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一座城市很大,在茫茫人海中,想要找尋一個人,或是一些人,都有著極大的難度,而甄華似乎並不相信,所謂的巧合,他是一個憑實力靠運氣的人,他說想尋些故人,於是故人便站在瞭他的跟前,而他卻差一點沒有認得出來,或許是因為時間太長瞭,故人也隻不過是故人而已瞭,記憶過於久遠瞭。
可惜瞭,故人近在眼前,可是兩人卻不過是擦肩而過,而地點就在甄華所住的酒店,甄華開車進停車場時,他就應當見到瞭第一個故人,而他們也進行瞭短暫的交談,卻也隻是客人與保安之間的交談,他們都沒有認出對方的身份,於是甄華完美的錯過瞭花城的第一個老友。
第二日一早,甄華醒來過後便隨意的走進瞭一傢茶樓。來到花城不喝上一頓早茶,那也算白來瞭,而他隨意走進的一傢茶樓,竟也有著一位故人,隻不過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位故人認出瞭他。
推著餐車的老服務生,走到瞭甄華的身邊。雜亂的白發和渾濁的雙眼令人不自覺心生厭惡,甄華本能性的向後移瞭一步,可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卻令他也不得不暫時忘記瞭自己的輕微潔癖。
“華仔?”
多少年沒有人喊過自己這個外號瞭,而且這個聲音十分熟悉,因為這個聲音太有特點瞭,有著東北人說話特有的中氣,又偏偏帶著港臺腔,曾經這個聲音,無數次的訓斥甄華,有一段時間,他對這個聲音的主人充滿瞭恐懼,隻不過後來,這個聲音的主人所做的一些事情,徹底顛覆瞭他的認知。
有些事情是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烙印在心頭,當老人用殘缺的手給甄華遞上餐具的時候,甄華不由得握住瞭那雙污濁不堪、皺巴巴的大手,兩隻手上,都沒有瞭小指。由於時間太長瞭,原本血淋淋的傷疤已經愈合瞭,若不細看,還以為是老人先天的缺陷,不過甄華清楚,若不是因為自己年輕氣盛,招惹瞭不該招惹的人,老人不會如此,而因為自己受罪的故人不止眼前這一人,隻不過看到老人現在的模樣,想必那些故人現如今都已經不復當年瞭,或者是自己結束瞭他們的輝煌。
“輝哥,你……你怎麼……”
被喚作輝哥的老人無奈的笑瞭笑,抽回瞭自己的手,將菜單放在甄華的面前,就自顧自的走瞭。
“你慢慢吃,我先去忙瞭,一會兒再說。”
甄華站起身,原想喊住老人,邀他一同喝茶,可是看著老人匆忙的身影,他知道,現在不應該打擾老人的工作,或許這份工作,已經是他最後的立身之本瞭,自己已經害瞭他一次,這二次不應該瞭。老人本名叫做楊德輝,在二十年前是甄華的老板,手下的產業數不勝數,原本是一生無憂瞭,可惜誰知道會突生變故呢?當年那些人,也隻有甄華逃過瞭一劫。
當年的楊德輝可謂是一時無二,而甄華恰恰就是楊德輝的助手,無論何種場合都跟在楊德輝的身邊,而當時的楊德輝可不像現在是一個敦厚樸實的老人,那時的楊德輝,氣焰之盛,無人能及,對待甄華也是非打即罵,那時的甄華忍氣吞聲,隻是為瞭借助楊德輝的勢力,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可是他做錯瞭一件事情,而那一件事情之後,甄華一個人跑回瞭魔都,其他人再沒瞭音訊。
還記得那一年,甄華隨著楊德輝去J國談合作,那是一個允許擁有私人武裝的國傢,而楊德輝合作的對象也是當地赫赫有名的商業大鱷,可是事情發生瞭。當天下午抵達那人的莊園,甄華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莊園,整個下午都是他們的休息時間,於是甄華便在莊園內四處閑逛,年輕人怎會沒有好奇心,在諾大的莊園裡閑逛,終究是被甄華看到瞭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而當時的甄華可沒有現在的警覺性,沒過多久就被抓住瞭,而正是因為甄華看到瞭那些不該看的東西,楊德輝的交易被取消瞭,所有人都被關進瞭地窖。
面對真槍實彈的護衛,他們沒有任何辦法,隻能聽之任之,而當年的楊德輝是什麼人?在花城他的名字可以鎮住半片天,當一個護衛用步槍瞄準他的時候,他給那名護衛扇瞭兩個耳光,於是對方的老板就將楊德輝的兩個小指砍瞭下來,作為懲戒。還記得當時在莊園的地窖裡待瞭整整三天,他們滴米未進,隻能依靠極少的水和面包維持生命,第四天是他們被處決的日子,還記得當時面對著二十多名真槍實彈的護衛,所有人都瘋狂瞭,盡管當時的他們手無寸鐵,卻也隻能拼命,最後逃出來的,隻有五人,剩餘的二十多人全都客死異鄉,最後與他們合作的外國老板被捕,而楊德輝的公司也被警方調查,競爭對手借此生事,從此楊德輝的生意一落千丈。
而甄華從J國回來之後就離開瞭花城,後來聽說瞭楊德輝破產的消息,原想打聽楊德輝的下落,並給予一些幫助,可是沒有人知道楊德輝去瞭哪裡,就好似人間蒸發瞭,許多傳言說,楊德輝受不瞭破產的打擊,自殺瞭,隻不過沒有人看到過屍體,所以甄華一直相信楊德輝還活著,隻是楊德輝不想見任何人而已。
誰知時隔二十年,竟在這麼一傢小茶樓見到瞭楊德輝,早已不復往日的桀驁,那盛氣凌人的模樣隻能存在於記憶之中瞭,現在的楊德輝不過是一個畏畏縮縮的老服務生,這樣的反差過大瞭,甄華一時之間也無法接受,可是他又必須接受,因為他改變不瞭自己不在花城的這二十年來所發生的一切,這二十年的時間,已經徹底改變瞭楊德輝,而自己的回憶還停留在二十年前,縱使無法接受,也隻能如此,若是當年的他沒有逃跑,會是如何呢?也許結果會有不同,可二十年過去瞭,剩下的也隻有結果瞭。
隨意的點瞭一些糕點,不停的加茶,為的就是等待楊德輝,在等待的時間裡,甄華一聲不吭,就連手機也沒有拿出來過,隻是靜靜的坐著,重復著煮茶、倒茶、喝茶的動作。也不知為何,這傢小茶樓的客人很多,來來去去,總是能讓楊德輝在剛準備休息的時候,又繼續忙碌,於是楊德輝也顧不上甄華,隻能不停的忙碌,甄華也就一直看著他忙碌的身影,也不知為何心頭莫名有一股酸意。
直到入夜,小茶樓打烊瞭,楊德輝打掃完最後幾張桌子,終於結束瞭忙碌,從清晨到傍晚,楊德輝就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而楊德輝似乎已經習以為常瞭,沒有感到絲毫的不適,見到甄華還坐在座位上,還樂呵呵的坐在瞭甄華的對面。
“華仔,還沒走啊,坐瞭一天瞭吧。等我一會兒,換個衣服,這麼多年沒回來瞭,輝哥帶你吃海鮮去。”
甄華沒有說話,就像二十年前一樣,楊德輝說話,他隻管聽著便是,他需要說的話,隻有一個“是”字,而他更多的回應是低頭的動作。他在楊德輝的面前永遠都是一副謙卑的態度,哪怕現在也是如此,他也曾怨恨過楊德輝,任誰被人非打即罵,都會心懷怨恨的,隻是那一次,自己犯下瞭滔天大錯,可是楊德輝從始至終對自己都沒有說過一個錯字,而且為瞭自己跟外國老板鬧掰瞭,想當初若不是自己的好奇心使然,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吧。
楊德輝自然不會知道甄華的思緒已經穿越瞭時光,在二十年前徘徊,他早就不在乎瞭,都過去多少年瞭,他現在就是一個小茶樓的服務員,人生早就沒有什麼追求瞭,隻要能夠茍延殘喘的過完餘生便足夠瞭,其餘的都不重要瞭。以前的那些故人對他而言是夢魘,那些所謂的朋友現在除瞭欺凌自己,不會再做些別的瞭,而跟著自己的那幾個老兄弟,現在也隻會比自己更淒慘,更沒有什麼可盼瞭。於他而言,甄華是一個例外,當年甄華是他的助理,可以說甄華現在談判手段、管理手段,都是由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即便時間不長,但這也是甄華不能否定的事實,隻是他沒有試圖聯系過甄華。
曾經的商界大鱷,看人的眼光自然不會差,當年他就看出,假以時日,甄華必成大器。若是當年他想,大可以不顧面子,低三下四的懇求甄華的幫助,而他破產的時候,偏偏是甄華公司剛起步的時候,所以他沒有麻煩甄華,而後他也知道甄華漸漸成為瞭一個人物,可是他卻仍然沒有尋求甄華的幫助,哪怕他有十足的把握,甄華必然會因為往日的情分幫助他,可他是誰?他是楊德輝,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哪怕現在的他隻是一個小茶樓的服務生,生活沒有一點希望,一條老命也隻能茍延殘喘,可是他依舊有著屬於他的驕傲,這是時間唯一無法磨滅的東西,甄華不曾得知,也隻是隨著楊德輝離開瞭小茶樓。
兩人二十年未見瞭,或許有千言萬語,又或許隻能沉默以對,這些甄華都不知道,隻是他的心頭有太多的苦澀,又有著太多的困惑,二者在他的口中戰鬥,令他在說與不說之間反復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