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水上洛神

作者:榎榎 字數:2187

“噯!你可別不信,那隨侍說的有模有樣的。”楊寺卿道。

又補充:“遙望水上,就有個飄逸窈窕的洛神,半身紅衣,朝著岸上曼舞,聽他的形容,便是‘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也不為過……”

聽得“半身紅衣”,謝湛拿案牘的手滯瞭一滯,楊寺卿再後的話亦是擦過雙耳過,卻沒進入耳朵一個字。

曼舞的……是她?

見他失神,楊寺卿指節“咚咚”地敲瞭敲他的桌案,“怎麼瞭這是?你也見過那洛神?”

謝湛回神,若無其事地取過案牘,擱在桌上,卻未翻開它,轉而抓起瞭折扇,放在手中摩挲起來。

他掩蓋住一切情緒,聲音平淡:“楊寺卿說笑瞭。”

想起對方話中的特別之處,謝湛又狀作好奇問:“那洛神著半身紅衣,又是何意?”

“露著胳膊,露著半截腿,可不就是半身衣裳麼。”楊寺卿說道,又感概:“所以才說是見洛神瞭,若是人,哪有敢這般穿的。”

楊寺卿眸子一亮,又補充瞭細節:“對瞭,那洛神腿上還掛有銀釧兒,說是邊舞邊響,極其美妙。那隨侍自個也看呆瞭,說跟廟中供奉的洛神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湛面色一沉。

方才他還有些不確定是不是她,聽得楊寺卿後面的話,他現在實敢確定,那跳舞的,就是扶萱!

他是說,平素最愛穿紅衣的人,昨夜偏偏改瞭性子,換起來一身淡青色,想必那衣裳都不是她的,而是那素來淡雅的張傢女郎的。

穿成那般露骨跳舞,當真沒人敢麼?她那性子,可不就是敢!

他踹門進去後,扶傢男郎斥她不跳舞便放手,她那時正提著裙擺,她放手的動作雖快,裙裾下的細節他仍是看到瞭的——赤足之上,腳裸處,雪白的肌膚上,分明有一圈勒出來的紅痕。

種種跡象皆表明,昨夜那“洛神”不是旁人,就是扶萱。

她可真是……

先前問他贈畫,她還說作舞與他換,而後呢?至今沒見過個影子。

現下倒好!

全給那餘浩看瞭。

這般行事,可不就是一絲一毫都沒顧個自我形象,也不顧他謝傢婦應有的體統規矩麼?

謝湛一口氣哽在心口。

折扇在他手中“咔咔”響瞭響,不看也能猜到,那玉質扇骨定然碎成瞭渣。

見謝湛臉色突地不霽,楊寺卿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仔細想想,謝湛當初曾上稟,要糾正那“隻看文書,不顧事實”的律法錯誤,且經他同意已經上奏聖上那頭,隻等新修律法生效,聯想到餘浩現下的遭遇,他便自以為,是餘浩還沒受到新修律法應有的裁罰,就把自個作廢瞭,這謝少卿對此心有不甘。

故而,他安慰道:“謝少卿也無需在意,這餘三郎是早該伏法瞭,前有奸污民女、戕害人命,後有聚眾滋事。不過是借瞭傢族庇護,多茍瞭兩月。雖然不是按律罰的,這說到底啊,還是被天收瞭不是,無論過程如何,也叫惡有惡報嘛。”

不安慰還好,這一安慰,謝湛更是哽咽難言瞭。

這“惡有惡報”委實是點在瞭他的痛穴上。

那回,扶萱說惡有惡報時,他便提醒過她莫作違法之事,如今想來,她當真是,從未將他的話置於心上。

分明他已經抵住重重世傢施來的壓力,設法改瞭律法,就等朝廷頒佈新律,而後該伏罪的餘浩便可被他輕易收監。她可倒好,灈然將他的提醒拋卻到瞭九霄雲外,自顧自去找他報仇去瞭。

昨夜他尚且認為,她使些計策也無甚要緊,反正餘浩也是罪有應得。

可今日,得知她的方式,竟是在那勞什子餘浩面前衣不蔽體,且還扭動勾引他的舞姿,一股無名火便直沖著腦門,直將他的太陽穴沖地突突亂跳,將他心中平素的沉靜擊地一絲不剩。

謝湛頗有立時沖到扶傢,質問扶萱的沖動。

可看到眼前唇瓣上下開闔、卻似乎沒有聲音傳出的上峰,思及自個還在值,終是將反常的情緒按捺瞭下來。

楊寺卿看他臉色難堪,又關懷瞭一通,皆被謝湛昨夜沒歇好為理由敷衍瞭過去。

謝湛手扶額頭,閉目緩瞭許久,才將自己恢復成一副無波無瀾的樣子。

**

傍晚下值,謝湛滿身疲憊。

他的腳步剛踏出大理寺大門,石清便一身興奮勁兒,“刷”地沖到瞭他身前。

隻見那兩隻牛目似的圓眼亮地嚇人,謝湛沒好氣地問:“何事?”

石清沉浸在邀功的喜悅裡,嘿嘿笑瞭幾聲,回答道:“公子的畫作我已經裝裱好,且給準夫人送過去瞭。”

謝湛聞言煩躁地扯瞭扯領口。

呵,早知今日,就該留個幾日,怎就急急躁躁地派石清盡快巴巴獻殷勤去瞭。

石清不知謝湛已生出悔意來,興高采烈地繼續回稟道:“準夫人說瞭,多謝公子的贈禮,待公子生辰時,會給你回個大禮。”

謝湛不禁嗤笑一聲。

回禮?

也給他跳個舞麼?

猛然意識到自己腦子在幻想扶萱跳舞的模樣,謝湛拉下瞭臉,瞪著興奮的石清:“事情辦妥就成,你最近話怎越發多瞭。”

石清愕然僵住臉上的得意,渾然不知哪句話講得多瞭。他不過是轉述瞭扶女郎的話而已。

謝湛越過石清,抬步往馬車走,剛走兩步,石清卻又不識趣地開口喊他。

“公子,還有件事。”

謝湛終究耐心耗盡,怒問:“你不能一次講完?”

終於發現瞭,這上值和下值,自傢公子是截然不同的心情,石清艱澀地咽瞭咽口水,硬著頭皮答道:“是王少夫人今日又進瞭書房。”

“她又去作甚?”

“上回從你這取的畫,她說補完瞭,需要加蓋你的印章。”

自小起,長姐便督促他好學上進,與他共同作過不少詩畫。成年後,即使謝心姚出嫁,她的這個習慣仍舊未變。

謝湛看來,長姐還依舊喜歡與他合作的原因,一是王謝兩傢同在烏衣巷,住地近,她回謝傢便利;二是,那位姐夫的愛好與長姐天差地別,不喜吟詩作畫不說,甚至在那求仙問道上,愈發地感興趣。

長姐才華出眾,品味高雅,時而與她對談切磋,也可互相精進才學,謝湛並不反感。

是以,謝湛並不在意謝心姚取瞭他的私章加印。

他無所謂地道:“知曉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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