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府君似笑非笑地看瞭他一眼,濮落光從他的表情上實在看不出對方到底在不在意這一點試探。對方反倒是提起瞭另一件事。
隻見泰山府君抬手一晃,一本文冊當即在他的指尖旋轉開來,府君大人語氣悠然:“本尊最近遇見瞭一件奇怪的事,原本動物入地府,會直入牲畜道,唯有少數業力還清者才會重新計算善惡功德,然則如今卻有一批牲畜似是得瞭指點,由其主為其報備直入我殿,四公子可知曉?”
濮落瞄瞭眼那本熟悉的小冊子,微笑瞭下,他沒找借口,直接認錯:“是小子心憐其主悲傷,給府君添麻煩瞭。”
六道輪回是地府根據人類前世行事的因果進入不同的輪回道的劃分手段,本來是佛教的東西,華夏的地府原是沒有轉世這個概念的,以前的地府就是地面的鏡像,不過後來這套邏輯在實操之後效果的確不錯,如今的地府體系就繼續沿用瞭。
六道分三善三惡,畜生道就是三惡中程度最輕的,一般是讓前世有惡業但不到大惡程度的魂魄進入壽命短暫又深困蒙昧的動物體內過完一生。
如果一生結束後,其所犯罪孽還沒有洗清,那就再來一次,直至把業力洗清為止。
但就算是畜生道也是有區別的,有些是投身養殖動物,如豬、雞、鴨等,雖然衣食無憂,可整天過著牢籠般的生活,日子到瞭就會被宰殺。
有些是做野生動物,一睜眼就要和這天地蒼生爭一份活下去的機會。
是做壽命隻有幾日的蜉蝣,還是可以成為長壽且無太多天敵的巨鯨,這些也都看所犯的罪孽。
不過即便投瞭個不錯的胎,之後的生活過得怎麼樣還是要看後天努力的。
相對來說,所有動物中最幸福的還是投胎成寵物,若是能夠與一個良善主人相遇,那便更是上上之選瞭,能夠有這種情況的,基本都是在之前的幾世做瞭好事或者業力漸退的。
當然,被人真心祝福感謝或者幫助瞭大氣運者這種也有加分,比如你幸運地成為瞭某開國君主的愛馬,或者成瞭某地保衛瞭糧倉的捕鼠大王。
有加分當然也有扣分,如果一時貪婪張嘴吃掉瞭本該有大氣運的人,雖然你啥也不知道也算是無辜的,但因此產生的一系列“果”就都算在你身上瞭。
當時是餓得半死還好,會有減免,如果肚子飽飽隻是想吃個點心……哦豁,那就完蛋瞭,天道一個生氣,就要在你身上疊BUFF瞭。
總之,這裡頭有一套很復雜的計算公式。
↑不過,這計算公式中唯獨存在氪金贖罪減刑,那是人間一心賺錢的大和尚編出來的。贖罪的確可以減刑,但那得加害者真心為自己的錯誤懺悔,並且得到受害者的真心原諒才行。
所以,其實這些寵物就算沒有濮落指點,估計也能在重新計算得到解脫,甚至可以進入三善道。而今有濮落推瞭一把,它們隻是可以少走一點歪路罷瞭,起碼可以省下重新結算的等待時間。
這算是走正規路子給動物們插隊瞭。其實無論到哪裡說,濮落都不算有錯,畢竟在地府的整個系統裡面,眾生平等,人類可以找高功法師插隊,動物自然也能。
泰山府君現在拿這個說事也不過是為自己拉壯丁找個由頭罷瞭,現在這種情況,濮落隻需要乖乖低頭致歉,然後等對方提出解決方案,自己再見招拆招就好。
果然,片刻後,就聽對方輕嘆一聲:“吾既為泰山府君,自當一視同仁,隻是如今地府之權交接,人手不夠,畜無口,難審難斷,若我也有陰曹那般的神獸諦聽,想來諸事皆可順利許多吧。”
濮落:“……”
他緩緩閉上瞭嘴。
好傢夥,他隻是想要來泰山吸一點血,也就蚊子吸血的程度,對方是打算把他一整個都吞瞭啊!
濮落忍瞭忍,沒能忍住,還是問道:“敢問尊駕俗世姓名?”
這麼能扒皮,做人時候不可能寂寂無名吧?
泰山府君隱藏在黑暗中的臉似乎微笑瞭下,就連四周燭光打下的陰影都因為他身形的移動而搖晃,男人的聲音輕柔,卻帶著宛若自遠古而來的沉重:“吾名秦政。”
濮落愣瞭愣,一時沒有將名字和人對起來,實在是因為無論是當時的人還是後世的典籍會這樣稱呼他的人太少瞭。
後世人更熟悉的是他的另一個稱呼——嬴政。
嬴姓,趙氏,名政,華夏歷史上第一個使用“皇帝”稱號的君主,一個以創新性的郡縣制奠定瞭後世兩千年政治制度的男人,也是華夏第一個真正完成中央集權的君王。
後世人常說祖龍魂死秦猶在,就是因為他將秦的風骨氣節刻入瞭這片土地之中。
而秦之制度也作為脊梁,支撐瞭這片土地兩千餘年。
外人喚他嬴政、趙政都沒錯,但作為他本人而言,他最驕傲的名字永遠都是以秦為姓的秦政。
將人對應上後,濮落立刻站起,沖著對方作揖:“原是始皇,失敬!說來始皇與我傢也有些關系,我聽聞人間稱您為祖龍,正好我傢也有龍的血統。”
始皇大人掛上瞭微妙的笑容:“我與令尊結識,便是因為他好奇這稱號。”
言下之意是:你們不愧是父子!
濮落:“……”
雖然不太明顯,但總感覺自己好像被罵瞭,始皇果然是個體面人,罵人都那麼含蓄。
為什麼始皇會來做泰山山神啊!?這種人間帝王起碼肚皮裡有幾百個心眼子。濮落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的那些計策放在這種權力場上殺出來的帝王面前就是小孩子過傢傢的玩意兒。
可是為什麼啊?
因為他是第一個泰山封禪的人間帝王嗎?沒理由啊,山神囿於一地,雖然泰山山神的權勢算是所有山神中最大的,那也不合算啊。
任憑濮落想破腦袋他也絕對想不到面前的這位大佬其實內心也後悔著呢,這活錢少事雜,還被前任搞得權利四散,始皇上任之初可沒少被氣得摔報告。
權利要分很容易,要拿回來卻是難瞭何止倍數,不過新任府君當年六國都打過,如今不過是牛刀小試,他已經在逐步入手瞭。
秦皇大大感覺自己又回到瞭年輕時候那種求賢若渴的狀態,比如面前這個識時務又有幾分聰明的年輕人看著就很能幹活。
無論幹什麼都需要有資金支持,人類討厭加班嗎?不,他們隻討厭錢沒給夠榮譽也沒給夠的加班。有錢有榮譽有成就感的,那叫為瞭夢想奮鬥,隻有餅,別的三無的那才叫加班。
鬼也一樣。
沒有人,比他更懂加班!
要不然歷朝歷代能比秦朝更卷的有幾個,有見過誰吐槽秦朝的加班制度嗎?
地府,也是很需要能賺錢的人的。
“府君!”莫名感覺到危險襲來的濮落原地蹦起,沖著幾步遠的大佬認真說道,“我有一寶,可解府君之困!”
翌日,一頭霧水的老龍王扛著一張貼滿奇怪按鈕的毯子來到瞭地府,他看著用一雙鳳眼看著他的泰山府君大人,一邊將東西丟下來一邊隨手把說明書遞給瞭對方。老龍王疑惑地問道:“你對我兒做瞭什麼?他怎麼說什麼都不願意再來你這,我和你說,你可不準欺負我兒子啊!我傢小四可是最乖也是最可愛的崽,我崽……”
那邊那個磨滅瞭始皇陛下所有對龍的幻想,成功將他從龍派逼成鳳派的老傢夥還在喋喋不休,這邊始皇陛下已經將短短的說明書看完,並且明白瞭那個毯子的用法。他足下微移,走到瞭毯子前沉思片刻,招招手:“帶狗來,對瞭,要那黑白花色的,最聰明的那條。”
“這啥玩意?”
老龍王終於閉嘴,蹲下身仔細打量著毛毯子上頭的按鈕。隻見按鈕上寫著幾個簡單的字,他隨手按瞭其中一個,一個帶著點機械感的男聲就將按鈕上的字念瞭一遍。老龍王歪歪腦袋,又多按瞭幾個,都是一樣的結果,然後,他更疑惑瞭。
“這幹嘛用的?”
始皇淡淡看瞭一眼他手指按著的按鈕,不動聲色地說道:“你覺得你自己怎麼樣?”
“啊?”老龍王還沒反應過來,手指已經先一步按下去,一道機械的男聲在他耳邊響起:“煩人!”
因為震驚,老龍王的手不由抖瞭下,於是——
“煩人!”“煩人!”“煩人!!!”
老龍王:……
始皇滿意頷首:“你兒子送瞭個好禮物,你回去同他說那些犬在教會瞭我這兒的狗後,會給他送回去的,他所期望的也大可去做,有事我會去尋他,如此。”
老龍王沒動,他幽幽地看著好基友,希望得到個解釋。與此同時,一條黑白相間體型中等的犬豎著尾巴邁著小碎步跑瞭過來。一看到始皇它就開始搖尾巴,再看到老龍王時,它的尾巴停下瞭。
始皇看瞭眼這條黑白犬,忽然開口:“你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狗狗歪瞭歪腦袋,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是片刻後,它看看老龍王,又看瞭看他那還按著的按鈕,忽然抬起前爪在老龍王好奇的目光下,壓著他的手又按瞭一下。
空曠的堂內再一次響起瞭沒有感情的聲音——“煩人!”
老龍王:“……”
他覺得這個朋友是不能再要瞭,太傷他的心瞭!絕交,割席,一刀兩斷,留書為證,他現在就寫絕交書!!
正當老龍王準備提筆寫字的時候,始皇又一次開口:“說來,你兒來見我的時候似乎背著什麼,原是要送我的,但後來他好像又反悔瞭,那是什麼?”
剛準備寫絕交書的老龍王手一頓,頓時又眉飛色舞瞭起來。
哎嘿,那是他胡須做的魚竿啊!小四沒舍得把他的胡須給出去,小四愛我!!
第140章
這幾天到岱山動物園參觀的遊客們發現許多展館裡都多出瞭一個新的佈置。
——一個設立在並不明顯處的按鈕。
一開始並沒有遊客註意到它,直到八月的某個周末。
泉城夏季炎熱,並不宜居,但因為暑假,為瞭照顧需要學習的孩子,大部分遊客還是不得不選擇在這個時候抵達泉城。
面對密集的人流,岱山動物園的大部分動物都有一種過盡千帆的篤定,個別諸如亮亮之類的社牛甚至還能和遊客做些互動。
但狐貍展區的小傢夥們此時卻有些不安。
狐貍這種動物本就膽小,加上其展區又位於遊客對沖之處,嘈雜的人聲和密集的人流讓它們有些焦躁。
小傢夥們雖然很想窩回巢穴裡,但這天氣實在太熱,它們又舍不得離開陰涼的噴霧區,於是十分糾結。
遊客們當然不知道這些小傢夥們的不適,反而覺得它們異常活潑可愛。畢竟,在他們眼中,這些小傢夥一直在棲架上上躥下跳上演驚險絕活,時常會扭頭看人給相機提供正面全臉照,和別的因為暑熱已經躺平的動物們完全不同。
直到——一頭體型最大的銀黑狐忽然躍起。
那隻銀黑狐在眾目睽睽下走到墻角,然後躍起後用鼻子精準輕頂瞭一下墻上的一個小按鈕,正當看到這一幕的人們有些奇怪它在幹什麼的時候,片刻後,展區的兩個對角處自動拉起兩面窗簾,立馬將展區的可觀賞面積縮減瞭一半。
當下,遊客們一片嘩然。
一部分以為有工作人員操作的遊客很是不解,動物園為什麼突然封閉瞭半個棲地,也有一部分是註意到瞭那隻銀黑狐的舉動,甚至還有一個一直在錄像,將狐貍戳按鈕的過程完整拍瞭下來。
於是,互相一交流後,遊客們頓時就炸瞭。
如果封閉半個棲地的是飼養員,即便遊客們可以體諒,但恐怕也免不瞭碎碎念,但現在是狐貍不想被他們再圍觀,所以自己拉下瞭窗簾哎!
這個事情在別的動物園可從來沒有出現過,可真是太稀奇瞭。
不過這麼想的遊客隻有一小部分,大部分遊客認為這是巧合,飼養員執行封閉操作的時候,那隻狐貍正好碰到瞭按鈕,還有些覺得這就是那什麼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覺得這是動物園平時訓練的結果。
直到有幾個遊客越眾而出,向著那個拍攝瞭錄像的遊客索要錄像,並且滿臉嚴肅地給棲地拍照。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它實際是一道邏輯題,狐貍必須將窗簾和按鈕聯系在一起,並且要將我感覺到不適、放下窗簾可以解決這個不適這個想法,和這一串行為形成邏輯鏈,才能做到這麼一個操作。”
在被其他遊客追問的時候,拿著照相機的遊客滿臉熱忱:“而且最關鍵的是,如果窗簾所在的位置可以擋住太陽,那我會相信它們是為瞭避免被太陽曬到才放下窗簾,但它不是,它是真的將降下簾子後就不會和遊客對視這點和按按鈕可以降下簾子這件事對應上瞭,也就是說,它是有思考的。”
動物們當然都能思考,但是能有邏輯並且進行因果關系的思考,和普通的直線型思考不一樣瞭,尤其是這還是隻狐貍。
狐貍對於人類來說並不陌生,但人類對它們的研究其實沒有那麼多,如果長期調查實驗的話,能夠填補國內數據上的空白。
而且最關鍵的是,岱山動物園的調查結果可能並不是孤例,他們或許還有別的動物的數據,雖然動物園的數據僅能用於參考,但或許可以為相關課題的開展提供一個契機。
這群人的身份是中動協的工作人員,之前岱山動物園遞交瞭入會申請,現在他們其實是來“微服私訪”,查看動物園情況的。
中動協本身是理論研討為主,沒有太多的章程約束,所以對會員的進入要求並不算嚴苛。
不過,這些年來隨著人們對動物園的要求越來越高,國傢也對動物的福利制定瞭相應的標準,所以這次岱山動物園要求入會,他們就暗戳戳地派出瞭觀察團。
沒想到他們剛進來沒多久,就被這個動物園震撼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