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六必居醬園釘子這個事是歷史事實,是真事,他就是因為知道是真事,所以擁有金手指,他可以利用這件事來立功,從而成為他晉級的一個資本。
他剛才讓孟硯青打頭陣,就是想利用孟硯青,以一個不著痕跡的方式介入這件事中——畢竟他的工作和這件事不搭界,貿然過去說什麼反而引人懷疑。
可誰想到,他把孟硯青推到瞭臺面上,反而成全瞭孟硯青!
羅戰松有些艱難地吸瞭口氣,道:“我當時看到那位公安偵查人員瞭,我看他很急的樣子,以為他是要再去餐飲部確認下,沒想到他竟然去瞭六必居醬園。”
他當時覺得,這位公安偵查人員還會去餐飲部,去瞭餐飲部會碰壁,碰壁回來後,他們會絕望放棄,會打報告給上面停辦這次的舞會。
這樣的話,他就可以在最關鍵時候從天而降,成為一個英雄。
結果現在,就被這孟硯青給攪和黃瞭,他反而成全瞭孟硯青。
他努力地壓下懊惱的情緒,側首深深地打量瞭孟硯青一眼,道:“昨天慧姐讓你去卸車?”
孟硯青點頭:“嗯。”
羅戰松關切地道:“你不是幹這種活的人,估計累得夠嗆吧?”
孟硯青:“其實也還好,就是留下一些傷痕,但也沒什麼大不瞭。”
她笑瞭笑:“說起來,也得感謝慧姐,慧姐讓我去卸車,我被釘子紮到,今天看到那個鐵釘子,才突然想起來。”
羅戰松嘆:“小孟,慧姐做事,我也真是沒法說,她位置擺那兒,老資歷瞭,她這人也真是………”
他一言難盡的樣子。
孟硯青:“也還好吧。”
羅戰松卻是無奈地說:“小孟,你呢,也就是心大,不然就慧姐做的那些事,確實有些針對你。”
他頓瞭頓,嘆道:“說實話,我從旁看著,其實挺心疼你的,可沒辦法,我現在的情況,也不好說什麼,隻能幹看著。”
孟硯青:“……”
這什麼意思,還想撩撥她?
這人是水淹脖子都不忘記撩撥女人嗎?
她用難以言喻的心情看著他:“羅班長,你意思是說慧姐欺負我?我年輕,不太懂,不過你既然這麼說瞭,那我覺得你可能說得有道理,我這就和彭總經理說下,羅班長說慧姐欺負我,讓他管管。”
說完作勢就要走。
羅戰松一聽頓時大驚失色,連忙道:“你可別!”
這哪兒來的姑奶奶,怎麼這麼嚇人!
*
等走過去宴會廳時,孟硯青想起剛才羅戰松的話,不免嗤笑一聲。
這種話術,還指望拿住她?
她年少時,要不是從小有個陸緒章從旁邊護著,把那些狂蜂浪蝶都打跑瞭,那她身邊圍繞著的男人估計多瞭,隨便拿出來一個都不見得比他差。
這羅戰松之所以能做到後來那個地步,其實無非是一個臉皮厚,會甜言蜜語,另一個是帶著後世的經驗,有一個先知的能力。
現在,她恰好也知道他的種種作為,正好給他一一化解瞭。
這時候,她走過去宴會廳,宴會廳裡的客人都已經走瞭,服務員正在收拾殘局,勞動模范們雖然都是優秀人才,但是大部分都是賺死工資的,他們工資水平未必很高,相對來說這些人自然比較節儉,所以來這裡吃飯,剩菜剩飯一般都會設法打包。
不過也有些桌上,竟然留下一些零散點心,白菜豆腐,甚至還有肉丸子什麼的。
王招娣收拾的時候,把能吃的都悄悄收起來,這樣她們可以帶回去吃。
她看到孟硯青過來,笑著說:“硯青,看我給你留的,這個可是好東西!”
說著,她獻寶地拿出一個油紙包。
孟硯青看過去,是一塊完整的麻茸包,這是譚傢菜的點心。
這次首都飯店為瞭這場宴席,自然是擺開瞭陣勢,而後廚譚傢菜系也很是貢獻瞭幾道菜和點心,麻茸包就是其中之一。
按說這種點心在宴席上很受歡迎,就算吃不完,那些賓客也很大可能會打包帶走,結果竟然剩下這麼一個,而且還是完整的,沒被吃過的。
王招娣笑道:“這桌上有個不吃這個,多出來瞭,其它人也都沒好意思吃他這個,後來打包時候,可能這個放在一旁盤子裡蓋住瞭,他們急匆匆的,沒看到,就剩下瞭!”
她很是得意地道:“我可是一直盯著的,這個沒人碰過,絕對幹幹凈凈的,我知道你愛幹凈,這個正好給你吃!”
孟硯青看她這樣,也笑瞭:“我自己吃也沒意思,咱們一人一半吧,都嘗嘗。”
王招娣:“我已經吃過——”
孟硯青不由分手,掰開,分給她一半。
王招娣便笑:“好,那我也嘗嘗。”
這麻茸包裡面包的是熟麻屑和花生油調成的餡料,吃起來自然噴香,雖然個頭不大,每個人隻能吃那麼兩口,但外皮白軟,裡面餡料甜香,幾乎入口即化,吃得實在是滿足。
這時候,胡金鳳幾個也都陸續收拾好瞭,她們都各自挑瞭一些吃的,打算留著回去吃的,大傢夥湊在一起,你嘗嘗這個,我嘗嘗那個,倒是吃得香。
孟硯青以前確實有些潔癖,所以有些帶湯汁的她不太想吃,不過看到點心或者花生幹果,還是很喜歡吃的,而且和大傢一起吃,這麼撿著吃剩下的,竟然覺得有滋有味,比以前放開吃還要好吃。
她又剝開一個栗子吃,那栗子軟糯甜香,吃得她腮幫子都鼓鼓的,正吃著,突然間,就感覺一道目光正看著自己。
她疑惑地抬頭,卻看到瞭一個人。
那個人戴著金邊眼鏡,穿西裝打領結,筆挺頎長,儒雅沉穩。
不過此時卻微擰著眉,就那麼用震驚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她。
這是葉鳴弦。
昔日孟硯青的好友,世交之子,也是孟硯青曾經的追求者。
葉鳴弦穿西裝,西裝上還佩戴瞭一個紅色小牌子,這明顯是勞動模范,所以他也是今天的客人。
隻不過今天客人眾多,彼此沒發現對方。
他可能因為什麼事回來一趟,結果看到瞭自己。
她在對方震驚的打量中,神態自若地沖對方頷首,之後才道:“這位同志,請問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
她一出口,那葉鳴弦神情中泛起激動:“硯青,是你,硯青——”
孟硯青聽聞,走過去,有些驚訝地道:“同志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葉鳴弦盯著孟硯青:“十年瞭,你一點沒變,你還是原來的樣子,硯青,你怎麼瞭,不記得我瞭?”
他突然上前,握住瞭她的手腕:“陸傢當時對外宣佈,說你死瞭,還給你辦瞭葬禮,你沒死,你根本沒死,這些年你在哪兒,你怎麼會來這?”
他望向那群服務員,看到那邊幾個服務員正圍著一些剩菜剩飯吃,他的視線再次落在孟硯青手上,突然想起她剛才吃下的栗子。
她在和這群服務員一起吃剩下的!
他擰眉,盯著她,用異樣的聲音道:“你怎麼會在這裡?硯青,發生什麼事瞭?”
孟硯青可不想讓他繼續說下去,當即道:“同志,你可能有些誤會,我們出去說。”
王招娣她們正驚訝擔心地看過來,孟硯青安撫她們道:“沒什麼,你們繼續,我出去下就來。”
她帶著葉鳴弦出去宴會廳,走到一旁偏僻處,這才道:“同志,你可能認錯瞭,我確實叫硯青,但我不認識你。”
葉鳴弦以異樣的目光看著孟硯青:“你在說什麼?你,你不是硯青?”
孟硯青點頭:“對,我不是,你認錯人瞭。”
其實他們很有些淵源。
葉傢祖輩和陸傢初傢一樣,都是十九世紀末期海外留學的,葉鳴弦爺爺當年也是官費出洋留學,畢業於法國公益工程大學,回國後曾主持編制中國最早的土木工程教材,也曾經幫詹天佑創建並主持中華工程師學會。
葉鳴弦比孟硯青大兩歲,也是從小和她和陸緒章一起玩著長大的。
結果在孟硯青十五六歲的時候,葉鳴弦就和陸緒章鬧崩瞭,那個時候葉鳴弦去陸傢拜年,理都不理陸緒章,陸緒章提起葉鳴弦就變臉。
之後她和陸緒章分手的時候,葉鳴弦馬上回頭追求她,為瞭這個陸緒章和他大打出手。
就是那次打架後,葉鳴弦憤而離開,去歐洲社會主義國傢進修,回來後便在中國科學院工作,現在已經是衛星設計研究院的骨幹專傢瞭。
如今時過境遷,她已經重活一世,自然不會再認識這個朋友瞭。
當下孟硯青大致和葉鳴弦聊瞭聊,主題隻有一個,我不是你認識的孟硯青,同名同姓而已,反倒是我傢遠親有個同名同姓的,據說長得還和我像。
如此一番後,葉鳴弦看著孟硯青的眼神便很是復雜。
他也多少意識到瞭,這應該不是他認識的孟硯青。
孟硯青是什麼人,出身珠寶世傢,書香門第,底蘊深厚,是從小被當做千金大小姐養著的,他還清楚記得十六七歲的孟硯青,明艷張揚到如同六月的太陽。
那樣的孟硯青,怎麼可能來首都飯店當一個小小的服務員?
況且,一個人便是再會保養,終究會留下一些歲月痕跡吧,如果孟硯青還活著,她應該三十二歲瞭,可現在的姑娘才二十歲上下的模樣,眉眼間的青春澄澈逼人。
於是葉鳴弦神情中便浮現出一種深沉的悲慟來。
是瞭,十年前,他跌跌撞撞自國外匆忙趕回,參加瞭她的葬禮,那個時候孟硯青已經消失在人世間。
而這個世上不會再有另一個孟硯青瞭。
於是他終究道:“你是說,你是她們傢遠親?”
孟硯青頷首:“是,她對我們傢有恩,我父親給我改的名字。”
這有些奇怪,哪有特意取和恩人一樣名字的。
但作為外人,葉鳴弦也說不上什麼,畢竟這姑娘確實像極瞭孟硯青,也確實是孟硯青傢遠親。
他自己也隱
約記得孟傢有這麼一門遠到沒邊的親戚。
興許他們傢有這個傳統,就像國外那樣?
他微頷首,大致說瞭自己情況,之後才道:“我們傢和孟傢是百年世交,我和硯青也自小認識,你既然和他們傢是遠親,他們傢如今已經沒人瞭,你如果遇到什麼困難,可以找我,去中科院找我,我給你地址。”
說著,他從西裝口袋中掏出筆來,但是沒有紙,卻無處可寫。
孟硯青見此,心裡也是感慨。
在她逝去十年後,昔日故友見到一個和她相似的姑娘,竟是如此急迫地想傾力相助。
他明明已經修煉到瞭波瀾不驚的年紀,此時卻依然有些無措。
她笑著拿起那點心盒子:“你寫在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