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時日往前,已至四月十五。
這日朝臣休沐,聽風苑院中,一攏青翠玉竹下,謝湛坐著品茗看書。
在讀到“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時,他再也讀不下去,煩躁地將書一合,“啪嗒”一聲丟在瞭身側的小幾上。
當真是瘋瞭!
現在是個形容人的好話,他眼前就閃過那張嵌著亮閃閃眸子的臉。
他抬手捏瞭捏眉心,眼下烏青盡顯。
不知是季節交替使然,還是連日傾心辦案,近日夜裡他總是多夢又難安,夢裡光怪陸離,荒唐至極。
這不,將將閉目按摩上,昨夜夢中旖旎無比的風光,便像鐫刻在腦中一般,清晰無比地再次出現。
這回抱在懷裡的不是一襲紅衣,而是赤著身的一方瑩潤白玉。
嬌俏明媚的女郎抬臉沖他笑,媚眼如絲,千嬌百媚,細指輕輕戳他的肩,紅唇開開闔闔地問:“謝長珩,你說,我是誰?”
謝湛整個人簡直被氣笑。
此事足足已過一個月,竟生生成瞭他的夢魘。
是誰?還能是誰?
不就是問瞭一句你以為自個是誰麼,犯得著隔三差五就來夢中問候一次?
心煩意亂的感受再次襲來,謝湛擰眉端起旁側涼瞭的茶,不管不顧地一飲而盡。
生生將一年難得兩盅的眉山雪韻,喝成瞭老牛飲水的架勢。
直到三杯飲盡,喉中的灼熱逐步冷卻,謝湛這才緩下速度,以真正品茗的優雅方式,端起將將煮好的新茶,往口中送過去。
謝湛抿瞭一口,體味著這眉山雪韻的滋味,味道醇和,馥鬱芬芳,略有回甘。
即將咽下之時,石清出現,說瞭一句:“扶女郎問公子,可能一敘?”
一聽“扶女郎”,謝湛將咽未咽的茶突地卡喉,如上次一般,一口氣沒喘勻,隨即猛咳不止,直咳到玉面紅透。
當真是,躲閃不及,避無可避。
石清不解地看他,犯得著這麼激動?
謝湛抬袖捂嘴咳完,將茶杯重重地擱上桌面,刷地站起身,深吸幾口氣,目中似怒似氣,“人在哪?”
石清怔瞭怔,公子這到底,是在發火,還是在著急?
“就在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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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風苑外,墻隅處,長有一株高大茂盛的杏樹。
此時,正是杏花盛開的時候。又紅又白的花掛滿瞭枝頭,堪稱胭脂萬點,花繁姿嬌。
謝湛大步邁出院門,腳步驀地停住,深淵似的墨眸半瞇瞭起來。
他身後,石清察覺到前方人腳步停滯,及時停瞭步,一抬頭,頓時倒吸瞭一口涼氣。
準夫人,怎會和三公子在一起?還在……拍三公子肩上的落花?
“咳——”
見謝湛朝著對面方向沉臉,石清識趣地咳瞭一聲,立時,便將杏樹下一白一紅兩身人影的目光全吸引瞭過來。
謝湛皺眉偏頭,沖石清甩瞭一個鋒利的眼刀。
石清權當做沒看見,隻朝著扶萱和謝原的方向,規矩地站著,面目肅然。
上個月,自傢公子破天荒地懷抱瞭個女郎出現時,可差點沒將他下巴驚掉。還有那折扇,他問他可是丟瞭,他竟然說留給她瞭。
那種動靜,他還能猜不出,這準夫人於公子而言,意義非凡麼?
今日若被這三公子攪和,本就傲氣的公子,回頭不知要憋著生悶氣多久。
被石清咳嗽聲提醒,扶萱收回拍謝原肩上的手,面帶燦笑,往謝湛方向施施然走。
謝原興高采烈地喊瞭句“堂哥”,而後踮起腳,熱情地朝謝湛揮手,卻隻見謝湛如往常一般,冷冷看著他。
“你等著。”
謝湛涼薄的聲音在身邊輕飄飄地傳來,石清身子一僵。求生欲使然,他腦中靈光一閃,高聲道:“扶女郎,我們公子邀你進去品茶!”
進……去……品茶?
扶萱距離謝湛幾步,在聽風苑院門石階下,站定腳步,狐疑地看向門口的二人。尚未成婚,未出閣的女郎去男郎的院中,不合規矩。
“我是來還東西的。”
她笑著,舉著謝湛的折扇揚瞭揚。那日她被他抱至馬車,還沒來得及還他折扇,他人掉頭便走瞭。
若非突地發現這東西還在她手中,她怎會登他這三寶殿。
石清朝扶萱施瞭禮,快步朝謝原走過去,不知講瞭句什麼話,謝原聽見後臉色一僵,和石清離去的腳步逃遁般匆忙。
謝湛走下石階,邁步至扶萱身前,定定看瞭扶萱一眼,而後一把抽出她手中折扇,“我還有事,便不多留扶女郎瞭。”他說完轉身便回聽風苑。
他的聲音若遙遙高山之涼風,輕吹發梢,迅速散去。
扶萱一驚,她話還沒說,他怎就走瞭?那她不是白來瞭?她急忙跟上,喊他——
“謝公子!”
謝湛頭也不回。
“謝六郎!”
謝湛腳步未停。
“謝湛!”
謝湛薄唇緊抿,絲毫不為所動。
“謝長珩!”
扶萱扯住瞭他的袖子,謝湛瞳孔一縮,腰間環佩相撞的清脆聲消失,袍尾擺動的墨染雲海蒼松亦即刻停滯。
扶萱見他終於停下,一個快步奔到他身前,雙臂一展,倔強地攔住瞭他。
謝湛微垂首,盯著扶萱問:“你以為你是誰?”謝長珩也是你隨便叫的?
“你說我是誰?”
扶萱抬著小臉,水波流轉的眸子望住他,語氣似嬌噌,似質問。
上回肆無忌憚地抱起她,他還自顧自解釋說兩人有婚約,這轉眼,他就又回瞭雲巔之上,做回瞭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傲世孤峰,與她分瞭個秦河漢界。
憑什麼?
謝湛聞言,隻覺胸腔震動,她身上似水仙花的香味撲面而來,光潤嬌顏近在咫尺,夢中場景倏然再現——
“……謝長珩,你說,我是誰?”
“你說呀……”
“我是誰……”
一口氣堵在瞭心口,謝湛呼吸重瞭幾分,直視身前人的目光,突地有瞭幾分怯弱,他偏頭躲閃她亮晶晶的杏眸,耳尖漸漸紅透。
扶萱這廂,卻是趁他停步趕忙開瞭口:“我是想邀請你,後日去樂平巷的‘墨惜書齋’一趟。”
“書齋?”謝湛問,轉眸看扶萱。
她是要約他去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