟弟一樣,怎麼可能殺艷艷?倒是你,飽暖思淫欲,誰知道有什麼齷齪心思!”
項東長嘆一聲。
“二哥,你們對閔成河那麼維護,我能夠理解,其實我也不願意相信是他幹的。艷艷去世大傢心裡都很難過,但是……咱們一傢人能不能不要這樣你怪我、我怪你?於事無補,反而親者痛、仇者快。
我能夠有什麼齷齪心思呢?我和艷艷夫妻十四年,我們倆一點一點把傢建設起來,我對她的情感難道你不知道嗎?我在珠市沒有其他親人,二哥、大哥,你們就是我最親近的親人。現在警察同志既然找上門來,我們應該勁往一處使,為警察提供更多的破案線索,早日把兇手緝拿歸案,對不對?”
說得真好。
如果不是有閔成河的直覺,如果不是知道項東出軌,大傢都得被項東的話語感動。
錢民強此刻早就認定瞭是項東殺人,哪裡肯在這裡聽他花言巧語。他厲聲喝斥道:“項東!你告訴警察,是不是在外面有瞭人,所以想害死艷艷?”
霍灼看瞭趙向晚一眼。
【讓錢民強這樣直接喊破,行不行?會不會影響到你的審訊?】
趙向晚輕輕擺瞭擺手,用嘴型說瞭句:沒事。
俗話說得好,亂拳打死老師傅,就讓錢民強親自上陣,看能不能激得項東吐露一星半點的心聲。
項東的心臟漏跳瞭一拍。
“二哥,你是不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我怎麼可能害死艷艷,她是我的結發妻子,是承嗣的親生媽媽!”
項東抬眸看向霍灼,平靜的面容終於有瞭裂縫,心聲也隨之泄露。
【警察懷疑我?】
【我有不在場證據……】
【他們沒有證據。】
聽到這裡,趙向晚目光低垂,就是他!就是項東幹的!
但是,沒有證據。
當務之急是尋找證據。
錢民強不是警察,他才不管什麼證據不證據,霍地站起,上前就是一拳頭。
“哐——”
項東被這一拳砸得向後一仰,半邊臉頰赫然青紫起來。
“二哥!”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錢民強,捂住臉叫瞭起來,“你打我做什麼?我說瞭,不是我幹的!”
錢民強把今天的憤怒盡數化成瞭這一拳,大罵道:“我管是不是你幹的!老子就是想打你。我們那麼信任你,把艷艷嫁給你,她為你生兒子、打理內務、給你買衣服、鞋子,把你打扮得跟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一樣時髦,可是你呢?你是怎麼對她的?你把艷艷還給我,你賠我妹妹!”
這麼大的動靜,驚動瞭行政樓的人。
技術科科長辦公室的門口,站瞭一堆人。看到錢民強打項東,都覺得解氣,悄悄議論起來。
“該打!”
“自己的老婆被害瞭,還每天穿得這麼精致來上班,看著跟沒事人一樣。”
“錢艷艷可惜瞭,嫁瞭個沒心的男人。”
“以後啊,女人都要對自己好一點,別把男人當成寶。”
面對這些火辣辣的目光,項東的臉脹得通紅,緊閉的心門也再次開瞭一條縫。
【隻知道埋頭做傢務!】
【錢傢人,強勢、厲害,沾上就甩不脫。】
【滾啊!都給我死!】
項東的內心,深藏著對錢傢人的憎恨。
這是他最黑暗的一面,絕不輕易示人。
是時候出擊瞭!
趙向晚緩緩站瞭起來。
她的腰桿挺得很直,雙手握拳,目光銳利無比。
“項東,你傢庭條件怎麼樣?”
項東看著趙向晚,沒有馬上回話。
被錢民強打、被同事議論,項東此刻內心不再平靜,面對警察的詢問,他的態度也開始不配合。
“你是誰?”
項東不喜歡趙向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