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窈加快腳步,走到他身邊。
她在心裡默默補充。
可一旦有瞭這個念頭——
隻怕再也收不回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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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府裡燈火通明,花木扶疏。
高高的白色床帳傾泄垂落在地面,幾盞象牙玉纏花燈臺亭亭而立,滿月掛屏前置瞭一半人高的紅珊瑚盆景,冰鑒裡的冷霧緩緩流釋,輕輕環住坐在紫檀木翹頭書案前的蘇窈。
她用剪子剪去蠟芯,燭影在她臉上跳動瞭下。
案上筆墨紙硯具備,蘇窈挽袖提筆,在桃花箋上將今日之事記下,待到給魏京極記分時,她塗抹瞭幾下,方才用黑墨花瞭一朵桃花。
自她發覺自己對魏京極懷有不軌之心後,失望瞭便會在桃花箋上畫一朵黑桃花,若高興,便會在他的名字旁邊畫一朵紅桃花。
畫好之後,蘇窈打開盒子,裡面一疊桃花箋,一眼瞧去竟全是黑的,有些時間已久,已經記不清瞭。
她咬瞭咬下唇,不死心的翻瞭翻,終於翻到一張紅桃花。
蘇窈唇邊揚起笑,一眼就想起瞭這朵桃花的來歷。
那日魏京極生辰,她與盛華不約而同的送瞭一樣的賀禮,可盛華找到的玉石比她的珍稀許多,她便沒有拿出手,準備換個禮,卻被魏京極搶瞭過去。
她做的是個白兔模樣的劍墜。
魏京極詭異的沉默瞭幾秒。
良久,才仿佛痛下決心,塞進瞭囊中,還不忘頗為嫌棄的看她一眼。
可蘇窈知道,若是嫌棄,他必不會掛在劍上。
盛華送的同樣也是劍墜,他就沒有掛著。
有這一朵紅桃花就夠瞭。
足夠支撐她去向魏京極表明心意瞭。
蘇窈想到可能的結果,不免有些緊張,可若再不告訴他,等畫冊進瞭宮,一切就來不及瞭。
但也不能草率瞭。
她如今已不能隨意進出東宮,需得尋個好時機。
譬如長公主的壽宴,便是極佳。
長公主喜清靜,壽宴時隻有一些得她疼愛的小輩能受邀。
魏京極視長公主如生母,定不會缺席。
而長公主的壽宴,就在十日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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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結束後,段凜無意間得知蘇窈常用的琴壞瞭,便提出上郡主府幫她修琴。
蘇窈拒絕無果,隻能應下。
到瞭約定的日子,蘇窈早早讓人將琴從臥房搬至水榭。
敞亮的水榭皆以金絲楠木建造,冬暖夏涼,又正對著蓮花池子,因此是個極好消暑的地兒,侍女們新焚上一爐香,便侯在一旁,端著茶盤沐盆,巾帕靶鏡等物。
過瞭會子,門房來報段凜來瞭,蘇窈打起精神,段凜已到瞭她面前,笑容輕淺。
“阿窈,讓你久等瞭。”
蘇窈起身:“沒等多久,是勞煩瞭二表哥才是,讓你特意來這兒一趟。”
段凜輕笑:“阿窈既知我心意,便也該知,這於我而言是美差。”
蘇窈愣愣的看他一眼,白皙的臉頰漸漸紅瞭。
少女艷若桃李,紅著臉的模樣也驚為天人。
段凜不想讓她為難,便將目光轉向古琴,“就是這一把?”
蘇窈點點頭。
段凜走到琴前,下意識撫瞭一下,突然“錚”的一聲,旋即響起男人輕嘶的聲音。
蘇窈本還在想,如何委婉的告知他她的意思,聽到動靜,忙小步走到他身邊:“怎麼瞭?可是傷瞭手?”
段凜回道:“無妨,不過是被琴弦劃到瞭。”
他攤開手掌,手指上一道血線明顯,還在往外沁著血珠。
蘇窈擔心道:“白露,快拿帕子來給表哥止血,再去請府醫來瞧瞧。”
“阿窈,這不過是小傷,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是不是小傷尚不能斷定,莫非二表哥不僅精通修琴,還通醫理不成?”
少女語氣略急,這話也有些沖,段凜心中卻受用的很,這說明她的關心是真。
他想像魏京極一樣摸摸她的頭,示意她不必著急,卻也想到瞭那夜魏京極說的話。
手心緩緩收攏。
府醫很快來瞭,瞧過後敷上些藥粉,又用麻佈包上。
傷口包好之後,蘇窈說什麼也不讓段凜碰琴,段凜無奈,隻好順著她,“我本是來替你修琴的,現在倒給你添瞭麻煩,阿窈可會怪我笨手笨腳的?”
蘇窈道:“二表哥這說的是什麼話,你會受傷皆因我而起,我若還嫌你,可真是不識好歹瞭。”
段凜一笑,從懷中拿出一份請柬:“此番我來,其實還有另外一事。後日便是我母親的六十大壽,她囑咐我,定要親手將請柬送予你……”
“二表哥放心。”蘇窈接過來,仔細瞧瞭,笑道:“姨母的壽禮我早就備好瞭,後日定會去的。”
段凜由衷道,“那我便在傢中等你來。”
兩人嘮瞭會傢常,臨出府時,蘇窈還在叮囑他好好養傷,從飲食到握筆說瞭個周全,如同他被人砍瞭一刀般。
段凜聽著聽著,忽然道:“太子殿下若受傷瞭,你也這般細致麼?”
蘇窈一愣。
段凜微微一笑,眸底深邃。
隻怕是,比他更細致周全,有過之而無不及。
出郡主府時,段凜將手指上的纏帶解開,從袖中拿出瞭蘇窈方才用來給他包紮傷口的帕子,再度纏上。
左腳踏出門口,正見魏京極從馬車上下來,人高腿長,眼神幾乎立刻就鎖定在他的手上,眉頭微不可察的皺起。
段凜行禮:“太子殿下。”
魏京極緩道:“這手是怎麼瞭?”
“方才為阿窈修琴,不慎被琴弦劃破瞭手指。”
“我道是什麼傷。”魏京極輕嗤:“再慢些,傷口就該愈合瞭罷。”
他肩背上不少致命傷,也從沒這麼精細過。
段凜若有所思,“微臣本也不在意,可阿窈在意的很,執意要讓府醫為微臣上藥,這才成瞭眼下這模樣。”
魏京極聞言,面色微沉。
段凜後退兩步抱拳,“殿下,微臣尚有公務在身,恕微臣先行告退。”
魏京極率先抬步進瞭郡主府,背影似乎都比之前要板直。
段凜走後,蘇窈叫人抬瞭繡墩和針線來,倚在欄邊做繡活,想起魏京極說的話,她猶豫片刻,決定繡個荷花的模樣,倒也清趣,正繡著,忽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永嘉郡主好興致。”
蘇窈不用回頭也知來人是誰,心湖像是被扔瞭一塊石頭,蕩起漣漪來。
想到昨夜她想瞭一宿該如何向魏京極表意,她有些不敢瞧他,隻是他說的這句話有些奇怪,“太子哥哥何出此言?”
魏京極從小徑信步而來,紫衣玉冠,容貌俊極,“夏日清幽,以琴會友,連他走瞭,都不忘替他繡錦囊?”
蘇窈意外:“你撞見他瞭?”
竟然未否認。
魏京極冷嗤:“何止撞見。”
若不是他心知,段凜沒那個能力在他府上安插人手,隻怕他都要以為他在向他炫耀。
昨日他才說瞭,不許他與蘇窈來往過密,今日她的帕子便纏在瞭他手上。
難道不止是段凜有情,蘇窈也有意?
魏京極心裡極為不爽,他將其歸於世間所有哥哥,在妹妹到瞭擇婿年紀時,不約而同對求親者產生的微妙排斥。
“我們不說這個瞭。”蘇窈雖不懂魏京極為何面露不悅,卻知道他這陰陽怪氣叫她永嘉郡主,多半是同段凜有關,便揭過這話茬,眼中含著期待:“太子哥哥今日怎麼來我府上瞭?”
魏京極淡淡道,“我這不是來瞧瞧你,在郡主府過的慣麼?”
蘇窈笑著上前抱住他的胳膊,“當然習慣,這是我從小住到大的地方,怎麼會不習慣?”
魏京極:“哦。”
他看瞭眼蘇窈,又移開視線,“你不也是在東宮長大的?離開瞭就習慣瞭?”
“東宮雖然好,可還是府中更自在,再說瞭,太子哥哥你成年後,經常不在京中,我也有許久未去東宮小住瞭,如今記憶都淡瞭。”蘇窈聲音輕軟,眼眸彎彎:“我早就習慣待在郡主府瞭,住不住在東宮都無所謂的。”
魏京極斂瞭下眼皮:“那看來,是我多慮瞭。”
本以為蘇窈離瞭東宮會不習慣。
若她在那兒,必早就央著他帶她遊湖放紙鳶,整日沒個消停,以至於她搬出來後,他反而覺得空乏。
這才在經過郡主府時停下來。
可聽蘇窈這話,她竟毫不在意,不僅適應的挺好,還給她創造瞭和那段凜相處的機會。
若在東宮,定叫他連門都進不瞭。
魏京極盯著蘇窈乖順的模樣,開始思索,讓她重新搬回去有幾分可能。
蘇窈叫人做瞭冰酪來,拉著魏京極坐在美人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