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窈道:“是像盛華姐姐一樣的麼?”
“既合你心意,傢世好,人品又貴重。”
一會兒的功夫,天上已烏雲密佈,水榭前夏雨如瀑,滴答答的水聲連綿不絕,荷花垂頭喪氣的仰著。
空氣中有些草木翻起的土腥味。
魏京極似是想到瞭什麼有趣的事,唇浮現笑意。
“她的優勢可並不是這些。”
蘇窈看著他勾起的唇角,也勉強笑瞭一下,聽得魏京極問她:“你倒操心起我的婚事來瞭,你自己的呢,有何打算?”
蘇窈心裡難受的緊。
“我不比你思慮周全。我隻想嫁給心愛之人,攜手一生,朝夕相對。”
魏京極沉默半晌,低道。
“你的確也到瞭婚配的年紀。”
“等我成婚瞭,便替你挑個好夫君,你意下如何?”
“不必太子哥哥操心瞭,若不是我心愛之人,我也不會嫁。”蘇窈回答的極快,幾乎像是在與他置氣。
魏京極稍頓片刻,安撫道:“我並非催你嫁人,若可以,我寧願你不嫁。”
可叫他,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蘇傢人。
聊到最後,兩人竟是不歡而散。
魏京極離開郡主府時,蘇窈一句話也不曾留他。
不知為何,他略有些躁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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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凜的母親,也就是蘇窈的姨母,她及笄便嫁給瞭段峰,段峰蹉跎半生,年前才擢升國子監祭酒。
蘇窈拿瞭帖子上門,一一拜見瞭人,因離宴席開始還有些時候,日頭又曬,便同一紅裙少女,在小廝的帶領下去瞭花廳休息片刻。
鎏金鉤子吊起軟簾,不遠處另一間花廳裡推杯換盞聲不絕於耳,許是段峰在招待京官,款款娉娉的侍女們端著菜盤子路過蘇窈所在的地方時,從裡頭傳來一道極為壓抑的驚叫聲。
“你說,你心上人是……”慕將軍之女慕茹安不可置信的捂住嘴,良久,才緩過勁兒似的,喃喃道:“太子殿下?”
蘇窈有氣無力的趴在炕桌上,“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在癡心妄想?”
許是蘇傢從前便是武將起傢,傢主又是朝中一等將軍,惺惺相惜的緣故,蘇窈與大部分武將傢的千金公子關系都不錯,逢年過節,她生辰時,各位將軍府的傢眷也會來捧場。
這其中與她關系最好的便是慕茹安。
慕茹安為難的抱著頭:“阿窈,不是我說你,你怎麼能喜歡上魏京極呢?”
情急之下,她也開始直呼名諱瞭,“全京城還有誰不知道,聖人一心想撮合盛華和魏京極,我爹都和我說瞭,各世傢交畫像上去,不過是走個過場,誰能比得過盛華雍容大方,他們傢本就一族三後,與皇室聯姻素有慣例,你真是……何必呢。”
“我如何不知。”蘇窈神色懨懨。
“可是我就是喜歡他,這豈是我能控制的住的?若不是真心喜歡,誰情願去糾纏。”
縱然他並不喜歡她,可他稍微對他好一些,她便招教不住。
慕茹安緊皺著眉,看少女的眼眶逐漸紅瞭,沉默著嘆瞭口氣。
她嘆道:“你想試試便試試罷,若成功瞭便好,若失敗瞭,我就尋個借口將你帶走,絕不叫你在長公主面前失態。”
“到時候你就尋個喜歡你的夫君,恩恩愛愛一生。”慕茹安說到這,笑著頓瞭一下,“對瞭,我這還有個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什麼好消息?”
“莫羨嘉要回來瞭。”
第7章
蘇窈洇紅的眼眶裡尚噙著淚,“真的?哪來的消息?”
“我爹告訴我的,他十三歲便隨傢人鎮守邊關,如今也是戰功赫赫。”慕茹安道:“明年年初就該奉旨回京瞭!”
想到莫羨嘉,蘇窈腦海裡湧現出許多畫面,心情也不再低落瞭,“這麼說,明年就能見著他瞭。”
“正是!”慕茹安忽然笑瞭笑:“要是你那時還未定親,倒可以考慮考慮他呀,看他小時候的樣子,長大瞭模樣定也不差。”
蘇窈無奈道:“你別瞎想,我隻當他是哥哥的。”
“阿窈,我說你可真奇怪,該當哥哥的你不當,不該當做哥哥的,你偏偏沒那個意思,你不會一直都沒瞧出,莫羨嘉他一直心悅你罷?”
蘇窈不以為意:“你又胡說,他走的時候才多大?怎麼就心悅我瞭。”
慕茹安聞說,思考瞭兩秒:“雖無確切證據,可我的直覺向來準,你看著吧,若你等他回來還未出嫁,看他到時候給不給你下聘。”
蘇窈抿瞭一口茶:“那你可要失望瞭。”
“阿窈!”
門外忽的傳來婦人略急的聲音,蘇窈和慕茹安對望一眼,穿著團錦緞繡如意對襟外裳,玉簪挽發的婦人在侍女的攙扶下走進來。
她先是看向蘇窈,又看瞭眼慕茹安。
來的正是蘇窈的姨母江蓮,這般著急,定是有什麼話要同蘇窈說,慕茹安適時尋瞭個借口離開。
花廳內隻剩下蘇窈和江蓮兩人。
蘇窈款款施禮,身姿比一旁翡翠天球瓶裡的玉蘭花還曼妙動人。
“姨母。”
江蓮快步上前,將蘇窈抱進懷裡,打量瞭一眼,眼眶霎時紅瞭,“好孩子,我回京數月瞭,你怎的都不來瞧瞧我呢,可還是在怪我?”
蘇窈笑瞭笑:“姨母言重瞭。”
“當年太子殿下救下你時,我與段峰尚在青州,本想接你到我這兒來,可聽說聖人憐惜你,將你封做郡主,我們那時,段峰隻是個不大不小的地方官,比不得京中富貴。”
江蓮看著少女的乖巧模樣,接著解釋:“況且你姨夫他素來固執不知變通,不知得罪瞭多少人,我也怕日後難以周全你,無奈隻能作罷。”
這些話,即便江蓮不說,蘇窈大概也能猜到其中一二。
她並不因此芥蒂,若在意,便不會同段凜來往。
再三解釋她心中並無怨懟後,江蓮猶豫許久,才問到瞭要緊的地方:“既然你心中並無怨懟,為何遲遲不予回應呢?難不成是阿凜不合你心意?”
這話鋒轉的突然,蘇窈卻是明白瞭,她耳垂染上緋意。
“姨母,我早就請大宗伯回瞭話,你竟不曾收到?”
“他是回瞭,回的卻是不合適!那如何能作數呢?”
在蘇窈驚訝的目光中,江蓮拉著她的手,嘆道:“阿凜和你有何不合適的?”
“我知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來操心婚事,的確有些強人所難,你那些所謂宗伯,也隻是蘇傢一族旁支的宗親,哪有我與長姐一母同胞這般血濃於水,你大可將我當做母親,要我看,你與阿凜就十分合適。”
蘇窈已經快要接近麻木,有時候她真的忍不想,為何及笄瞭就一定要成婚呢,所有人都在操心她的婚事,姨母回京數月,她不曾拜訪,也有怕她念起她的婚事的緣故。
果不其然,繞瞭一圈,還是落到瞭她的親事上。
一開始蘇窈被催婚還有些羞於啟齒,如今已有些遊刃有餘,“二表哥很好,可並非我心悅之人。”
江蓮卻不贊同地道:“小女兒傢都喜歡講究情情愛愛,可女人這一生並不隻有情愛,阿窈,後半輩子過的好,才有情愛可談,若過的不好,誰還講究些這些?”
“你若嫁過來,我定對你比阿凜還好,將這些年的一切都補上,阿凜雖不曾同我說,可我卻知道他心意,姨母可沒見過他對哪個女子這般上心。”
蘇窈心裡也清楚,段凜是她最好的選擇。
此前她拒絕的毫不猶豫,是因為她心裡有魏京極,縱然或許無疾而終,她也不想誤瞭段凜,便回絕瞭。
可姨母竟毫不在意,今日又親自說親。
如她所說,婆媳和睦,夫君疼愛,是個再好不過的歸宿。
“阿窈,我不急著逼你,你自個兒好生想想,姨母等著你想通。”
蘇窈沉默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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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壽宴的前一日,蘇窈坐馬車去瞭東宮。
魏京極回朝後有許多公務要處理,聖人日薄西山,已逐漸放權給他,蘇窈許多日沒見著他,進東宮時也有種說不出的陌生感。
甚至比之前一年不曾來過的陌生感更甚。
進書房時,魏京極正捏著眉心,眼下有淡淡的烏青。
“你來瞭。”
蘇窈走到他身邊,抬起雙手,輕輕捧起他的臉。
魏京極愣住。
自他回京,蘇窈對他一直恪守距離,直接上手盯著他瞧,倒叫他有些意外。
她眸底的心疼一晃而逝,忍不住念叨:“我聽梁遠說,你從前在軍中常有幾日不合眼的情形,現而今在京城,在你自己的府上,你又何必這樣勞累,若倒下瞭豈不是得不償失。”
母後去世後,魏京極就極少受人嘮叨,蘇窈是嘮叨的最多的,他原以為她如今大瞭,再難見著那一面,誰知今日又見著瞭。
他眼中浮現笑意,“知道瞭。”
看著魏京極臉上毫無誠意的笑,蘇窈輕輕嘆瞭口氣,她斂眸看向他的胳膊,“傷口現在如何瞭?”
魏京極想起之前畫面,在蘇窈伸手之前,自己將衣袖卷起,露出淺淺的一道刀痕。
“會留疤嗎?”
“無所謂。”魏京極揚唇一笑:“最後一戰,親征能使那幫崇尚武力的蠻夷之人心悅誠服,隻留瞭道刀疤,該高興才是。”
蘇窈不語,從袖中取出自己帶來的藥膏,細細均勻地給他抹上。
她俯身過來時,身上似有若無的軟香也縈繞過來,魏京極看瞭她一會兒,莫名覺得今天的蘇窈有些不對勁。
可具體哪裡不對勁,他卻道不明白。
蘇窈給魏京極上好瞭藥,把藥膏留在瞭小案上。
暮色如浮金,桃葉窸窸窣窣,餘蔭恬靜,落在蘇窈白皙的臉龐上,她站在魏京極面前,恍如出塵仙子,玉帶腰纖纖,盈盈皎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