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的體溫很低，顧垣仿佛觸到瞭冰塊一般，感受不到一絲人氣。

雖然他在與自己對視，但那雙淺色的瞳孔沒有什麼焦距，長而翹的睫毛微微顫動，似是振翅的蝶翼。

顧垣蹙眉，手背下移，又撫向蘇折夜的臉側。

“Night。”

他低聲開口：“需要送你去醫院麼？”

蘇折夜咬瞭下舌尖，視線緩緩匯聚，然後立刻站起身。

“抱歉。”

他左手撐在桌面，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般朝顧垣笑瞭笑，握手，鞠躬。

彎腰之時，一縷長發垂落，拂過瞭顧垣的腕間。

帶起一絲微癢。

顧垣抿瞭抿唇，還是沒有再出聲。

另一邊，解說有意轉移話題，從去年顧垣量子殺手的表現，扯到SEA的四強賽，再聊到明天全明星的頒獎預測。

然而畢竟是在實時直播，直播間觀眾還是註意到瞭蘇折夜沒有第一時間起身與顧垣握手。

導播的攝像頭離得並不算近，顯示器擋住瞭顧垣和蘇折夜的互動，也沒有把蘇折夜捂心口的動作收進畫面。

彈幕瞬間炸開瞭鍋。

【額，這Night是輸不起嗎？怎麼還給Ruins甩臉色。】

【他不是一直單方面跟Ruins關系不好，今年夏決XY還輸給瞭SEA，肯定更討厭顧長官瞭。】

【剛才沒有拉近選手鏡頭，肯定是有隱情啊，Night怎麼可能拒絕和人握手。】

【又來瞭，Night的孝子真多，你是沒長眼還是沒長腦，這都能洗。】

“臥槽。”

梁文西一臉震驚：“折夜這是在幹嘛？他不是要去……”

XY的領隊徐一從道：“他不是一直都這樣。仗著粉絲多天天我行我素，咱們在背後給他擦瞭多少次屁股瞭，這兩天不知道又咋瞭，還擱這兒耍大牌。”

梁文西愣瞭一下，明白徐一從是誤解瞭他的意思。

剛要說什麼，他的手機突然響瞭。

在全明星現場不方便接電話，梁文西正要直接掐斷，卻突然瞥到備註是：【秦煜安】

秦煜安是XY俱樂部老板的兒子，但現在大老板已經隱隱有把俱樂部交到他手裡的打算瞭，所以秦煜安算是梁文西未來的頂頭上司。

他前段時間不是才出國去玩瞭麼，怎麼用的是國內手機號。

梁文西沒敢掛，隻能接起：“小老板，您回來瞭？”

“在深圳，明天回去。”

那邊傳來一個尾音上挑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玩世不恭：“誰又惹我們折夜瞭？”

梁文西一怔，而後道：“你也在看直播啊，他……唉，我也不知道他咋瞭，估計心情不好吧。”

秦煜安沉默瞭幾秒：“全明星還有一天吧？沒事，我後天回趟基地，剛好給折夜帶瞭點生巧，再陪他出去散散心。”

梁文西摸瞭摸鼻子。

從蘇折夜加入XY後，這位小老板就一直對蘇折夜很好，出去旅遊一趟都會給他帶點特產，逢年過節也會送很昂貴的禮物。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秦煜安很喜歡蘇折夜。

所以蘇折夜說要轉會去SEA，梁文西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給秦煜安說。

誒。

剛好。

秦煜安對蘇折夜這麼好，由他來勸勸，打感情牌說不定蘇折夜就不走瞭。

靈光乍現，梁文西趕緊壓低聲音開口：“對瞭小老板，我給你說個事兒你別生氣，就是折夜他……他想轉會SEA，都已經去SEA試訓過瞭，你要不……親自勸勸他？”

那邊明顯愣住瞭。

片刻，秦煜安才出聲，一字一頓：“蘇折夜要走？”

他的語氣充滿不可置信：“你再說一遍？是蘇折夜要走？”

梁文西硬著頭皮，“嗯”瞭一聲。

空氣陷入瞭安靜。

半晌，他才又聽到秦煜安的聲音，隱隱壓抑著怒火：“給我留下來，不管用什麼手段，必須給我留下來。蘇折夜居然想走，翅膀硬瞭。明天下午我就回基地。”

說完這句話，秦煜安就啪得掛瞭電話。

梁文西簡直欲哭無淚。

他知道秦煜安含著金鑰匙出生，從小被慣到大，想要的就必須得到，脾氣還有些陰晴不定。

他也知道蘇折夜雖然看著好說話，但下定瞭決心就不會更改，尤其最近對自己和XY其他人的態度驟變冷淡，明顯是不想留瞭。

夾在這兩人中間，梁文西覺得自己還不如死瞭痛快。

算瞭。

明天他就努力降低存在感，等秦煜安找蘇折夜談吧。

-

臺上蘇折夜和對方另四個人握瞭手後，坐回電競椅，緩慢地收拾著外設。

剛走下臺，555就湊過來：“蘇哥，蘇哥。”

蘇折夜抬眸：“嗯？”

“你剛才……是不是不想和顧長官握手？”

蘇折夜一怔，正要開口，就又聽555道：“蘇哥你是前輩，經歷的肯定比我多，但我還是想勸勸你，內心再不喜歡也不要擺在明面上，尤其被黑粉看到，不然他們會逮著這個事兒噴你一輩子的。”

言罷，555還給他做瞭個抹脖子的動作。

蘇折夜失笑：“好，聽你的。”

555給他比瞭個肯定的手勢，然後道：“蘇哥，和你打比賽真快樂，怎麼樣，考慮一下TRG唄？”

蘇折夜笑：“和你打比賽也很快樂，感謝你的240塊錢，爭取明年全明星還給你。”

“怎麼說？”

Gao從後面追瞭上來，他和555是一隊的：“能把蘇哥拉來TRG不？”

被蘇折夜變相拒絕，555也沒多在意，畢竟他就是隨口說說，蘇折夜想去TRG的話早就聯系他們俱樂部瞭。

555面露惋惜，對Gao說：“不太行。蘇哥還是要呆在XY，挖不走啊。”

“可惜瞭。”

Gao看向蘇折夜：“TRG夥食比XY好多瞭，蘇哥你這麼瘦，就得來TRG養養呢。”

蘇折夜彎瞭彎眼，沒有說什麼。

555拍瞭Gao一下，然後朝蘇折夜揮揮手：“那我倆先去換衣服瞭，蘇哥回頭見。”

Gao也揮揮手：“蘇哥改天一起喝酒啊，回見！”

蘇折夜應聲。

快走到休息室時，身後突然傳來低低的一聲：“喂。”

蘇折夜回頭，目光下移，才看到一臉不情不願的路漾。

他沒有轉身：“怎麼瞭？”

“我……你……”

路漾抿瞭抿唇，半晌才道：“你還好嗎？”

蘇折夜挑眉：“什麼？”

“你是不是生病瞭，我看到你和顧隊長握手前不太舒服。”

這小孩，關心個人還這麼別扭。

不過ad位就在中單位的右邊，握手順序也是緊跟在自己之後，離得較遠555沒有看到，但路漾大概是看到瞭自己捂胸口。

“沒事瞭。”

蘇折夜道。

他要繼續往前走，路漾卻又“喂”瞭一聲。

蘇折夜索性轉過瞭身：“我不叫‘喂’，我有名字，你再這樣叫我就不理你瞭哦。”

路漾一噎。

他的臉頰有些泛紅，抱外設的手指緊瞭緊，慢慢道：“Night。”

蘇折夜：“嗯。”

路漾不太敢直視他，聲音也很低：“我就是好奇，你剛才為什麼不給555解釋？”

蘇折夜：“解釋什麼？”

“解釋你是身體不舒服，不是不想和顧隊長握手。”

蘇折夜：“這有什麼可解釋的？”

路漾又是一噎。

眼見蘇折夜要轉身離開，他連忙道：“等下，Night，如果你要解釋的話，我可以……我可以幫你作證。畢竟我和顧垣一隊，在他的粉絲們眼裡我肯定不會偏袒你。”

“啊？”

蘇折夜略有不解地看著他，又重復瞭一遍：“這有什麼可解釋的？”

路漾一愣，而後瞪大瞭眼：“就是555剛才說的那樣，你不解釋的話會被黑粉噴的啊，顧隊長人氣很高，其中不乏盲目跟風的粉絲。而且有黑點後，你一整個職業生涯都會被拎出這件事罵的。”

“噢。”

蘇折夜一臉平淡：“那讓他們說咯，和我有什麼關系。”

“蘇折夜。”

路漾直接急瞭：“你打職業能完全做到不在意別人的評價嗎，你不知道那些黑粉罵人的話有多難聽嗎，你不解釋一下的話他們會得寸進尺的。”

“路漾。”

蘇折夜也叫瞭他的名字，語氣平靜：“我們沒辦法做到讓所有人都對我們滿意，做好自己就夠瞭。而且……”

頓瞭頓，他笑瞭一下：“黑粉罵人還需要理由麼？”

蘇折夜也沒在意自己是不是給這小孩上瞭一課，轉身進瞭更衣室。

換好自己的衣服後，他把全明星隊服掛瞭起來，想瞭想，沒有直接回到觀眾席，而是進瞭衛生間。

點上煙，剛吸瞭兩口，裡側的門打開，一個熟悉的人影走瞭出來。

看到他在這裡，Straw也一愣，而後叫瞭聲：“蘇哥。”

蘇折夜看瞭他一眼，沒有說話。

“給根煙唄蘇哥。”

Straw好聲好氣道。

兩人之間安靜瞭幾秒，蘇折夜從衣兜裡拿出煙盒，沒有直接遞給Straw，而是放在瞭一旁的洗手臺上。

“謝瞭。”

Straw拿過，意識到蘇折夜不會給他火，便含上煙後自己點著瞭。

空氣又陷入瞭寂靜，良久，見蘇折夜已經熄瞭煙，Straw突然出聲：“蘇哥，那個……”

他咽瞭口口水：“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可能前段時間惹你不快瞭，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就給我明說唄，咱之後還要一起打比賽，這樣冷戰也不是個事兒啊蘇哥。”

蘇折夜抬眼。

“不是蘇哥，我那天不是有意罵你的，你突然要打我我下意識就爆粗口瞭，要不你再把我打一頓發泄發泄，怎麼樣？”

蘇折夜看著Straw一臉討好與認錯的表情，沉默瞭幾秒：“不用。”

“但是之後還要同隊打比賽，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

“再說吧。”

蘇折夜打斷他的話，直接離開瞭衛生間。

Straw看著他的的背影，叫瞭聲“蘇哥”。

沒得到回應，Straw又在原地站瞭一會兒，表情卻沒有任何惱怒。

他次瞭幾下煙頭，扔掉，目光有意無意略過身後的某個隔間，然後才走瞭出去。

片刻之後，裡側的門被從內打開。

黃和然站在坑前面，半晌都沒有走出來。

他的表情有些復雜，震驚夾雜著難以置信，還有幾分不願相信。

半晌，黃和然才找回瞭自己的意識，自言自語：“我靠，我聽到瞭什麼內部消息，Night……怎麼還打人啊臥槽……”

他在原地發瞭一分鐘的呆，剛拿出手機，餘光裡突然看到也換好自己衣服的顧垣走瞭進來。

仿佛救星來瞭，黃和然立刻沖瞭過去：“顧垣、顧垣顧垣顧垣！”

顧垣腳步一頓：“嗯？”

話到嘴邊，卻不知道怎麼說瞭。

黃和然撓瞭撓頭：“那個，你還記不記得你給我說過XY管理層出問題瞭？”

顧垣：“記得。”

“你確定嗎？”

似乎是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有歧義，黃和然又補充：“就是，你確定Night離隊是因為XY管理層的問題嗎？”

顧垣：“確實。”

黃和然一臉糾結：“你咋知道的……不是，我不是質疑你，我……”

雖然之前和蘇折夜並不熟，但都在電競圈，他還是略有耳聞蘇折夜的敬業精神與好脾氣。

結果現在這樣……

如果是Straw一個人說蘇折夜打他，黃和然是一百個不會信的，但方才的對話裡，蘇折夜並沒有否定，而是“再說吧”直接默認瞭打人。

甚至意思還會再打。

就算實力再出眾，性格高傲、獨斷專行、和隊友無法友好相處，都是團隊協作中的大忌。

站在一隊經理的角度，這樣的隊員是萬萬不能要的。

黃和然索性直接說瞭：“剛才我聽到Night在隊內打人。”

顧垣蹙眉：“打人？”

“就XY那個輔助，Straw，說Night打他和孤立他，Night都沒有否認。”

黃和然把他聽到的對話給顧垣重復瞭一遍。

“而且他……是不是不想和你握手？他對你也有意見，顧垣，請神容易送神難，他來SEA後隊友關系出瞭問題，那就不好處理瞭。現在正式合同還沒有簽，我可以出面毀約，或者找個借口說不合適，總比他進來SEA後給你甩臉色甚至動手要好。”

“經理。”

顧垣緩聲開口：“Night不是不想和我握手，是身體不適。他還給我道歉瞭。”

黃和然一愣：“啊？”

“還有。”

這兩個字說完，顧垣卻突然沉默瞭。

黃和然一直瞪著大眼睛看他，瞪到眼睛都有些發酸還是沒等到下文。

於是黃和然又“啊？”瞭一聲。

許久之後，顧垣才接著道：“Night對Straw態度差是有隱情，Straw做瞭一些對不起他的事情。”

顧垣的聲音很平靜：“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